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非讓

如果一個娃“做作業(yè)摳腳丫，考試泡網(wǎng)吧……”各種不靠譜，估計老母親們第一時間會炸毛。但是，誰能想到，18歲的陳翔就是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孩子，他小學成績倒數(shù)第一被勸退;中考英語42分;高中會考遲到;最后卻考取了重點大學。

無數(shù)焦慮的家長求解陳翔成功秘訣是什么，他笑著說：“這一切都歸功于我有一個比我更不靠譜的母親?！睘榇?，本刊記者專門向他母親約稿，講述那些“不靠譜”的陪讀歲月——

高考恐懼癥

前兩天看見在四川傳媒大學上大二的小侄女發(fā)朋友圈：“完了，一到這日子，我階段性緊張?！?/p>

我馬上深有感觸：“恐懼癥還沒過吧？你姑我現(xiàn)在聽見‘高考二字還懼呢?！蔽铱偸菈粢娍荚囄覜]帶筆，急得冒著冷汗醒過來。

然而，我們這么緊張的事情，我兒子好像根本不為之所動，輪到他備考的時候，一模二模都遲到。

一向很喜歡泡書店的他，考前忽然開始泡網(wǎng)吧。

記得一模馬上開始，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他沒到，最后孩子他爸十萬火急地從網(wǎng)吧把他揪到考場。

天天晚自習回來，他就吃夜宵，玩手機，廁所長蹲不出來，出來各種洗剪吹。我只能在他剪指甲的時候，見縫插針地問他：“你不打算把這些空白試卷意思意思嗎？”

每到這時，他就會很從容地說：“我白天不是已經(jīng)學習一整天了嗎？”

現(xiàn)在腦補一下我當時崩潰的內(nèi)心：立刻蹦出個像周星馳一樣的戲精，氣得炸毛地在咆哮，“全世界考生都在學習，你居然還在這里怡然自得，我打！我打、打、打……”

所以，后來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我有一種隔世的感覺。我這個親媽很不良心地覺得，他就是憑著運氣，考上211的！

戲精老媽技窮

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這段被兒子氣瘋的日子。

我一遍遍問他：“你確定你要上大學嗎？不上，咱就回家吧。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完成什么‘從前的夢想;如果你的未來不需要學業(yè)，那我們?yōu)槭裁床贿x擇放棄，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呢？”

他說：“我確定，我要繼續(xù)念書?！?/p>

然后，我們兩個就繼續(xù)雞飛狗跳。那時候，真的很懷念他的初中時光，那時也算母慈子孝。

被他快氣吐血那次，我當時就下樓去附近的大市場買了一把大掃帚。

老板問我：“你想要什么樣的？”我說：“我要那個打屁股最疼的，結(jié)實點，多貴都行！”

回到家，一個回合，沒打著;第二回合，兒子把掃帚抓在手里，悲傷地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問我：“我上網(wǎng)吧是不對，我最近只是想去那里待一會兒，你確定你一定要打我嗎？”

那一刻，我心里沒有防備地一下子變得很慚愧。看似這么輕松的孩子，他居然壓力也很大——我一直以為他沒心沒肺的，從沒想過要營造一個安心的環(huán)境給他。

給他的，只是我天天從別的家長那里傳染來的焦躁：考不好怎么辦？上不了重點怎么辦？畢業(yè)安置怎么辦？以后工作工資待遇不好怎么辦？大學上不好，未來毀了怎么辦？生活困窘，以后沒錢怎么辦？娶不起媳婦，買不起婚房怎么辦……

小時候家里養(yǎng)雞，晚上我媽讓我把雞趕回窩里去。

我急著出去玩，就暴躁地一通猛追，最后雞都毛了，嚇得拼命逃。最后越趕越遠，一地雞毛。后來還是媽媽溫柔地輕輕順著方向往窩里順，雞才乖乖回去。感覺安心，它就自己回家了。

可能孩子也這樣吧。雞飛狗跳的是我們自己脆弱的神經(jīng)，過度的不安，以及對未來生活的畏懼。

我好友哥哥家的孩子，是在高三一模那天，自己把自己掛在拳擊架上的。晚上知道孩子上吊沒了，我們過去的時候，朋友說：“我們回來的時候，孩子身子還是溫乎的?！?/p>

我印象深刻地記住了她當時說的話：“什么高考不高考，我只想要一個活蹦亂跳、1.85米的大小伙子開開心心活在這兒！”

每次看見我們歡送高考的孩子，她的情緒都不能自已。大家跟著黯然無語。

有時候，我看著兒子，人家孩子天天雙百，他天天奧特曼、樂高玩具;人家孩子天天拿獎拿到手軟，他還是奧特曼、動漫;人家開始撩妹，他天天cosplay;有時候畫著畫，自己樂出聲來。18歲了，還擁著一顆童心，我這一顆老母親的心是柔軟而且無奈的。

同那些學霸比，他爭分奪秒地在玩。

有一次，我實在沒轍，去請教我老同學，她是一位很優(yōu)秀的老師。她說不要和青春期叛逆的熊孩子對著干。要不然你試試“懷柔”政策。如果你哭了，會不會讓孩子感動了，他就能早點理解家長的心情。

