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一體化”遍布國家、政治、經(jīng)濟、司法等各個領域,在不同的領域卻表現(xiàn)出一種共通的涵義,即強調包容、合作與共益。刑事一體化是為加強刑事司法領域主體之間、實體程序之間、法律體系、學科關系和相關活動等緊密聯(lián)系而提出的,旨在懲罰犯罪,保障人權,更好實現(xiàn)公平正義。偵查是刑事司法系統(tǒng)要素之一,在刑事程序中占據(jù)重要地位,偵查學所研究的理論與制度需要結合刑事一體化思想,將視野放在刑事司法領域全局,才能精益求精,助力于公平正義實現(xiàn)。
【關鍵詞】 刑事一體化 檢警一體化 取證制度
刑事一體化思想與偵查學有著密切聯(lián)系,當前偵查理論與制度都體現(xiàn)著刑事一體化觀念。在刑事一體化思想下寫有關刑法學、犯罪學的論文卻非常多,但是,有關刑事一體化與偵查學的論文卻并不多,這就導致在偵查學研究與實務領域,常常有人對刑事一體化思想產(chǎn)生誤解,提出不符合實際的理論和制度,對我國體制改革司法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盡管這些理論看似符合當前司法實務需要,名義上能夠貼合我國國情,但是究其根源,與我們所追求的公平正義相去甚遠,有的理論與制度在創(chuàng)造之時就已經(jīng)錯放天平位置,并不公正。
一、刑事一體化思想來龍去脈
刑事一體化思想提出于20世紀80年代,主要是解決當時我國刑法頒布實施后實際運行過程中出現(xiàn)的一些問題,譬如刑法雖然具有穩(wěn)定性、確定性的特點,能夠以具體明確的法律條文適用于具體案件,防止人的主觀臆斷,保障人權,但是由于犯罪的動態(tài)性和刑法自身的滯后性,很多罪刑都無法精準適用。在當時,作為觀念的刑事一體化與刑事政策的關系非常密切,刑事政策旨在結合時代情勢提出順應潮流的理論指導,解決刑法問題,在這個過程中,刑事政策就體現(xiàn)著刑事一體化。
刑事政策以抑制和預防犯罪為宗旨,以維護社會穩(wěn)定和實現(xiàn)公平正義為目的,從刑法制定以來到如今,幾度春秋伴隨幾度變化。我國1979年刑法頒布時,第一條即規(guī)定刑法的執(zhí)行依照懲辦與寬大相結合的刑事政策,在文革結束、改革開放不久,經(jīng)濟亟需發(fā)展的年代,刑法既要打擊犯罪,維護國家安定團結,又要最大程度保護人民的利益,遂在罪責刑相對固定的情況下以懲罰與寬大相結合的刑事政策進行輔助調劑,以此實現(xiàn)公平正義,維護社會穩(wěn)定,著力發(fā)展經(jīng)濟。80年代初,我國經(jīng)濟有了初步恢復與發(fā)展,在改革開放的國家政策之下,各種新的觀念涌入中國,其中也包括拜金主義等思想觀念,這些觀念開始影響人們的行為,刑事犯罪增多,社會治安狀況形勢嚴峻,一些嚴重的刑事案件震驚全國,引起人們的恐慌。此時,黨和政府結合時代特征,順應時勢提出了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刑事政策,強調秩序與效率,嚴打政策施行后,在原有刑法條文規(guī)范制約的情況下,刑事犯增多,法條未變而獲刑的人增多,這便體現(xiàn)出刑事一體化的思想淵源。到了21世紀,改革開放三十年之際,我國經(jīng)濟體制改革取得成效,法治建設逐步推進,黨中央提出科學發(fā)展觀,人民期盼和諧社會建設,在此基礎上,司法工作者和專家學者反思嚴打刑事政策,對犯罪現(xiàn)象和犯罪數(shù)據(jù)進行考察研究,提出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被學者提出之后,政府將其上升到國家層面,開始在全國推行,到如今,該政策已經(jīng)持續(xù)十余年。從刑事政策的變化來看,刑事政策與刑事一體化思想模切相關,刑事政策是刑事一體化思想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刑事一體化是刑事政策的內涵所在。
實際上,刑事一體化思想所解決的問題并不僅僅局限于刑法問題,就其概念而言,刑事是指罪與罰,一體化是指融會貫通,偵查、起訴、審判等司法程序都與懲罰犯罪有關,所以刑事一體化是一個開放性概念,在刑事司法系統(tǒng)中,任何一個要素都能夠受到刑事一體化思想的影響。除此之外,刑事一體化也不只是局限在刑事法律領域之內,它還涉及道德與政治,借力道德層面的方式方法與政治政策的影響作用促進法治建設。
