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麗

“我們一起在學(xué)校里飼養(yǎng)小兔怎么樣？”

“什么？”孩子們睜大眼睛瞪著我，一副副形象各異的驚喜的表情，綻放在他們臉上。

“怎么？不想養(yǎng)嗎？”我的反問，其實是一種肯定。這種肯定引得歡呼聲像鞭炮爆炸了一樣，四散到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歡呼的，敲桌子的，激動得前仰后合的……孩子們用最夸張的肢體語言釋放著自己對這一提議的歡迎。

這是時隔五年我第二次帶學(xué)生在學(xué)校里一起養(yǎng)小兔，只不過第一次無疾而終，結(jié)局有些潦草。但我始終相信，同樣的活動主題，不同的活動內(nèi)容，不同的教育對象，定會產(chǎn)生不同的教育效應(yīng)。只要是從兒童立場出發(fā)，針對眼前這群孩子的特點，重新構(gòu)想并組織“養(yǎng)小兔”這一活動，一定能引領(lǐng)孩子經(jīng)歷一次別樣的情感旅程。

白天在學(xué)校共同飼養(yǎng)，晚上按學(xué)號將小兔帶回家照顧，活動課帶小兔去校園散步，周末帶小兔去旅行……這一班本活動體驗課程的設(shè)想在班級群里廣而告之后，家長們立刻用行動表示了歡迎和支持：手巧的，興致勃勃地用木板制作了兔子造型的提示牌;心細的，為兔子們準備了寬敞的籠子和專用尿墊;在農(nóng)村生活過的，為如何指導(dǎo)孩子給小兔喂食出謀劃策……興奮的孩子們，則每日都在盼著成為照顧小兔的主人。兔籠邊，切成碎塊的新鮮胡蘿卜，嫩綠得能滴出汁水的青草，無不在訴說孩子們對小兔的喜愛。不僅如此，孩子們還自發(fā)給4只小兔全部取名為“兔小寶”，并在班級花名冊后依次添上52號、53號、54號、55號——小兔，成為班級新成員啦。

從此，養(yǎng)小兔成為孩子們學(xué)校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他們自覺地照顧它們，保護它們，并為此投入無限的愛與熱情。

課間，他們樂此不疲地給小兔喂食，和小兔聊天，給它們清理大小便;上課了，他們興致勃勃地讀書給它們聽，只要看到小兔的耳朵動一動，他們就興高采烈地說那是小兔在側(cè)耳傾聽……他們把小兔當朋友，甚至當作自己的孩子：小兔一動不動，那是“坐如鐘”;小兔在草地上奔走，那是“走如風(fēng)”。把小兔帶回家后，他們總是竭盡所能而又興致勃勃地為它們彈琴、跳舞……從3月27日到4月17日，整整二十天我們都沉浸在飼養(yǎng)小兔的歡樂中，我們帶小兔去學(xué)校的荒草地溜達，帶小兔一早起床看日出，帶小兔去所在城市最大的綠博園春游——我們頭戴小兔頭飾，高舉著“小兔旅行團”的旗幟，拎著兔籠驕傲地行走在春風(fēng)里。我的胸前掛著孩子們?yōu)槲矣H手繪制的“小兔旅行團團長”的標牌，我為擁有這樣的“頭銜”而感到驕傲。真的，我無比驚異地發(fā)現(xiàn)，孩子們已在不知不覺中賦予了小兔另一種“生命”，這種“生命”是他們創(chuàng)想出來的，煥發(fā)著“人性的光彩”。人與動物的親密相處，現(xiàn)實與想象的美妙疊合，使他們的思維之泉如火山一樣噴發(fā)。思考、觀察、感知、創(chuàng)想，使他們來到了“思考和言語的源頭”，在系列隨筆中，他們用生動的文字描摹著，創(chuàng)造出各種心儀的小兔形象——《小兔，你好！》，表達著對小兔們初來乍到的歡迎;《我的兔子朋友》，描述的是和小兔們朝夕相處產(chǎn)生深厚感情后留下的甜美記憶;《我們班的“兔小寶”》，彰顯的是把小兔當作同伴的自豪和歡喜;《我?guī)⊥萌ヂ眯小?，細膩勾勒了帶小兔坐公交車、爬山坡走草地的歡樂;《小兔，我好想你》，盡情流淌著對小兔離開后的無限思念……孩子們爭相用濃烈、真摯、深情的語言表達著對小兔的喜愛，徹底地“物我交融”。在他們的心靈世界里，小兔會說話、有思想、有靈魂。喬靈姝小朋友在給小兔寫的信中這樣說：