我回去一想起我在單位受的窩囊氣，心里一酸，順利進入角色，于是我哭了，邊哭邊心里想著如何做考前總動員。

兒子看了果然十分動情，我心中竊喜：這下總行了吧？

結(jié)果，這小子居然也哭了，他委屈地對我說：“媽，是不是你沒看到我學習，我的時間就都在玩？我也一直在努力。是不是你們都認為我學得很輕松，我就不需要看書了？我不是你認為那樣聰明到看一眼就會的孩子，我也在盡力克服自己的毛病?！?/p>

他一哭，我當時就傻眼了。我同學沒有教我，他哭了我接著怎么辦。劇本沒了，我卻不想再當繼續(xù)逼迫的媽媽，戲精附體也嚇跑了。

傻小子，老媽要放手了——你的人生，你自己把握吧！

兒子的委屈

有一段日子，我眼里的兒子回家不是在那摳腳丫子、挖頭皮、轉(zhuǎn)筆玩，各種搗鼓小東西，就是傻呵呵盯著動漫卡，還有他的圓桌騎士。

每一次看見兒子在荒廢時光，我就控制不住體內(nèi)的洪荒之力，我感覺他激發(fā)了我全部的克格勃間諜潛質(zhì)。

但我基本發(fā)不出什么大招了。他會劇烈反抗，不再是那個為了一袋粉紅色棉花糖就認慫的小毛孩。

他不愿意我再去插手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理想、他的節(jié)奏。他在作為個體，跟我這個老想把他硬充軍到家庭的抓丁媽媽挑戰(zhàn)。

當他自信地告訴我，他也在努力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長大了，不再聽從我的安排，也抵抗我任何“為他好”的指令。所以，我力不從心地想哭，又倍感欣慰，我只能選擇相信我的孩子。

我也接受了一個事實，接受現(xiàn)狀，不論以后成功挫敗，他都是我的孩子，我永遠樂于接納他回家。

從他小時候，我就一直是他的背鍋俠。幼兒園上課，他跑去水房放水，弄濕了老師曬在外邊的棉被。

一年級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一，老師勸退;二年級老師發(fā)現(xiàn)他上課手里總是捏著紙疊的小玩意，才能正常回答問題，就只好讓他邊玩邊聽課;三年級以后，他在小學老師的公開課上提一些古里古怪的問題，以至于之后所有的公開課老師都給他放假;初三開始不喜歡英語課，上課睡覺，中考英語只考了42分;高二，第一次分班考試，他遲到了，差點耽誤分班成績。

上學12年直到現(xiàn)在，這些年，每一個人問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怎么不管管你兒子？”

他上學穿著舊鞋子，回家摳著腳丫子，上課玩著小石子，早自習睡覺嘴角淌著哈喇子，放學揪個柳條子，沒事望望小燕子，無聊坐著小凳子，一天天數(shù)著臨近高考的日子。

也許，每一個不靠譜的兒子后邊都堅定站著一位不靠譜的老媽，他有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小習慣，我也無從得知是哪來的臭毛??！

那天，我看網(wǎng)上尋求解答：為什么孩子寫作業(yè)會摳腳丫子，有人回：“那是家長有這個習慣！”我當場暈倒！

其實，現(xiàn)在我終于想明白，他在尋求一種讓自己放松的方式。不論他在做什么，他有這個自由。所以，每個媽媽都應(yīng)該關(guān)注到自己的孩子，幫助他積極對待這種緊張。我想，那時我只關(guān)注了孩子行為的本身，卻疏忽了他有這樣的一個訴求。

長大的少年

在我閨蜜那兒，我的兒子是她眼里最優(yōu)秀的孩子之一。她嚴重討伐，我拿著一個老母親的有色眼鏡看自己兒子的習慣，她覺得我不公平。

他偷偷喜歡的女孩，是全學年最漂亮的——證明他眼光正;他見到老師和同學謙恭有禮——三觀沒問題;他有自己的未來的想法——有理想……她拍著胸脯給我擔保，這樣的孩子錯不了。

我還是在看見他回家洗完澡、修腳的時候，就想揍他一下子。雖然我的時間都用來追劇、逛街、上班，過社會主義人生，但總是看不慣兒子太舒服。

在這個全世界都焦慮，媽媽們在后邊大呼小叫，老師在旁邊小教鞭敲打，姥姥跟著屁股后邊千叮嚀萬囑咐的時候，他怎么就能從容躲進衛(wèi)生間，一蹲40分鐘？

讓我總懷疑在醫(yī)院是否抱錯了孩子。我時刻覺得自己的兒子應(yīng)該捧著一本書，在前進、前進、前進進。

可是，當看著他高中畢業(yè)典禮，帥帥地和幾個身高同樣1.8米的男孩，一起英姿颯爽地舉著“攜鷹之壯志以凌云”的牌子，從臺前昂首走過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當場掉下眼淚。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