石廣田
酷熱的夏日,鄉(xiāng)村男孩喜歡的蟲子有兩種:知了和蟈蟈兒。知了躲在樹上,蟈蟈兒藏在莊稼地里,它們高唱低吟,烘托著時節(jié)的氣氛。
知了沒法兒養(yǎng),它細細的管狀嘴巴吸取樹汁,離開樹就活不了幾天。蟈蟈兒像螞蚱,長著一對強勁的大牙,可以吃葉子、花瓣、瓜果,只要好好喂它,能活上好多天,比知了更有樂趣。
養(yǎng)蟈蟈兒先要去莊稼地里逮,不同莊稼地里的蟈蟈兒長相和性情也不一樣。大豆地里的蟈蟈兒渾身碧綠,谷子地里的蟈蟈兒像生了一層鐵銹,紅薯地里的蟈蟈兒介于兩者之間。鐵銹色的蟈蟈兒被我們叫作“鐵皮蚰”,活潑好斗,只要對著它吹一口氣,它就會支棱著翅膀“吱吱”高叫,非??蓯?。
不管哪種蟈蟈兒,逮起來都不容易,得有足夠的耐心才行。哪怕躡手躡腳地走進莊稼地,正在歡叫的蟈蟈兒也會立馬集體“罷唱”,警覺地待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著,讓人陷入無邊的迷茫里,逼著你不得不跟著它們一起安靜下來。三五分鐘甚至十多分鐘以后,蟈蟈兒才會重新叫起來。循著叫聲睜大眼睛使勁兒搜尋,鎖定目標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把手掌蜷成空心猛地捂下去,才有可能逮得住———只要一擊不中,敏捷的蟈蟈兒三蹦兩跳就鉆進枝葉間沒了蹤影。
逮蟈蟈兒還得勇敢,不怕被咬。捂住的蟈蟈兒不會放棄掙扎,冷不丁張開大牙就咬中了手指,如果怕疼手一松,它兩條長而有力的后腿蹬地一蹦,能跳出兩尺遠,隨即逃之夭夭。因此,捂的力度得拿捏好:松了它咬人,重了或是捂死或是弄掉長腿,就不夠完美了。逮住一只蟈蟈兒后用豆葉包起來揣進兜里,再逮下一只。
養(yǎng)蟈蟈兒就輕松多了。但對于男孩子,能有一只漂亮的蟈蟈兒籠子,就像給一匹駿馬配一副寶鞍,鐘愛的蟈蟈兒才能有炫耀的身價。高粱稈是編織蟈蟈兒籠子的好材料。選一株高粱,將長短適中的幾節(jié)留下來,用小刀從中間均勻地劈成半厘米寬的長條,刮去內瓤,干凈的篾子就可以編蟈蟈兒籠子。這種籠子有蘋果大小,稍微扁平一些,便于揣進口袋。黑暗中的蟈蟈兒一開始不樂意叫喚,我們就一直揣著它,叫作“暖蟈蟈兒”,直到讓它學會在黑暗里鳴叫。
堂兄會做一種更大型的蟈蟈兒籠子,有好幾層,很多“房間”,像一座巍峨的集體宿舍大樓??吹教眯值南X蟈兒籠子,才知道我們的不過是“小兒科”。堂兄建造這座蟈蟈兒“大樓”,用的也是高粱稈,不過是結有高粱穗子的那一節(jié)叫作“高粱箭”的。我不知道堂兄是如何建造的,他只答應給我一個,對制作方法卻秘而不宣。后來,那個蟈蟈兒籠子被我掛在窗前,十幾只蟈蟈兒在黑夜里“吱吱”齊鳴,讓我興奮得幾乎睡不著覺。
也有人會把蟈蟈兒散養(yǎng)在院子里的絲瓜秧上,覺得這樣的蟈蟈兒更自由,也叫得更響亮。但這常常會害死蟈蟈兒:地上的雞、會飛的喜鵲和黑卷尾鳥,哪個啄起蟈蟈兒來都不會心軟。
長大后離開鄉(xiāng)村,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蟈蟈兒了。前幾天,在縣城的大街上遇見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用自行車馱著一大鐵籠蟈蟈兒叫賣,十塊錢一只。盡管心里覺得貴,我還是買回家一只放在陽臺的花草間,半夜里它竟“吱吱吱”歡快地叫起來。
不知道它是不是在想念家鄉(xiāng),反正我是沉浸到兒時家鄉(xiāng)的夢境里了。
選自《思維與智慧·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