可愛的小兔，你離開我已經(jīng)兩天了，我是多么地想念你呀！想想你可愛的模樣，我就特別舍不得你離開，我還沒能夠仔細地打量你呢！

我永遠記得帶著你走進校園時，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同學(xué)臉上流露出的驚訝表情。有些高年級同學(xué)還對你指指點點的呢！你難道沒有觀察到嗎？我可是看到你的小紅眼一直在東瞧瞧西看看呢！

有一次上課，我看到你一直望著吳老師，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你是不是學(xué)會了什么？我來考考你：長城像什么？運河像什么？想想看吧，上堂課，我們可是背給你聽過的喲！

昨天是我的生日，真可惜你沒來參加。如果你來了，我一定讓你盡情品嘗美味的青菜和胡蘿卜！

可愛的小兔，如果你能讀懂這封信，哪怕是一個字，你就點頭回應(yīng)一下，搖一下尾巴也可以呀！

看，你是不是已經(jīng)分不清他們描寫的是童話故事還是現(xiàn)實的日常生活了？在這里，分辨現(xiàn)實與幻想并不重要，因為“兒童是用形象進行思維的”。飼養(yǎng)小兔使他們感受到世界的多彩，生活的美好，學(xué)習(xí)的快樂，也塑造著那個真、善、美的自己。

更為重要的是，師生關(guān)系也因此更親近了。以前，我?guī)麄冊谟昀锷⒉?、踩水的時候，他們只說我“是一個好玩的人”;我?guī)麄冇^察校園花草的四季變化時，他們只說“吳老師總是能發(fā)現(xiàn)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美”?？墒牵黄痧B(yǎng)小兔后，他們認定我是他們的朋友，是他們的同伴，他們毫不吝嗇地夸我“是一個富有童心的人”，是一個“有意思的人”。這一評價著實讓我高興。比起做一個讓他們敬畏的老師，我更愿意成為他們的朋友，更愿意成為懂得他們心思的人。毫無疑問，我和孩子們之間的情感通道被“飼養(yǎng)小兔”輕松地打通了。從此以后，我和這群孩子是擁有共同故事的人。我們擁有了共同語言，進入了彼此的精神世界。孩子們用熱烈的方式分享著、回應(yīng)著我的“孩子氣”，邀請我和他們在童年的路上繼續(xù)攜手——

“吳老師，我可以把我家的小刺猬帶到學(xué)校和同學(xué)們一起呆幾天嗎？”提出這個請求的是小男孩董梓藝，他曾把小兔在他家和小狗追逐的場景拍成了微視頻。

“吳老師，我家新買的小倉鼠可神氣了！……”跑進我的辦公室滔滔不絕、迫不及待與我分享的是張鈺晨，她特別喜歡53號小灰兔，一直堅持叫它“小灰兔彼得”，飼養(yǎng)的時候曾和小兔偷偷地親過嘴。

就連家長也參與進來了。“吳老師好，我們幼兒園開展活動，帶回來一些剛孵出來的小鴨，要不要帶到班上玩幾天？”提這個建議的是嚴凡瑞的媽媽，他是幼兒園的老師。

…………

蘇霍姆林斯基說：“童年是人生最重要的時期，這不是對未來生活的準備時期，而是真正的、燦爛的、獨特的、不可重現(xiàn)的一種生活。童年時代由誰攜手領(lǐng)路，周圍世界中哪些東西進入了他的頭腦和心靈。今天的兒童將來會成為什么樣的人，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如何度過童年?！比硇暮秃⒆右黄鸾?jīng)歷童年，處處為孩子著想，時刻不忘記自己也曾是一個孩子，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教師。面對兒童，師者需要溫潤童心，還需要仁愛與智慧。

