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哲民［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570228］

“小三”作為目前流行的一個社會稱謂語，是對侵犯他人家庭并對其婚姻關(guān)系造成破壞或者介入別人戀情的第三者的口語化稱呼，是對“第三者”的簡稱。然而我們發(fā)現(xiàn)，“小三”一詞無論是在信息的產(chǎn)出還是理解方面都存在著性別歧視的現(xiàn)象，體現(xiàn)出對中國社會對女性的負面印象，并由此折射出女性的社會角色和地位。

一、“小三”專指女性的表現(xiàn)

其實，“第三者”這一正式名稱并沒有專指某種性別的標記，原則上對男性的第三者和女性的第三者都可以進行指稱。然而在簡化為“小三”后，該稱謂語基本上只能指稱女性的第三者，例如：

（1）深圳富家女為渣男甘當“小三”，還拿了拆遷款中去“補貼”他。（《廣州日報》2018年1月15日）

（2）繼馬蓉之后，又一女星“身敗名裂”，當小三竟牽扯出大半娛樂圈?。ňW(wǎng)易新聞2018年12月10日）

（3）如果你面對的是一個已婚的小三，請這樣對付她。（中華網(wǎng)2018年5月4日）

上述三個例句中，“小三”的語義都很明顯地指向了女性，分別體現(xiàn)為例（1）中的“X女”類社會稱謂語，例（2）中的女性姓名以及例（3）中的女性第三人稱代詞“她”。另外，“小三”還經(jīng)常與一些用來指稱兩性關(guān)系中男性身份的稱謂語共同出現(xiàn)，例如：

（4）“小三”發(fā)來老公出軌照片，女子打開竟是木馬病毒。（《齊魯晚報》2015年9月17日）

（5）男人出軌，不只是因為小三的勾引。（網(wǎng)易新聞2017年1月12日）

（6）丈夫在外包養(yǎng)“小三”，還掏錢給“小三”買房、一起游玩。（廣西新聞網(wǎng)2018年6月27日）

（7）常州一女子報警求助稱，她被男朋友的老婆劃破臉破相了。（新浪新聞2018年4月15日）

例（4）中的“老公”、例（5）中的“男人”（兩性意義上與“女人”相對）、例（6）中的“丈夫”以及例（7）中的“男朋友”等詞，都間接地反映出“小三”指稱女性的語義指向。

如果要使用“小三”來指稱男性的第三者，則需要在其前面加上語素“男”予以標記，例如：

（8）男子李某無意中發(fā)現(xiàn)妻子與他人有染，于是伙同弟弟將“男小三”一頓拳打腳踢。（《京華時報》2015年4月12日）

（9）當下的中國小三現(xiàn)象蔓延，圍繞第三者插足的新聞層出不窮。對于情感保守的國人，提起“小三”二字大多不齒，更妄提“男小三”。（華聲新聞2014年12月24日）

二、“小三”與“第三者”語義場

實際生活中，男性和女性都有可能介入別人戀情、破壞別人家庭，成為違背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第三者。而“小三”之所以能成為對第三者指稱的流行語，除了其口語化的表述特色和經(jīng)濟省力的構(gòu)造原則，也離不開其背后隱含的文化色彩及其對兩性的評價意義，暗合了社會文化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為了更好地探討“小三”語義指向女性的原因，揭示指稱兩性的社會稱謂語在語言上不平衡不對稱的形成機制和文化因素，我們將該詞放置在指稱“第三者”（凡是一男一女的戀情或者一夫一妻的婚姻以外的情人都屬于第三者）的語義場里進一步地加以考察。

在漢語詞匯系統(tǒng)中，在一定語境下可以專指女性第三者的有小妾、狐貍精、二奶、小三、三兒、婊子、情婦、渣女、傍家兒、小妖精、小老婆等；而在一定語境下可以專指男性第三者的有姘夫、情夫、渣男、野男人、野漢子、小白臉、隔壁老王等；通指第三者的則有姘頭、情人、備胎、第三者、婚外戀對象等。

僅就漢語中指稱第三者的表述而言，指稱女性第三者的稱謂語較多，指稱男性第三者的稱謂語較少，通性形式的稱謂語則最少。另外，社會上主要流行的稱謂語也多集中于專指女性的稱謂語，如“小三”“二奶”“狐貍精”等。同時口語化的稱謂語的流行程度也要高于書面化的稱謂語。雖然這些稱謂語中也有少數(shù)詞匯之間存在兩性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比如“情夫”和“情婦”，“渣男”和“渣女”等，但大體上而言男性第三者和女性第三者的稱謂語是不對稱的，尤其是指稱男性第三者的稱謂語存在相應的空缺。

