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詩人的個人心靈史,是對不斷出現(xiàn)的萬事萬物詩意的證明和澄清,是現(xiàn)實的照耀和時代的后視鏡。詩是詩人自救的稻草,是一個人夜晚的那一線光亮,她不斷救贖我們并不高貴的靈魂。她分析底色的能力和揭露真相的無畏,讓人類時常羞愧。
敬畏詩歌,她有神性,我從來不敢懈怠。想寫時我廢寢忘食;寫不出來時,我就一個字不寫。能在大刊上發(fā)表當然開心,不能發(fā)我也不會嫉妒他人,寫詩,是自己內心的事情。我熱愛那些從村莊展翅的飛鳥,泰戈爾式的飛鳥,是它們連接了原汁的生活和詩意的美學,讓我與詩歌生死相依。
剛寫詩的時候,心里就夢想著做詩人,但又顧忌“志大才疏”做不了詩人。工作后在一個小學教書,更恐懼我的上司因我的“不務正業(yè)”而招他譏諷式批評。我用我姓名后面兩個字的諧音“季風”作為筆名,以此拉開了我一生的游擊戰(zhàn)。于是,我在這世上便活成了兩個人,“馬繼峰”是工作生活中的我,“季風”是詩歌中的我。我從不愿暴露這兩個“我”之間的關聯(lián),長期以來,這兩個“我”在別人看來是毫不相干的。很多同事多年來不知道“馬繼峰”是寫詩的“季風”,詩界有很多朋友也不知道“季風”是一個地方小吏“馬繼峰”,我和另外一個的我在兩片天空下同時活著。這兩個“我”私下相互取暖,也互憐互愛。
2001年之后我的詩歌越寫越少,2007年以后的十余年里,一行詩都沒有寫。名利場上的詩人,像極了精神潛伏的賊。貿然出頭,我怕被這個世界遺棄;遠離詩歌,我又擔心弄丟了自己。在無數(shù)次的撕裂中,我只有向自己妥協(xié)。在二者之間行走,能做到左右逢源和游刃有余那該是怎樣的高手?詩歌,注定只能在我生命的暗處隱隱地亮著,卻走不到臺前成為我胸前閃耀的飾品。然而,這樣的寫作無疑是干凈而純粹的,它和詩人高貴的靈魂有著天然的契合。名利場上的寫作,終歸少了幾分純真,多了些許功利。詩歌,始終是詩人自己的廟宇,自己的佛。
創(chuàng)作貴在一個“創(chuàng)”字,須不斷顛覆自己,須拒絕復制和經驗,須不斷地告別一個又一個的我。當一首詩和一百首一千首詩沒有什么不同的時候,“勞?!北愠霈F(xiàn)了,而我不愿做這樣的“勞?!?。順從內心的生活和拒絕沽名釣譽式的寫作,從來都是如此的重要。
十多年了,我沒寫一行詩,但她在我的骨頭里無時不刻地敲打著我,無時不刻地在我的細胞里閃著電和光,我的胸腔肺腑時刻準備為她咳嗽出一攤殷紅。能在靈魂里長久燃燒不熄的,那肯定是命一般的重啊!
重新寫詩是內心的召喚,與名利無關,能寫出來即是幸福和快樂。好與不好,自己說了不算。我恐懼中國當下那么多自詡的“著名詩人”“國際詩人”,更恐懼別人誤將我也稱為“著名詩人”。是的,寫不出詩,我會恐慌;寫不出滿意的詩,我更恐慌。我已經恐慌了十年,時間已不允許我繼續(xù)恐慌下去。畢竟,能得魯獎是一個詩人的大好事,“著名詩人”這個稱號寫詩的人個個也都想要。雖然,我早已準備了一顆失敗的心。
我的人生時段與“7”這個數(shù)字緊緊相隨。我是1967年生人,在鄉(xiāng)下教書7年,在縣報工作7年,然后調入某區(qū)做若干個小吏7年。1987年發(fā)表處女作,2007年最后一次在《詩刊》和《星星》詩刊上發(fā)表詩歌作品。斷檔十多年后, 2017年與詩歌重逢再出發(fā)。那么,下一個“7”是什么呢?我期盼下一個“7”能帶給我好運,詩歌的好運。
詩人是孤獨的,我當然也會孤獨。生活從來不在左,也不在右,它始終在上——高高在上。平時,我不敢用虛弱的肉身頂撞它堅硬的肋,我怕被它的鋒利刺傷,被它抽空。因為我孤獨,所以我必須更加尖銳。其實,多年來除了詩歌,我一直兩手空空。在與生活的對峙中,只有詩歌常常替我張嘴,替我發(fā)聲,替我吶喊。詩歌,填補了我精神的空白,同時也更多地帶給我尊嚴。
現(xiàn)實太冷,我想寫出一首有咸味的詩。作為詩人,我力圖通過新的發(fā)現(xiàn)和與之匹配的語言為之努力構建一個美麗的宮殿。我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可又是一個唯美主義信徒,我渴望我的每一行詩句有著金子的光亮,炊煙的樸實,青草的香氣以及石頭的清涼。在我大量的詩歌中,我試圖用語境層疊鋪陳不斷延伸的方式,謙恭地以微小的幸福度和卑微向上的生活姿態(tài),去擦拭復雜生活的陰影和現(xiàn)實的骯臟。我常常充當事物的把控者,當我固執(zhí)地把一個詩人的情懷隱藏在對命運的感知和對現(xiàn)實的照耀中,把詩的文本放在對生命體驗和對內心的呵護上,我詩歌的天堂便亮了。
三十年,寫或不寫,詩都在。詩是吸附在我靈魂上的一個影子,時光的衣袂已無法將之撣去。它不會離開,也從來沒有離開。當一陣風吹過,我知道那些飛翔的羽毛,便是散落在我詩歌心靈深處的大小珍珠。那是淚的珍珠,僅一粒,我便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