“吳老師，不好了，小灰兔快不行了！”一天早晨，我剛走到教室門口，就有孩子撲過來拉著我跑到兔籠邊。

那只最可愛的小灰兔果真一動不動地斜仰在籠子里，肚皮微弱地起伏著，眼珠一動不動，碰它一下，也只稍稍顫了顫，奄奄一息。

“這是怎么回事？是吃了不干凈的食物了？還是受涼了？”小灰兔的四肢濕漉漉的，我連忙把前一天認領(lǐng)這只灰兔的小主人小薰喊過來，想問個究竟。

沒想到，原本就內(nèi)向的小薰，看到小兔生命垂危的模樣，一下子支吾著說不出話來了。什么原因都問不出來，我只好聯(lián)系她的媽媽。

小薰媽媽匆匆趕到學(xué)校把小兔送進附近的寵物醫(yī)院。這一去就是半天，這半天牽動著全班孩子的心。所有的課間，他們都在詢問小灰兔什么時候回來;所有的課，他們幾乎都在偷偷地看窗外。擔(dān)心，牽掛，不安，憂傷……各種情緒使我們的心焦灼，整個上午，教室里的氣氛都緊張不已：

“醫(yī)生會救治小灰兔嗎？會給它打針喂藥嗎？我好擔(dān)心，恨不得把小兔的病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來?！?/p>

“小灰兔什么時候回來？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小兔！”

“我滿腦子都是它的身影，都沒心思上課了！”

甚至有人小聲議論：“小兔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我很希望小灰兔能健康歸來。我想過各種可能，就是沒有想到“小兔死了怎么辦”。真的，我沒有考慮到這樣的情節(jié)，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孩子們也沒有。整個上午，我都憂心忡忡：假如小兔真的死了，我如何向孩子們解釋？他們的心靈會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當小薰的媽媽在微信里告知寵物醫(yī)生沒能救活小灰兔這一消息時，我的眼前一片烏黑：殘酷的、可怕的死亡還是來了！我該如何和孩子們一起面對“死亡”這一殘酷的話題。

人有生老病死，動物也不例外。這或許是一個很好的有關(guān)“生命與死亡”的教育契機，我可以趁機教育孩子們?nèi)绾慰茖W(xué)地養(yǎng)育小兔，如何科學(xué)地對待生命，甚至可以就此舉辦一次相關(guān)的科學(xué)講座，引導(dǎo)孩子從“小兔之死”的悲傷中掙脫出來，從而更加理性地看待“生命的消亡”……但是，總覺得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就在我沉浸于思考如何破解“小兔之死”的教育難題時，小薰的媽媽在微信里問我：

“吳老師，我可以想辦法買一只一樣的小灰兔送到學(xué)校里來嗎？”

這一問，一下子把我問住了，但也打開了我心底里一直尋找的那扇窗。

比起如何引導(dǎo)孩子們直面死亡，首先化解昨日小兔領(lǐng)養(yǎng)人小薰即將面臨的心理危機、紓解孩子們的緊張與焦灼也許是更重要的事情。作為前一天領(lǐng)養(yǎng)這只小兔的主人，她一定最難過。她該怎么辦？她會不會受到同學(xué)的指責(zé)和埋怨？負疚感會不會從此成為她甩不掉的思想包袱？

關(guān)鍵是孩子們是那么熱切地盼望著小灰兔健康歸來！為了小薰，為了孩子們，就讓善意的謊言走在“小兔已死”的真相之前吧！有關(guān)死亡的話題，完全可以選一個更合適的時間和方式，和這群三年級的孩子來談。

于是，當小薰的媽媽帶著新的小灰兔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時，我驚喜地跟孩子們說：“你們看，小灰兔從寵物醫(yī)院回來了！”

孩子們欣喜地圍著小灰兔看呀看呀，興奮地匯報著：

“它的毛發(fā)被剪短了？變得更精神了！”

“它的眼珠變得更加黑亮有神了！”

“吳老師，小灰兔怎么好像比原來整整小了一圈？”眼尖的孩子追過來問。

“傻瓜！小灰兔的毛發(fā)全部被剪短了，身子看起來自然就小了！你忘了你理發(fā)后的樣子啦！”我還沒回答呢，早就有人搶著說了。

小薰呢？我從人群里尋找著她，內(nèi)向的她正抿著嘴樂呢！

是的，“小灰兔之死”是飼養(yǎng)小兔過程中的一個意外，如何處理這個意外，是一個一下子說不盡的話題。不同的教育者，或許有不同的選擇。我之所以跟孩子們隱瞞這樣一個事實，用另一只小兔來代替，不是對生命的漠視，不是對死亡的輕視，而是對眼前這群三年級孩子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善意與呵護。多站在兒童的角度思考問題，每一個教育瞬間，都可能使生命綻放出無限光彩！我們的教育，首先是人學(xué)，最終也是人學(xué)。

（作者單位：江蘇南通師范第二附屬小學(xué)）

責(zé)任編輯 ?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