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正午，屋內(nèi)并不熱，甚至有一點涼風(fēng)進來。于帆拿起一張濕紙巾將墻面上的菜印一一拭去。兩分鐘前兒子從一碗山藥排骨肉湯里撈起一把順手撒了出去，動作之快，讓人措手不及。好在墻壁一片空白，沒有值錢的東西。只有幾幅幾百塊的畫，網(wǎng)上選的，100%有同款。其中一幅她還挺想換了，但湯汁也沒有殃及它們。

這個階段的孩子，是小野獸，都這樣，她對在一旁收拾碗筷的阿姨說。阿姨東北人，笑笑附和說：是這樣。幾個鐘頭之后，她出去跟別人可能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描述。但要什么緊，成年人對孩子的苛刻態(tài)度，她早就見怪不怪。過了這個階段，小孩子就會開始有分寸。不必事事如臨大敵。家里也不必狗舔了一樣干凈錚亮?？梢猿毒砑?、踩水坑、可以光腳、喝冰牛奶，如果要翻上桌子，她也不會橫加阻止。但是牙齒要刷，牙線要用，也不可以用iPad輔助下飯。她自得于自己這一套理論。認(rèn)為這樣既寬松又有邊界感?？上?，沒有任何人向她取經(jīng)。在養(yǎng)育方面，大家要么很驕傲，要么很懶惰。

半個小時后，兒子開始午睡，阿姨要走了。一天之中最寧靜的兩個小時即將到來。她斜靠在沙發(fā)上翻了一會兒書，然后就接到了小夏的電話。小夏是這個世界上為數(shù)不多認(rèn)她為老大的人。她來這里辦簽證，有個出訪的機會。她父母明天帶著孩子到京，一起玩幾天。所以她打算先溜達(dá)一下，找找酒店，然后晚上過來?！袄洗竽隳沁吔裢矸奖阄易?？”

還是這樣沒有生活經(jīng)驗。網(wǎng)上訂不就行了?！澳阙s緊來我這邊吧，不用自己去找酒店。待會兒網(wǎng)上選一個就行?！?/p>

小夏聽從了自己的建議，隨后拎著一只西瓜和一包荔枝站在了門口。臉通紅，頭發(fā)上有汗。熱死了熱死了，她大喊著。性格一點都沒變，還像個孩子。她想省一點住酒店的錢，開兩間有點不劃算。于帆表示家里住她肯定沒問題，但額外住人就需要打地鋪了。小夏連連擺手，他們不住這，我就想選一個經(jīng)濟型的。

“那你們這次要去哪些地方 ”“唉，其實都去過了，我爸媽這次指定要去毛主席紀(jì)念堂，上次他們沒看著，總是念叨。另外可能就帶孩子去一下動物園、鳥巢之類吧?！薄澳窃诔抢锝煌ǚ奖愕牡胤竭x個連鎖酒店就可以?！薄拔蚁嚷舭??！薄澳銈?nèi)ゾ司思疫^端午嗎？”“不會去?！?/p>

于帆沒有再追著問，小夏媽媽既要強又很倔，大概是估摸著對方不是很待見自己一家，就不必腆著臉過去添麻煩吧。其實呢，兩家并未鬧僵過，只不過不親近罷了，舅舅作為小夏媽媽最小的弟弟，一直在外讀書，混得也好，彼此沒有紅過臉。弟妹也許勢利一點，但說到底怪不到她，還是男人普遍寡情一點。一個應(yīng)酬多的體面的中年男，疏于理睬一個老家的普通大姐，有什么稀奇的呢，更何況外婆去世后，家早散了。不過話說回來，大姐硬爭著這口氣，也是屁用都沒有的。你不去人家那里，人家難道會覺得是損失么？

看了一圈酒店后，小夏說不行，網(wǎng)上還是不靠譜，你看這評論，居然還是半地下室?！澳嵌际请s牌子，你選個品牌連鎖的，再差都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p>

“好吧，這個便宜呢，還在前門。”

“前門這位置不可能這么便宜，你要看面積，你看窗戶還寫著過道側(cè)呢。”

兩人一番討論—當(dāng)然基本是小夏在傾聽，她還是太稚嫩太菜鳥了—初步選好了一家。第二天一早，小夏接到父母后又舍棄了這個選擇，她與母親一起在火車站附近重選了一個三人間，價格也差不多。于是不需要借宿于帆家了。于帆聽聞后，客套地說了幾句，類似“你們先游玩，我端午節(jié)請你們吃飯”這類的。小夏先是謝絕了好意，然后又說好，到時再看吧。聽起來還是有幾分開心的。別人但凡對她好一點，她就會呈現(xiàn)這種感覺。

