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開

【選段一】

自此，嚴監(jiān)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再不回頭，諸親六眷都來問候。晚間擠了一屋的人，桌上點著一盞燈。嚴監(jiān)生喉嚨里痰響得一進一出，一聲不倒一聲的，總不得斷氣，還把手從被單里拿出來，伸著兩個指頭。大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你莫不是還有兩個親人不曾見面？”他就把頭搖了兩三搖。二侄子走上前來問道：“二叔，莫不是還有兩筆銀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兩眼睜得溜圓，把頭又狠狠搖了幾搖，越發(fā)指得緊了。奶媽抱著哥子插口道：“老爺想是因兩位舅爺不在跟前，故此惦念?！彼犃诉@話，兩眼閉著搖頭，那手只是指著不動。趙氏慌忙揩揩眼淚，走近上前道：“爺，別人都說的不相干，只有我曉得你的意思！”……“你是為那燈盞里點的是兩莖燈草，不放心，恐費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莖就是了?！闭f罷，忙走去挑掉一莖。眾人看嚴監(jiān)生時，點一點頭，把手垂下，登時就沒了氣。

（節(jié)選自吳敬梓《儒林外史》，有刪改）

【賞析】

嚴監(jiān)生是一個富有的土財主，但愛錢如命，慳吝成性。他“錢過北斗，米爛成倉，僮仆成群，牛馬成行”。然而，他平時連豬肉也舍不得買一斤。嚴監(jiān)生臨死前，把手從被單里拿出來，伸出兩個手指頭，眾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作者巧妙地制造波瀾，故意“賣關子”，讓兩個侄子和奶媽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出種種錯誤的猜測，然后再道出事情的真相，以激發(fā)讀者的好奇心和閱讀欲望?！爸?，妻子也”，原來，他見油燈里點著兩根燈芯，怕多費了油，直直地伸著兩根指頭不肯咽氣，直到趙氏揣摩出他的心思，挑了一根燈芯，他才點頭斷氣。作者通過這一細節(jié)描寫，入木三分地刻畫出嚴監(jiān)生這個吝嗇鬼形象。

【選段二】

此時正是五月，那薔薇花葉茂盛之際，寶玉悄悄地隔著藥欄一看，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地流淚。只見她雖然用金簪劃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畫字。寶玉拿眼隨著簪子的起落，一直到底，一畫、一點、一勾地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里拿指頭按著她方才下筆的規(guī)矩寫了，猜是個什么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個薔薇花的“薔”字。寶玉想道：“必定是她也要作詩填詞，這會兒見了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兩句，一時興至，怕忘了，在地下畫著推敲也未可知。且看她底下再寫什么?！币幻嫦?，一面又看，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里畫呢。畫來畫去，還是個“薔”字;再看，還是個“薔”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癡了，畫完一個“薔”，又畫一個“薔”，已經畫了有幾十個。外面的不覺也看癡了，兩個眼睛珠兒只管隨著簪子動。

（節(jié)選自曹雪芹《紅樓夢》，有刪改）

【賞析】

這個女孩是賈府里的戲子，名叫齡官。在封建社會里，戲子的地位十分低下。齡官愛上了賈薔，賈薔是少爺。由于地位懸殊，她不可能向賈薔吐露愛意，因此只得一個人悄悄地蹲在薔薇花下一邊流淚，一邊用簪子在地上畫“薔”字。畫了一個又一個，畫了幾十個還沒有停手。作者通過“畫薔”這一細節(jié)描寫，充分表達了齡官對賈薔真摯而強烈的愛，形象地表現了封建制度壓抑下的下層女子有愛不能表達、飽受感情煎熬的痛苦，讀后給人以深深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