二、刑事一體化與檢警一體化
刑事一體化思想具有豐富內涵,對其進行精準把握是偵查理論乃至刑事司法理論創(chuàng)新的前提。然而,有的專家學者和事務工作者提出檢警一體化,甚至提出偵訴審一體化理論,我認為這些理論是對刑事一體化思想的曲解,是未把握刑事一體化思想內涵的體現(xiàn)。
檢警一體化是指在偵查程序中,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的目標應一致,公安機關要為檢察機關起訴涉嫌犯罪嫌疑人做準備,兩機關共同“對付”涉嫌犯罪嫌疑人。偵訴審一體化更加夸張,內涵在于公安機關、檢察院和法院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而工作,即三機關合力完成對涉嫌犯罪嫌疑人的罪刑認定,以期懲罰犯罪,實現(xiàn)公平正義。
檢警一體化和偵訴審一體化未將我國國情、政體考慮在內。我國最高權力機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產(chǎn)生出中央人民政府、國家監(jiān)察委員會、最高法、最高檢。公安機關是政府的重要職能部門,屬于我國的行政機關,但是人民警察除了承擔行政職責,還在刑事案件中擔負偵查任務。而檢察機關是我國的司法機關,負責對刑事案件的審查起訴以及對刑事司法程序各環(huán)節(jié)的法律監(jiān)督。美國的三權分立制度將國家權力劃分為立法、司法和行政,承擔檢察職能的機構與警察同屬于行政,聯(lián)邦最高法院掌握司法權。因此,檢警一體化在西方國家是名正言順的,因其屬性相同,目標相同,而在我國,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性質不同,并不能生搬硬套西方的制度。
檢警一體化和偵訴審一體化對我國公檢法三機關各自的職能和存在意義未形成正確認識。公安機關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承擔偵查職能,即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依據(jù)相關法律,對涉嫌犯罪事實進行調查取證,查明事實真相。在這個過程中,公安機關既要注重收集涉嫌犯罪嫌疑人有罪的證據(jù),也要注重收集無罪證據(jù),因為此時案件尚未經(jīng)過法庭審判,不能直接認定此時的嫌疑人就是犯罪人。因此,在偵查過程中,偵查人員最應該避免的就是先入為主,公安機關應當處于中立位置,不冤枉好人,不放過壞人,以公正中立的科學態(tài)度對待涉嫌犯罪嫌疑人。但是在實際工作中,公安機關在辦案過程中常常運用的偵破案件思路便是有罪推定,有罪推定的思維方式與檢警一體化理論不謀而合。長期以來,在刑事案件偵辦過程中,偵查人員不可避免地積極搜尋有罪證據(jù),主觀臆斷,等到案件無法偵破,最終查明嫌疑人無辜,又需另辟途徑。有罪推定的思維定式容易導致冤案、錯案發(fā)生,還會浪費大量人力物力,降低效率,這也是檢警一體化的缺陷所在。而從檢察機關的職能來說,檢察院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承擔刑事訴訟和法律監(jiān)督兩個職能,若不能清晰認識區(qū)分其兩種職權,則會造成檢察機關既持矛,又持盾,在刑事司法領域稱王稱霸,這顯然不符合法治國家的要求。檢察機關的法律監(jiān)督權是由憲法賦予的,是獨立于偵查、起訴、審判和執(zhí)行等司法程序的,是站在高位俯瞰國家權力運行的,而刑事訴訟權是司法程序整體中的一環(huán),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對公安機關移交的刑事案件進行審查,符合條件的起訴至法院請求審判,不符合條件的則退回要求公安機關。按照檢警一體化理論,將公安機關的偵查權和檢察機關的刑事訴訟權合二為一,將訴訟空間一分為三,一邊是涉嫌犯罪嫌疑人,一邊是企圖將涉嫌犯罪嫌疑人送往法庭審判的國家司法機關,一邊是居于中立地位的法院審時度勢。按照偵訴審一體化理論,則是將訴訟空間一分為二,一邊是涉嫌犯罪嫌疑人,一邊是國家司法機關,二者相互對立,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所有工作都是為了法院判決嫌疑人有罪,這種情況下,似乎只要是公安機關確定的犯罪嫌疑人最終都會被處以刑罰。
