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蕙心

【舞曲·下】

C小調(diào)2/4拍

十六分音符的斷奏再次推動篇章的延續(xù)，而后由撥奏引領(lǐng)你回到最初的節(jié)拍。流浪者們哪，拾起原本的夢想，懷揣新生的希望，準(zhǔn)備好，收拾行囊，你們很快將再次啟程。

我與那位大排檔老板，算得上老相識了。本來以為兩年前的除夕會是我們?nèi)松形ㄒ坏慕患?，不成想，我們竟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

白天，我有時會去他的餐館里坐坐，有時點(diǎn)幾串烤串，有時什么也不要，只是坐在靠窗的那個老位子上發(fā)呆。更多時候，我深夜去，那時候店里的嘈雜聲消失了，只剩下小王收拾桌椅、碗筷的聲音。我們通常會坐在老位子上，聊聊各自的近況。

看到他，總是讓我想到當(dāng)下，想到父母、想到朋友、想到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人和事。當(dāng)我因?yàn)榉桨高M(jìn)展不順利而郁悶時，他會像師長一樣，鼓勵我，提醒我：想想現(xiàn)在擁有的，想想那些進(jìn)步與歡樂。盡管他不懂IT行業(yè)，不懂我到底在忙活些什么，但他卻總能讓我找到方向，讓我在這個容易使人迷失自我的世界中穩(wěn)步前行。

他說，看著我一步一步走向成功，接近夢想，真心為我高興。他還說，他喜歡聽我的故事。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我的故事他總聽得入迷，雖然說著說著他的神思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有時，他也會把他的故事講給我聽，不過，那大都是他喝醉的時候。我漸漸從他毫無邏輯的醉話里知道，原來他也是一個有夢想的人。我曾勸慰他，還有足夠的時間，他還可以拾起夢想重新出發(fā)。但他搖搖頭，又笑了笑，一直沉默，沒有回答。

又一年的除夕即將到來時，我多年的努力得到了回報(bào)。有三家業(yè)內(nèi)知名公司對我們的項(xiàng)目感興趣，愿意與我們合作。這些天，我和我的合伙人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可一點(diǎn)兒也不覺疲憊。

“已經(jīng)和對方談妥了，我現(xiàn)在往回走呢，今兒事情辦成了，咱哥兒幾個出去吃個飯?jiān)趺礃?，好久沒像模像樣地聚餐了?！鼻叭フ勁械睦侠畲騺黼娫?。

“我也是這個想法，今兒我請客，帶你們?nèi)コ灶D大餐?！彪娫掃@頭兒的我露出了這幾年來最開心的笑臉。

晚上八點(diǎn)，天早已黑了，華燈初上。我?guī)е鴰讉€合伙人向大排檔走去，幾個人已沒了少年的模樣，但一路上有說有笑，仿佛回到剛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每天都在辦公室、會議室里工作，卻從未好好聊過自己的生活?；蛟S，工作就是我們過去生活的全部吧。

“就是這兒了！”除夕將近，店里的客人沒有往常多。

“哎呀，今兒這么大的喜事兒，你怎么就帶我們來這么一家小館子，整天吃便宜外賣，今天總該好好兒犒勞一下我們吧！”老李看著店門口不起眼兒的招牌，調(diào)侃地挑了挑眉。

“放心吧，虧不著你！”我笑笑。

“您來啦，今兒你們幾位吃飯？”已經(jīng)和我很熟悉的店員小王迎上來。老板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與我相視一笑，便又忙別的去了。

“小王，今兒有喜事兒，給我來個羊肉大鍋，再來六瓶冰鎮(zhèn)啤酒。”我徑自領(lǐng)著眾人走向老位置，還沒落座我便吩咐起來，話語里是滿滿的開心。

“好嘞！”

熱氣騰騰的羊肉大鍋，冰鎮(zhèn)啤酒，我們仿佛是要把這一年的苦都釋放出來。玻璃窗外京城的燈光更明亮了，更振奮人心了。啤酒是老板自己送來的，他給我們每人開了一瓶，又給自己開了一瓶，與我們碰杯。

“看你們來聚餐，肯定有好事兒。來，走一個，今兒這頓免費(fèi)！”

“那今兒我就不客氣啦！干杯！”

“干杯！”

酒過三巡，餐館只剩下我們一桌，杯盞的碰撞聲格外響亮，我們也不由得壓低了交談的聲音。老板跟我們坐在一起，已經(jīng)有些醉了，眼神里除了迷離的醉意還有清晰可見的高興勁兒。忽然，他起身走向收銀臺，在收銀臺底下鼓搗著什么，但我已經(jīng)興奮得沒心思去看了。

忽然，一陣悠揚(yáng)的小提琴聲把我們從熱火朝天的聊天兒中拉回來，我驀地回頭，只見老板下頜抵在琴身上，小提琴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fā)亮，顯然被仔細(xì)擦拭過。他手中的琴弓上下翻飛，在燈光下反射出忽明忽暗的光，他眼瞼微闔，陶醉在樂曲中，又好像在回憶某些我們無法觸及的往事。

這首曲子名為《流浪者之歌》，我以前聽過，但是從未有人像老板這般，深切地演繹出悲傷與歡樂。

一曲終了，我與同伴們一齊為老板喝彩。我看見他的眼里有淚光閃爍。

我知道，他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說出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