除此之外，還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指稱非女性的第三者時，一些稱謂語的文字形式也體現(xiàn)出有關(guān)女性的形式標記，主要為“女”字旁。比如指稱男性第三者的“姘夫”以及通性稱謂語“姘頭”等詞，帶著某種“男性出軌也離不開女性過錯”的意味，歧視之意見之于形。二是“小X”的表述形式在第三者稱謂語中占據(jù)了一定的數(shù)量。通過對“小”詞義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小”在作為類前綴的時候，有表示行為不端、不被社會倫理所允許或者不被主流文化所認同的行為的意思，這類意思的相關(guān)詞語例如“小蜜”“小偷”“小三”“小資”等，卻沒有與其對稱的“大蜜”“大偷”“大三”“大資”等，這說明“小”可以作為負面感情色彩的一個語義標記。另外，漢語有著較為豐富的謙敬體系，含有“小”語素的詞匯往往用來表謙，而含有“大”語素的詞匯則往往用來表敬，然而有趣的是，社會語言中，指稱女性時多冠之以“小”，男性則以“大”來形容。例如，大丈夫——小媳婦，大男人——小女子，大胖小子——小丫頭片子，等等。甚至在有關(guān)兩性的貶義詞上也加上“大”和“小”加以區(qū)分，大色狼——小賤貨，大流氓——小騷貨。這種“大”和“小”的對應，不僅有力地說明了兩性稱謂語的不平等現(xiàn)象，還反映出稱謂系統(tǒng)中的“小”具有偏向于貶義和女性義的語義韻，潛含著負面評價和女性指向兩個層面的復雜的色彩意義。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理解“小三”語義的時候才更容易將其與女性聯(lián)系起來。

三、“小三”專指女性的社會原因

選擇用“小X”的形式去簡稱“第三者”，除了經(jīng)濟化和類推化等方面的語言學原因以外，更重要的是各類社會文化因素的推動，這也是其形成后專指女性的原因所在。

中國是傳統(tǒng)的父系社會，男尊女卑的性別觀念根深蒂固。即使是思想日益包容開放的今天，也依然能在稱謂語上窺見性別歧視的影子。例如有“棄婦”卻沒有“棄夫”，有“負心漢”卻沒有“負心女”，“被綠”的總是男方，等等，這些足以體現(xiàn)出中國社會的兩性關(guān)系的常態(tài)——男方往往具有更加主動的特權(quán)地位，而女性則往往居于被動的地位，其合法權(quán)益得不到充分的保障。究其根源，則是幾千年來男權(quán)統(tǒng)治的社會模式以及以男性為中心的傳統(tǒng)文化。封建禮教將女性排除在社會活動之外，并始終將女性安置于男性之下的社會地位，使其長期扮演著賢妻、良母等為男性服務的社會角色。同時這種權(quán)勢差異和歧視文化也對女性群體內(nèi)部產(chǎn)生了消極的影響，當女性第三者出現(xiàn)的時候，妻子往往不會怪罪自己的丈夫婚內(nèi)出軌，而是將怒火一股腦兒地宣泄在也許并不知情、也許同為受害者的“小三”身上，對其使盡各種陰險毒辣的手段，更有甚者會產(chǎn)生強烈的自責感，面對無奈的現(xiàn)實而選擇自殘或者輕生。而女性自身關(guān)于家庭和婚姻的強烈責任感以及由此引發(fā)的關(guān)系破裂時候的“罪惡感”，不僅致使女性群體內(nèi)部的“矛盾轉(zhuǎn)移”和“自我消化”，即表現(xiàn)出來的“內(nèi)斗”得到認可并逐漸“合法化”，更使得男性主體的責任被淡化甚至抹除。

文學、影視等媒介形式也推進了“小三”專指女性的語義的形成和固化。以電視劇為例，近年來，我們可以看到電視劇中第三者形象出鏡率非常高，不論是韓劇還是國產(chǎn)劇，很多作品都將第三者設置為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不約而同地都是女性角色，影視作品中極少有男性第三者的角色。前年國產(chǎn)電視劇比較“火”的“小三”形象就是電視劇《我的前半生》中的凌玲。女演員塑造的“小三”形象越深入人心，“小三”指稱女性的觀念就越會得到加強。尤其是電視劇中關(guān)于“小三”該詞的直接運用，更是將“小三”塑造成插足別人感情和破壞家庭關(guān)系的女性形象。大眾傳媒的宣傳，讓人們在潛意識里接受了“小三”一詞特指女性第三者的語義形象。

當然將第三者與女性聯(lián)系起來也存在一定的客觀原因，在兩性關(guān)系中，由于男性的生理特點和社會地位，更容易情感不堅定，進而出軌，因此插足別人既有婚姻的第三者的角色往往是由女性充當。另外，相較于男性第三者，女性第三者對戀情關(guān)系和家庭關(guān)系的“破壞”力度較大，更容易遭受“原配”的忌恨。

四、結(jié)語

“小三”是對“第三者”的簡稱，其語素“小”是其蘊含著負面評價和女性指向的雙重色彩意義的關(guān)鍵性標記，而其專指女性的語義指向不僅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社會模式，以及對女性的歧視和負面印象，其使用也會加深在兩性關(guān)系中對女性的約束，并淡化男性第三者的存在和責任?？偠灾?，“小三”作為指稱女性第三者的社會稱謂語，其表述蘊含著性別歧視的文化觀念，不利于現(xiàn)代意義上的男女平等的合理構(gòu)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