通過分析可知,刑事一體化思想的外化表現(xiàn)絕非檢警一體和偵訴審一體這么簡單籠統(tǒng)。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刑事一體化強調的是公安機關、檢察院和法院三機關相互配合,相互制約,共同目標是實現(xiàn)公平正義,無論哪個機關都以正義為出發(fā)點,在前進的道路上以法律加持,面對復雜的案情以信息共享為要求,面對被害人以正義之軀包裹,面對涉嫌犯罪嫌疑人以中立態(tài)度相對。三機關合力謀求公平正義,而非合力針對涉嫌犯罪嫌疑人,這是刑事一體化思想的精髓所在。此外,刑事一體化思想還要求三機關嚴格規(guī)范司法程序,嚴格遵循法律,共同應對犯罪,科學定罪量刑,嚴格執(zhí)行刑罰。
三、刑事一體化思想下的偵查取證
我國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改革如火如荼進行,在審判過程中能夠直接決定案件走向的證據(jù)成為學者討論的焦點。現(xiàn)如今,我國已經(jīng)建立起較為完善的證據(jù)制度,公安機關在偵查過程中也越來越重視科學取證。在注重效率與速度的時代背景下,一些事務工作者和學者專家提出,公安機關偵查取證時應由檢察機關介入,這樣能夠保證檢察機關對案件證據(jù)全面、準確認識,作為“法律專家”的檢察機關要引導作為“技術專家”的公安機關科學取證。最高檢通過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第361條規(guī)定,對于重大、疑難、復雜的案件,人民檢察院認為確有必要時,可以派員適時介入偵查活動,對收集證據(jù)、適用法律提出意見,監(jiān)督偵查活動是否合法。隨后,最高檢又在《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加強出庭公訴工作的意見》中指出,檢察機關要積極介入偵查引導取證,對重大、疑難、復雜案件,堅持介入范圍適當、時機適時、程度適度原則,引導偵查機關(部門)完善證據(jù)鏈條和證明體系。無論是“引導”、“介入”還是“適當、適時、適度”,都體現(xiàn)出檢察機關對于訴訟證據(jù)的重視程度,也都反映出檢察機關在以審判為中心改革過程中的積極努力。但是,我認為這些舉措存有疑問,究其根源并不能保證改革順利進行,還容易造成眾多困擾,刑事一體化思想產(chǎn)生的結果不應是兩機關職能的混淆。
一些專家學者指出,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扮演“法律專家”的角色,公安機關扮演“技術專家”的角色,從兩機關的本質來說,這種說法有其合理之處,但也有其不恰當之處。偵查機關是最先接觸刑事案件的機關,其在偵查取證過程中也受到諸多法律法規(guī)的指導,可以說,一個案件沒有偵查機關率先進行偵查,就不會有隨后的起訴、審判、執(zhí)行等司法程序,既然是有“1”才有“2”的關系,司法機關都在法律法規(guī)指引下開展活動,為什么檢察機關就一定比偵查機關更加能夠熟練運用法律。在我看來,“技術專家”的法律素養(yǎng)不一定低于“法律專家”,“法律專家”也會對法律產(chǎn)生錯誤認識,無論是哪方面的專家,都一定會在自己的職責范圍內腳踏實地,兩專家如若互相干擾,都以自己的標準要求對方,最終導致的結果不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就是激化矛盾分道揚鑣。