但端午節(jié)他們沒有聚餐成功。小夏媽媽因為不想添麻煩，將行程安排得非常密，去完動物園要再去北海。聽這么說，于帆決定算了。她沒有節(jié)假日去動物園的計劃。天熱了，她也討厭動物糞便扎堆的氣味。但是她的丈夫聽后蠢蠢欲動，借由孩子已經(jīng)認(rèn)識繪本里的所有動物但還從未見過真正的老虎獅子，提議也去一趟動物園吧。

她自得于自己這一套理論，認(rèn)為這樣既寬松又有邊界感?？上В瑳]有任何人向她取經(jīng)。在養(yǎng)育方面，大家要么很驕傲，要么很懶 惰。

等到他們抵達(dá)，小夏他們已經(jīng)玩了接近3小時。大家沒有辦法結(jié)伴共同欣賞，也無意這么做。拖家?guī)Э诘倪@部分人群，無力承受和開展任何復(fù)雜化的行動。一切都只能越簡單越好。各自隨便看看吧，大家約定快結(jié)束時再碰面。

一只熊貓背對著觀眾，手抓著葉子，作為這里的頭號權(quán)勢動物，住房條件算可以的了，但看起來心情并不怎么樣，隔壁的獅虎館，也大同小異，老虎非常瘦，獅子有點呆。粉色的火烈鳥集體待在封閉的玻璃窗內(nèi)，玻璃上污跡斑斑，想拍一張照片都無從下手，再加上一股惡臭襲來，于帆一家奪路而逃。兒子根本沒有展露想象中的興奮之情。相比之下，他更喜歡館內(nèi)的石頭。

小夏的電話也在此時響起，她已經(jīng)看完了，“你們在哪，我過來找你?！庇诜灰姷搅诵∠暮团畠??！拔野謰屗麄児洳粍樱覀兎诸^行動的。”小夏的女兒則比她想象的要再大一號。小朋友越發(fā)膨脹了。這樣真的有點麻煩，馬上要上小學(xué)了，小學(xué)生們都已經(jīng)很厲害，小胖子除非幽默感很強很會耍寶，多少都會被歧視的。她至今都記得自己初中時，班上的一個胖妹，沒有做錯任何，脾氣也極其溫柔，膚若凝脂，就是人胖一點，眼睛被擠得顯得細(xì)了一點，就被嚴(yán)酷的男生們集體嘲笑了一個學(xué)年。

也不知人家是怎么熬過來的。越想，她越覺得無法接受。但是不能在此刻說，她忍住了，假裝什么意見都沒有，隨便寒暄了幾句。拍過合影后，大家再次分道揚鑣。

隨后的兩天里，雙方都沒有再誕生聚在一起的想法。第三天晚上，于帆收到了小夏的短信。已經(jīng)順利返回了。

她想了想，還是敲過去了一段話：你妞妞還是要減肥。這事兒大人一定要齊心，一起當(dāng)正事對待，你也可以加入進來減掉一點，這樣妞妞就不會覺得是針對自己一個人的事，不會以為在接受懲罰，另外碳水化合物少吃。

小夏很快回復(fù)了，說搞不定她媽媽，因為他們覺得并沒有很胖，而不吃飯就會長不高……

“你要說服不了，我打電話。”于帆自告奮勇。

“我覺得好難。你知道為什么來北京嗎？”

“不是說沒參觀到紀(jì)念堂，了卻心愿嗎？”

“我爸春節(jié)查出甲狀腺結(jié)節(jié)，惡性的，估計是癌。他們又不愿意相信醫(yī)生，醫(yī)生要他們做個小手術(shù)，他們不肯?！庇诜杆偎阉髁艘幌逻@個病，看到治愈率非常高之后，她震驚的心才變得平緩起來，“這個治愈率超高，用不了多少錢的。”

“講不通，這個就是門診手術(shù)，都不用住院。他們硬是不肯，說怕把癌細(xì)胞激發(fā)了。”

“然后呢？就拖到了4個月后的現(xiàn)在？去紀(jì)念堂是當(dāng)菩薩拜？怎么這么傻犟啊，另外你講不通就隨他們了嗎？快給我電話號碼，我來給他們打電話。你也真是軟弱！”

憋不住火敲完這一段話后，于帆撥通了小夏電話，“把電話給他們，他們誰當(dāng)家？”“當(dāng)然是我媽?！薄澳墙o她?！?/p>

通話記錄顯示一共講了13分鐘。算是游說成功了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