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WCBA(中國女子籃球甲級聯(lián)賽)全明星賽上,一支由5名業(yè)余選手組成的臨時球隊受到邀請,跟職業(yè)女籃打了一場友誼賽。沒有花哨的球技,沒有明星的光環(huán),可當他們出場時,觀眾席上爆發(fā)出的掌聲卻超過了任何一支職業(yè)球隊。就連坐在嘉賓席上的姚明,也站起身來,為他們鼓掌。他們,一個礦工、一個病人、一個學生、一個公務員、一個鏟車司機,原本是散落在天南地北的5個陌生人。但是在這一天,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葉沙。
出生在湖南農(nóng)村的劉福,從18歲起,就一直和煤礦打交道。30年的井下作業(yè),除了養(yǎng)家糊口的那份收入,也給他帶來了嚴重的塵肺病?!懊亢粑幌?,都像是刀割在肺上;爬4層樓要一個多小時,我曾幾次想過輕生?!眲⒏Uf。
胡偉是江西人,他們的家族每代人都有得一種腎病的。多年前,母親因為腎病去世后,他去醫(yī)院檢查,被確診為尿毒癥。病發(fā)時,他每隔一天就要去做一次透析,一做就是4個小時。因無法正常小便,對他來說,渴了能自由地喝口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這一天,胡偉身上穿的是1號球衣,他說:“我是葉沙,葉沙的腎?!?/p>
顏晶是一個只有14歲的小女孩。出生時,她的右眼珠上,長著一個白色的腫瘤。小時候,她沒少因為這個受到許多孩子的嘲笑和捉弄。長大后,她漸漸明白了,這其實是一顆隨時會奪走她生命的“定時炸彈”。
這一天,顏晶身上穿的球衣號碼是7號。稚氣未脫的她說:“我是葉沙,葉沙的右眼。”
周斌是球隊里年紀最大的隊員,今年已經(jīng)53歲了。如果不是這身球衣,他原本的身份是廣西一個小鎮(zhèn)上的基層公務員。兩年前的這個時候,他還躺在老家一所醫(yī)院的病床上。醫(yī)生診斷他患了肝萎縮,并下了病危通知書:最多活不過3個月。
這一天,周斌身上穿的是4號球衣,他給觀眾敬了個禮,說:“我是葉沙,葉沙的肝?!?/p>
黃山是一個21歲的小伙子,他的職業(yè)是一名鏟車司機。因為長期上夜班,他的左眼發(fā)生圓錐角膜病變。醫(yī)生告訴他,如果不能更換眼角膜,等待他的將是失明。
柳紅喝了口蛋湯,香香的,甜甜的,她笑道:“昨天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謝謝爸把石頭叫來了,我的病就好了。”
這一天,黃山身上穿的是27號球衣,站在WCBA的賽場上,他略帶靦腆地說:“我是葉沙,葉沙的左眼?!?/p>
5名隊員的球衣號碼連在起來,是一個日期:2017年4月27日。
2017年4月27日,是一位名叫葉沙的16歲少年,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
2017年4月26日中午,被同學們稱為“數(shù)學王”“化學王”和“物理王”的高中生葉沙,從學校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的頭很痛。送到醫(yī)院后,他被診斷為顱內(nèi)出血,第二天就因搶救無效去世了。
葉沙,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中年喪子,葉沙的爸媽的痛苦是可以想象的。然而,還沒等他們從錐心之痛中冷靜下來,器官捐獻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就找上門來……
器官捐獻是一場跟死神的賽跑,從被判定死亡的人身上取出移植器官,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進行摘取手術。
腎臟是24個小時,肝臟是12個小時,心臟是6個小時……
可對逝者的家屬來說,失去至愛的親人后,還留不下完整的身體,無疑是一件痛上加痛的殘忍之舉。但是想到兒子生前最大的夢想,就是考進醫(yī)學院,做一名濟世救人的醫(yī)生;想到兒子的生命能夠在其他人身上得以延續(xù),就好像他并沒有離世,只是參加了一場遙遙無期的遠行一樣,葉沙的父母含淚答應了器官捐獻。
在器官捐獻表上,葉沙的父親順著表格一項一項地打鉤:心、肝、脾、腎、眼角膜……看到肺時,他停下來問工作人員:“我可以留一樣東西嗎?”
這在情理之中,工作人員答應了??墒钱敃r需要配型的那個病人,心、肺都需要移植。這個中年男人得知后,眼睛里噙著淚水,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顫抖著在“肺”后面的空格里,打上了一個鮮紅的大鉤。
就這樣,7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因為葉沙重獲了新生。為了報恩,這7個人中的5位,組成了一支“一個人”的籃球隊。他們要替這個身高1.83米、愛打籃球的大男孩,完成跟職業(yè)球隊打一場比賽的遺愿。
作家羅曼·羅蘭在《貝多芬傳》中寫道:“除了善良,我不承認這世上還有其他高人一等的標志?!边@世上,沒人能夠永生,但愛和善良,卻能讓人重生。
從WCBA的賽場上下來之后,葉沙球隊的隊員們,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正是葉沙的父親。他在信中寫道:
“葉沙球隊的每一位隊員,你們好!我是葉沙的爸爸。
“對我而言,葉沙的離去,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今天不重要了,明天也不重要了;生活不重要了,生命也不重要了。
“可你們的出現(xiàn),讓我有了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葉沙在我身邊生活了16年,而今,我將這16年的感情,揉成了若干份,分派到你們每一位的身邊,陪伴在你們左右。愿你們帶著葉沙的眼去感受燦爛的陽光,帶著葉沙的心去感受多彩的世界。
“帶著葉沙,日日相伴,夜夜共眠。你們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你們幸福,我也幸福。或許我們都曾因人性冷漠而憤怒過,也對世態(tài)炎涼絕望過。但請相信,這世上的溫暖和不幸一樣多?!?/p>
葉沙的肺——球隊的20號球員劉福,還沒讀完這封信,就禁不住老淚縱橫了。2015年,他的妻子發(fā)生意外去世,當?shù)丶t十字會的器官捐獻協(xié)調(diào)員也同樣上門詢問。雖然,那時候的劉福,壓根兒沒聽說過器官捐獻,他們的兒子更是強烈反對。但早已被塵肺病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劉福,對生死已然有了不同的感悟?!拔以敢馕依掀牛粤硪环N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況且人都走了,還能做一點兒善事,也算是為下輩子積德了,但愿來世她的命能好一些?!碑敃r他說。后來,他妻子的兩腎一肝,挽救了3個人的生命。只是,當他以顫抖的手在捐獻協(xié)議上寫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不會想到兩年以后,他自己竟也成為了器官捐獻的受益者。
事實上,葉沙球隊的5名隊員,都在經(jīng)歷重生之后,簽署了器官遺體捐贈協(xié)議。劉福甚至還成了當?shù)蒯t(yī)院的一名志愿者,專門為那些患有嚴重肺病的人做心理疏導,用自己的經(jīng)歷寬慰患者。
葉沙球隊的故事打動了許多人,有視頻制作團隊把這個故事拍成了一部5分鐘的紀錄短片——《“一個人”的籃球隊》。紀錄片播出后,主創(chuàng)人員在留言區(qū)激動地寫下這樣一番話:“我們欣慰的不是話題上了熱搜,不是被各大V轉發(fā),而是這些天,志愿登記器官捐獻的人多了兩萬人。我們不僅在記錄時代,好像也在讓這個世界變得稍微好了那么一點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