對于檢察機關“提前介入”的說法,又在檢察機關不同職能背景下產(chǎn)生出不同結果。如果檢察機關是履行刑事訴訟職能介入偵查,無論最高檢在《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加強出庭公訴工作的意見》還是在其他文件中指出“介入范圍適當、時機適時、程度適度”,無論強調“適度”的含義有多深,檢察機關都會再次陷入“檢警一體化”的理論缺陷之中。我國刑事訴訟法明確規(guī)定,在我國,公安機關、檢察院和人民法院分工負責,相互配合,相互制約,從案件辦理進程來說,偵查和公訴是分屬于兩個不同部門的,如若將起訴與偵查混合在一起,那么犯罪嫌疑人的人權將如何保障,在涉嫌犯罪嫌疑人與國家公權力對抗的過程中,本來就處于弱勢地位的犯罪嫌疑人更加弱勢,在此種情況下談何公平正義,談何控辯對抗。如果檢察機關是履行法律監(jiān)督職能介入偵查,那么居于“上帝視角”地位的檢察機關“下凡民間”,將憲法賦予的法律監(jiān)督權參入到偵查權中,既是裁判者,又是運動員,這便違反了我國的根本法,與現(xiàn)代法治精神相背離,也會造成冤案、錯案發(fā)生。無論以何種方式“介入”偵查,都會造成刑事訴訟構造的異化,不利于法治社會建設。
我以為,刑事一體化思想在證據(jù)制度方面也能夠給予我們很大啟發(fā)。信息共享是兩機關溝通交流的基礎,偵查機關在搜集證據(jù)的過程中,應當將信息情報共享,檢察院對非法證據(jù)、證明力低的證據(jù)提出自己的建議,審查偵查機關的程序是否于法有據(jù),而不是全身而入,“引導”、“介入”偵查。刑事一體化的“一體”是在各自獨立的前提下合作,是在相互合作的基礎上達成目標。
四、刑事一體化思想下的學科融通
刑事一體化思想不單體現(xiàn)在一些理論和制度上,還體現(xiàn)在學科融通層面。自奧地利預審法官漢斯·格羅斯提出偵查概念以來,偵查學的發(fā)展逐漸向宏觀、立體層面發(fā)展,而漢斯·格羅斯本人并不只是偵查學家,還是一名犯罪學家和法學家。從人物出身總結偵查學發(fā)展特點可知,偵查學學科的刑事一體化還應借鑒、吸收相關學科內容,這從偵查學的發(fā)展史也可以得出相同結論。
偵查學建立之前,與其相關的分支學科先后建立,譬如意大利費德羅所著《醫(yī)生的報告》是歐洲第一部系統(tǒng)法醫(yī)學著作,約翰梅斯格關于砷的化學實驗開毒物學之端,卡米洛·巴爾迪著《根據(jù)人的字跡判斷人的性格和氣質》和龍布羅梭著《筆相學指南》成為筆跡學創(chuàng)始之作,法國人阿方斯·貝蒂隆運用統(tǒng)計學成果開創(chuàng)科學辨別人犯身份的先河,蘇格蘭醫(yī)生福爾茨長期研究指紋并利用成果查獲盜竊犯。這些學科類別都能為偵查學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也可以說,這些學科也都屬于犯罪學。偵查學與犯罪學密切相關,偵查的產(chǎn)生在犯罪之后,只有發(fā)生了犯罪現(xiàn)象,偵查才有了用武之地。犯罪學能夠為偵查學提供大量實證研究的數(shù)據(jù)和素材,豐富偵查的理論方法,提升偵查人員的破案能力,拓寬偵查人員的破案思路;偵查活動開展時面對的犯罪嫌疑人又成為犯罪學的樣本,供犯罪學研究。不得不說,在刑事一體化思想下,偵查學需要犯罪學支撐。
此外,偵查學還與法學學科有著緊密聯(lián)系,譬如刑法學、刑事訴訟法學等等。當行為涉嫌犯罪,可能觸犯刑法,此時才有偵查的問題,偵查方法的制定和運用以刑法條文為前提;刑法的目的是為了懲治犯罪,維護社會穩(wěn)定,保護人民的合法權益,刑法目的的實現(xiàn)必須要依靠偵查,沒有偵查活動將無法查明案情,收集證據(jù),審判活動就無法開展。偵查活動開展過程中,又要嚴格遵循程序規(guī)定,此時,偵查就受到刑事訴訟法的限制,偵查人員必須將法律規(guī)定內化于心,外化于行;我國刑事訴訟法是不斷修訂的,修訂依據(jù)一部分來源于偵查行為,在偵查機關辦理案件的過程中,復雜的情勢下出現(xiàn)很多新問題,偵查工作也不斷改進,因此刑事訴訟法對實務中出現(xiàn)的新問題新方法加以規(guī)定,使偵查活動有法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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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萌,男,1995年5月生,山西晉城人,漢族,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偵查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偵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