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賢兆
摘要:清代嘉慶年間蘇州落魄文人沈復的《浮生六記》,是深受以袁枚為代表的性靈思潮影響的杰作,同時又表現(xiàn)出男女平等、婚姻平等、反對禮教、崇尚家庭等現(xiàn)代性特征,是探討中國新文學之源流的重要視角。
關鍵詞:《浮生六記》 性靈 現(xiàn)代性
《浮生六記》是一部產(chǎn)生于清代中期嘉慶年間的自傳體小說,卻表現(xiàn)出諸多現(xiàn)代文學的特征,提前預示了中國文學的變革,而這種變革的動力,則源自中國文學的性靈傳統(tǒng)。
一、“性靈”之淵源
“性靈”作為中國文學批評的重要范疇,源于古代詩以言志之論,雖然出現(xiàn)得很早,但一直到明代中期,還只是在傳統(tǒng)詩學性情論的語境中使用,其意義也不外乎情感、性情、靈機等,強調詩歌等文學作品應當運用一定的技巧來抒發(fā)情感;同時,這種情感當受到倫理道德的制約。而它真正成為一種文學思潮,以至于成為中國文學歷久不衰的傳統(tǒng)之一,已經(jīng)到了晚明。面對理學思想禁錮的強化,思想家李贄倡導“童心”(《童心說》);肯定自然人性。戲曲家湯顯祖提出“至情”(《牡丹亭題詞》),反對禮教;以袁宏道為代表的公安派文學家以“獨抒性靈,不拘格套”(《敘小修詩》)相號召,賦予古老的“性靈”以新的含義:張揚個性,貴我尊己,重趣尚俗,貴真崇變。這一全新的文學思潮,大膽突破了傳統(tǒng)倫理對人性的禁錮,擴展了文學表現(xiàn)的內容。至清代中期,袁枚重新樹起性靈之大纛,高揚個性的自由和人欲的合理,同時又不失基本的經(jīng)學立場,漸有席卷時代之勢。綜觀晚明袁宏道和清中葉以袁枚為代表的性靈思潮,其核心的理念是對作家主體心性的張揚,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主觀主義和個人主義傾向,藐視傳統(tǒng)倫理強加于個人的一切。
二、《浮生六記》與性靈
與袁枚同時而稍后的蘇州人沈復及其帶有自傳性質的《浮生六記》,無論是作家的個性特征,還是作品的思想內容,都處在性靈思潮的影響之下。沈復強調自己“多情重諾,爽直不羈”(《浮生六記》卷三),“凡事喜獨出己見,不屑隨人是非,即論詩品畫,莫不存人珍我棄,人棄我取之意”(《浮生六記》卷四)。這與袁宏道“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敘小修詩》)的創(chuàng)作原則,以及袁枚力倡獨造、絕去依傍的精神是一脈相承的。他盡情地去表現(xiàn)生活的本真,所記之樂、趣、愁、快,皆遵從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體驗,甚至對于男女主人公各自的缺點,也未有刻意的粉飾。俞平伯指出這部書“雖有雕琢一樣的完美,卻不見一點斧鑿痕。猶之佳山佳水明明是天開的圖畫,然仿佛處處吻合人工的意匠”。這正是創(chuàng)造性極強的表征。反對模擬與雕琢,崇尚天工與自然,符合性靈派作家起于匠心而終于靈機的創(chuàng)作理路。此外,小說的主人公沈復與陳蕓夫婦,處困厄貧賤而不失其興致趣味,物質的匱乏絲毫沒有減損精神與個性的豐富。這與閨怨、相思之作大異其趣,他們在匱乏甚至困厄當中,努力去探尋和創(chuàng)造生活的樂趣,用盆景、園藝、花草、詩文、流連山水、徜徉自然來豐富精神的世界。袁宏道說:“世人所難得者惟趣?!边@樣的人生趣味與境界無疑是對生命價值和個人體驗的深入開掘,瑣碎、平淡、真實、快樂,充滿著生命的活力和對自然人性的肯定。
三、《浮生六記》的現(xiàn)代性
《浮生六記》又表現(xiàn)出較多的現(xiàn)代性因素。最為突出的是以夫婦人倫之美彰顯了家族威權之惡。以夫婦間的相濡以沫作為作品的主題,只有明代歸有光等少數(shù)作家有所涉及,正如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中指出:“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間關系,而于正式男女關系如夫婦者,尤少涉及。蓋閨房燕昵之情景,家庭米鹽之瑣屑,大抵不列載于篇章,惟以籠統(tǒng)之詞,概括言之而已。此后來沈三白之閨房記樂,所以為例外創(chuàng)作?!贝送?,夫婦間的脈脈溫情是在嚴酷的家族威權與禮教的背景下展開的。沈復父親的粗暴與弟弟的無行,導致了夫婦二人被逐出家門,最終妻子陳蕓病情加重,以致天亡。對逝去的美好家庭和愛情的追憶,對被迫害、被摧殘歷程的描述,客觀上對封建的家庭倫理提出了強烈的控訴。這正是現(xiàn)代文學常見的主題,也是對傳統(tǒng)愛情、家庭主題的拓展。
男女平等的思想也是這部作品的閃光之處。沈復本身亦體現(xiàn)出強烈的男女平等的意識,對女性有著發(fā)自內心的尊重,他甚至對妻子陳蕓說:“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浮生六記》卷一)二人婚后亦不囿于男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