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LU

看到導(dǎo)演維姆·文德斯稱他的大書架為“柵欄”，讓我想起我們家的書架也有名字：書房里那三面書架墻，分屬于三位家庭成員，依次被稱作“老書架”“閑書架”和“小書架”。

我和先生的書架，用詩人曼德爾施塔姆的話描述：“好像地層一樣，沉積了幾十年……每一個剖面都是一段整個家族精誠努力和把別人的血液注射到它身上的歷史?！倍鴥鹤拥男軇t像年輕的樹林，亭亭直上，綠意盎然，煥發(fā)著勃勃生機(jī)。

“只有這一面墻的書才是最有價值的！”他站到自己的小書架前，自豪地張開手臂，仿佛在擁抱如此多嬌的“江山”。

“小書架”其實不小，有二十格，每一格里都放滿了書：蘇斯博士經(jīng)典繪本、《灌籃高手》《福爾摩斯探案集》《納尼亞傳奇》《哈利·波特》《發(fā)現(xiàn)之旅》……每一本書都封存著兒子成長的履痕。

小書架旁邊立著一個梯子，兒子常常坐在上面，捧著一本書靜讀——宛如守著一座蟠桃園，園里顆顆株株果壓枝，任他這個小猴子攀上樹梢去采摘。

品嘗到果實的甜美滋味之后，兒子更愛他的小書架了。有一次，老師讓準(zhǔn)備一段課前晨讀素材，別的同學(xué)都從教材里選一段，唯有他從小書架里拿走了黃春明的《兒子的大玩偶》。那篇小說很長，他讀到一半便超時了，但同學(xué)們已被深深地吸引住，沒有人打斷他，老師甚至挪出十分鐘上課時間讓他讀完那個故事。那次晨讀他得了全班最高分。“下課后，同學(xué)們都圍著我，要看我的書?！彼贿叺靡獾卣f著，一邊小心地將書放回書架。最后，又摸了摸那本書，好像在行謝師禮……

小書架的一角，立著一本《小布頭奇遇記》——那是我貧窮、蒼白的童年時代，僅有的一本精神食糧——幾乎被我翻爛了，每一個字都不舍得錯過，每一粒糧都不想浪費。

當(dāng)年讀這本故事書時，很喜歡沈培老師配的插畫，尤其是這一幅：當(dāng)玩具們?yōu)椤澳泻⒑眠€是女孩好”吵得不可開交時，有個聲音喊“男孩子不好！”大伙兒一齊抬頭來看——它們看到了哈巴狗，而我看到了哈巴狗腳下的那座小書架。

樸素、結(jié)實，有四層高，上面立滿了書——甚至數(shù)過，一共有六十八本——看不清書名，感覺很像爸爸讀的哲學(xué)書。那時沒有起疑問：幼兒園小朋友已經(jīng)讀大部頭了？只想著：有這么多書可以看，為什么還要吵架……

一個人待在書房里時，我常常會踱到兒子的小書架前，瀏覽著，感慨著：終于看清童年小書架上那些令我向往的書的名字了！翻開兒子的書，我又縮回成那個充滿好奇心和求知欲的小女孩，去仙境中漫游，去重返童年。

原來，當(dāng)長襪子皮皮打開爸爸的舊箱子時，發(fā)現(xiàn)了“幾本舊書，三把手槍，一把砍刀和一袋金幣”，她把所有東西都拿出來玩，唯獨沒動書——如果是我，可不想“當(dāng)海盜”，只想讀那幾本舊書;

原來，《月亮，晚安》中的小兔子也有一個小書架：小書架，晚安;

原來，《柳林風(fēng)聲》中獾先生的洞穴里還有一間書房！可是，獾先生進(jìn)書房只是為了“坐在扶手椅上，雙腳翹起來放在另一把椅子上，臉上蓋著一塊手帕……睡覺”;

原來，愛搗亂的戴高帽的貓，也可以安靜地讀一本書，也有讀書金句：如果你閉著眼讀書，可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要去的地方被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身后;所以讀書時要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至少要睜開一只;

原來，天下竟然有這么無知的父母：當(dāng)瑪?shù)贍栠_(dá)央求爸爸給她買本書時，遭到他斷然拒絕：“你要一本荒唐的書干嗎？”愛讀書的瑪?shù)贍栠_(dá)只好去村里的公共圖書館讀書。

幸好那里有善良的圖書管理員，她幫助瑪?shù)贍栠_(dá)選書，并告訴她：如果讀書時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你不必去管它，你就坐著讓那些字句在你的頭腦里蕩漾，像聽音樂一樣”——腦海中有音樂相伴的孩子，會一生熱愛閱讀……

五歲的瑪?shù)贍栠_(dá)，讓我想起英國作家埃莉諾·法杰恩——她也是五歲時開始讀書寫作的，不同的是，法杰恩家里堆滿了書：

“記得小時候，家里有間房子，我們稱之為‘小書房。其實家里每間房子都可以稱為書齋。樓上我們幾個孩子睡的房子都擺滿書，樓下我父親的書房中全是書。餐室中沿墻壁排滿了一架架的書……”

沒有進(jìn)入學(xué)校學(xué)習(xí)過的法杰恩，天天待在“小書房”里博覽群書，獲得了豐富的文學(xué)知識。作為第一屆國際安徒生獎獲得者，法杰恩創(chuàng)作的兒童文學(xué)作品構(gòu)思新奇，語言樸素，字里行間蕩漾著一種甜美的深沉，這都得益于她在“小書房”中所受的特殊教育……

世界其實很小，就裝在小書架上，小書房里。一本書，一段成長的階梯;一本書，一扇看得見風(fēng)景的窗。探索、發(fā)現(xiàn)、周游世界，從打開一本書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