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金輝

一條眉清目秀的河，靜靜地流在童年的記憶和歲月里。

她有一個純真的名字———清水河，河如其名，清瑩見底；在她婉轉(zhuǎn)潺湲的流動里，不知帶走了多少離合悲歡的往事。

這是一條怎樣的河？其實，她一點也不偉岸壯闊，就那么五六米寬，三四米深，跟大江大河“站”一塊，簡直就一小小溪流；她就那樣彎來彎去、深情款款地匍匐在那片黎民百姓賴以生存的土地上，低吟淺唱一支生命之歌。

何以遙遠？只是這條小河永遠定格在童年記憶的底片，流淌在數(shù)十載前那些個春夏秋冬、風雨晴昏里。童年的清水河，一塵不染，澄澈如鏡，既使“春潮帶雨晚來急”，水也不那樣渾濁不堪，依然一幀“一江春水向東流”的佳景；若是春夏之交，晴得一些日子，一天，猛地一場令人措手不及的雷雨（這種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大雨驟停，清風裊裊，空氣格外澄明，清水河兩岸好多垂釣者（農(nóng)民和農(nóng)民的兒子），他們仿佛神仙般悠然自得，又不時機警地盯著浮在水面的魚漂（多用高粱秸桿做成，長七八厘米，拴在釣魚線上），一見魚漂抖動下沉，垂釣者便飛快地把釣竿拉起，使一個輕捷漂亮的拋物線動作將魚甩上岸；多數(shù)情況，一尾或大或小的鯉魚或草魚或“布條子”（一種長條狀小魚，肉細味美），就在被垂釣者釣出水面的剎那間于空中跳躍起舞，那美妙和精彩瞬間，最是垂釣者開心的時刻，運氣好的半天釣個三四斤沒問題，一天釣到十來斤的也有；那時不像現(xiàn)在形成了比較繁榮的市場經(jīng)濟，吃不完的鮮魚沒辦法賣，就把它加工成地方特產(chǎn)———臘魚仔，放到壇子里密封好保鮮好，待有客來又沒什么菜招待時，就拿出來，那可是一道絕美的鄉(xiāng)村佳肴呢！不然哪有“臘魚仔送飯，鼎鍋刮爛”的民諺！然而那個年月的夏季雨水少，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遭遇干旱乃家常便飯，那個年代剛解放不幾年，壓根兒沒什么水利工程，農(nóng)民靠天吃飯是無奈的現(xiàn)實。聽父輩們講，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的一年，清水河一帶持續(xù)干旱了幾個月，農(nóng)業(yè)合作社種的水稻田里嚴重缺水，農(nóng)民（社員）就用龍骨水車（一種木制水車，長約五六米，帶水的木板用木榫連接成環(huán)帶以戽水，多用人力轉(zhuǎn)動）、吊桶從清水河里車水、吊水到稻田里灌溉，一段河一段河地車水、吊水，整條清水河幾乎斷流，就連生活用水都成了問題。那一年抗旱不分晝夜，艱苦卓絕；那一年清水河畔的小村里，一個熱血青年橫空出世，迎難而上，挺身而出，成為村高級農(nóng)業(yè)合作社的“領(lǐng)頭雁”，這只“大雁”血氣方剛，身體力行，總高飛在抗旱最前方；他摸爬滾打，夜以繼日，因抗旱保生產(chǎn)、保豐收有功并極富典型性等，被評為當時的全國勞模。清水河流得更歡，小村整個沸騰了；小村一夜之間名振華夏。更傳奇的還在后頭，這個全國勞模隨同我國農(nóng)業(yè)部代表團出訪蘇聯(lián)，去了莫斯科，受到當時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斯大林同志的親切接見，成為轟動一時的大新聞；這個喝著清水河河水長大的農(nóng)民的兒子，成為億萬農(nóng)民的驕傲……

清水河有喜亦有憂。清水河依傍的小村，歷史有數(shù)百年了，村中有些舊俗，現(xiàn)時人難以理會。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村中有女子出嫁，親友族人將其送過清水河就不再遠送了，而就在送親隊伍過河的木橋上，無巧不成書會遭遇這樣一幕：送親隊伍恰遇娶親回村的隊伍，這在當?shù)匕串敃r的風俗叫“撞嫁”（撞架），往往一支隊伍中的新娘跟另一支隊伍中的新娘會較量一下高低，這樣的撞嫁較量，嚴重的會發(fā)展成群毆，甚至有人被摔入河中，喜劇釀成慘??；有幸的是，多般情況，雙方隊伍中德高望重、通情達理之輩定會振臂高呼、舉起森林般的巨手制止，瞬間化干戈為玉帛，讓這種“撞架”有驚無險，成為一種形式；清水河都為他們“捏”了一把汗。這小村還有一種舊俗：途經(jīng)清水河小橋的其他村的人，若有在外亡故的（俗稱“野鬼“）人，是不準經(jīng)由小橋過河的，一旦出現(xiàn)這種情況，村中老人就會自發(fā)日夜輪流守衛(wèi)在橋頭，“誓死”阻攔野鬼過河，逼得野鬼的家人繞好遠的路才將其轉(zhuǎn)為自己的村里……小河嗚咽，聆聽著這一切。還有一件發(fā)生在清水河上更讓人震驚的事，那是一千九百七十年代的事了，一個天寒地凍的冬天的黃昏，清水河畔小村中一個正值壯年的男子，不知家里發(fā)生了什么變故或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想不明白，竟然只身跳進冰冷刺骨的清水河，幸好家父就在不遠處放牛，及時發(fā)現(xiàn)，立刻叫來另外一個村民一起，竭盡全力將其救出；清水河默默記住了這沉重的往事。

星移物換，世事滄桑，轉(zhuǎn)眼間就到了二十一世紀，一切的一切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童年的那條清水河一去不復返，只留在記憶的歌聲里。那條通往清水河畔小村原來的爛泥巴小路，變成了寬敞干凈的水泥路；那河上的小木橋由鋼筋混凝土橋取代；那河上曾經(jīng)的抗旱工具：龍骨水車、吊桶收進了歷史博物館，取而代之的是電動或柴油抽水機；而那驚心動魄的“撞嫁”一幕，進化成兩位新娘互換一條毛巾的美好和諧；那“野鬼”過橋也不再有老人強行阻攔，更沒有誰想不開投清水河的……這都是新世紀向著美好發(fā)展的新氣象，但最讓人不堪回首的卻是：清水河不再清澈見底，游魚可數(shù)，那條目秀眉清的河再也沒有從童年流到現(xiàn)在，春夏之交清水河兩岸滿是釣魚人的亮麗風景更是消逝得無影蹤。那垂釣人不知何時銷聲匿跡的？具體時間無從稽考，只曉得這河里根本無魚可釣；那清水河的魚兒都去哪兒了？讓那一波又一波的毒魚者、電魚者“輕輕地告訴你”吧，你懂的！當今時代，生活比先前富裕，但物欲卻更強、更缺乏理性甚至有點近乎瘋狂了，清水河秀美不再、無魚可釣，也就順理成章，但人們注定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呵，我的遙遠的清水河，故鄉(xiāng)的河，不知何日才能回到你美麗出彩的童年？！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