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骨子里的鄉(xiāng)愁,莫過于對母親的記憶。在外工作幾十年,記憶的底片中時常聚焦著老母送我離家時的情景,雙眸里時刻感受著母親那疼愛、擔憂、期望、自豪的目光。
記憶上溯到1975年的歲末。明天,我就要當兵走了,母親的心沉沉的。兒是娘的心頭肉,自然是最不愿意我走的。吃過晚飯,母親早早給我鋪好被窩,邊為我打點行裝,邊催促我早早睡覺,到明日好有勁趕路。夜已經很深了,我忽然被一陣輕輕的抽泣聲驚醒,睜開蒙眬的眼睛,借著忽明忽暗的煤油燈光,看到母親依然坐在我的被窩頭旁,飽含無限疼愛、萬般不舍的目光,上上下下端詳著我。“娘——”我一激靈就想坐起來。“別動。”母親急忙擦去淚水,輕輕地按下我,“讓娘再好好看看你?!蔽抑?,母親對我們姐弟幾個,尤其對我是非常疼愛的。在那農村吃喝都是大問題的年代里,母親和父親一起為了把我們拉扯成人,吃盡了苦頭,累彎了脊背。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樣:“世上的苦味有三分,你卻吃了十分?!毕肫疬@些,感動、感激、知恩、感恩的潮水涌開了心中的閘門,淚水瞬間像斷了線的珠子。
1979年伊始,我當兵四年后第一次探親休假就要結束了。這天吃過早飯,正準備啟程,卻不見了母親的身影。這次回來探家,看到母親身體已不如從前,令人揪心的是添了一種咳嗽病,一咳上來就喘不動氣。在農村比較貧窮的那個時期,尤其是遭受自然災害的年月里,家里有點兒糧食,母親都省給了干體力活的父親和我們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吃了,就連討飯討到的一點兒東西都舍不得吃。1961年春天,是我們家鄉(xiāng)遭災的第二年。一天,家里實在沒啥吃了,母親領著我到鄰村討飯。跑到日頭偏西,才碰到一家好心人給了一塊地瓜和一碗煮地瓜的水。母親只喝了幾口煮地瓜的水,把地瓜掰開,一半給了我,一半踹進懷里,她是帶回家給襁褓中的二弟吃?。?/p>
進入21世紀初,我被選調到香港中聯(lián)辦工作。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親可能是受到某些港澳影視的影響,認為香港社會到處充斥著槍殺、搶劫和綁架,開始擔憂起我的安全來。記得我第一次從香港回老家看望母親,她像是對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一句話:“車跑得那么快,街上這么亂,到那里干啥?!币馑际钦焯嵝牡跄懙模屛易ゾo撤回來。在香港工作的那幾年中,每次從家中返港,母親總是站在車旁,千叮嚀萬囑咐:“一個人少到街上去??!”
去年的這個時候,母親的癆病久治不愈,導致積“癆”成疾,住進了醫(yī)院。我們姐弟萬萬沒有想到,平生從沒住過醫(yī)院的母親第一次住院就離開了我們。在母親住院時,我要返回省城請大醫(yī)院的知名專家給母親會會診。母親知道后,把我招呼到跟前,久久看著由于幾天來穿梭于病房身體極度疲憊的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張開戴著氧氣面罩的嘴唇,斷斷續(xù)續(xù)地囑咐我:“車,慢慢開。”我可憐的娘啊,您一生只想著家人,犧牲著自己,生命都快走到了盡頭,還是牽掛著自己的兒女!
母親忌日這天,我攜妻兒專程趕回老家祭祀母親。待懷著無限深情走出家門、欲要上車離開時,我習慣地回頭看一眼母親曾經送我的地方,霎時,竟然忘記了去年的這天發(fā)生的一切,仍見母親雙眼閃動著慈祥的目光,在村頭上、在家門口、在炕頭旁送我離家出門。此刻,我又一次強烈地感受到,有娘就有家,有娘就有愛,有娘就有暖心、暖身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