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培靜
早晨吃飯,遞饅頭給他,他搖頭不要。他喝了碗粥,回房間了。
我拾掇完廚房,推開房間門,看到他已穿戴整齊,身邊放著一個提兜。他嚴肅地對我說:開車送我回王山頭。
我說:車不一定在家。
他說:肯定在家。
我說:這么冷的天,回老家去干什么?
他嘆了口長氣說:回去看看。
我發(fā)現(xiàn)他身邊的提兜里裝著他的刮胡刀,一條煙,還有換洗用的褲衩。
我說:誰惹你生氣了?
我看會兒電視,說我,你看個夠。
我回到客廳,問另一方:你們倆鬧別扭了,為什么事呀。
她說:昨晚上你不是出去走路去了嗎,看了會兒電視,我說:沒意思,也沒好臺,睡覺去吧。他說:我再看會兒。我說:什么也看不明白,看什么看。我剛回到臥室坐下,他就跟進來了。我說:你不是要看電視,你看個夠呀。電視你關了沒有?他說:我不會關。
我去房間勸他:人家都領導咱快一輩子了,咱就甘當臣民吧。家里過去借東西,借錢,找人幫忙,不都是人家去嗎。
他又嘆了兩口長氣。
已經(jīng)好多年不吸煙的我說:有煙嗎?
他從上衣兜里掏出煙,我接過來,遞給他一枝,自己放嘴上一枝。
他的煙只幾口就燃盡了一半,我吸了沒一半,他已經(jīng)吸完了。
這時,她突然進來,吼道:你走,你走,你有本事去天邊。誰得罪你了?
他站起來伸著手回敬說:你給我家里的鑰匙,給我腰帶。
她接著說:你不是要看電視嗎,沒人不讓你看電視?我回屋你跟著回屋干么。沒事就找事。她氣的有點站不穩(wěn),一下子抓住了門框。眼角里有兩滴淚水溢了出來。
他重復道:你給我家里的鑰匙,給我腰帶。
我架她回到客廳,小聲說:您再別生氣了,他就那樣的人,愛生氣。您也別說他了,快到他生日了,弄的心里都不舒服多不好。
我跟他這一輩子受多大委屈,我。
回到臥室,我?guī)退冶榱朔块g,也沒找到他的腰帶。我說:是不是那天出去吃飯時,因為喝了酒,腰帶掉路上了沒發(fā)現(xiàn)?他說:不可能,她知道放哪兒了。我說:她氣的都掉淚了,這事就過去了,不要再提了。昨天你含著一個蜜棗去廁所,她不讓我喊你,怕你一說話,把棗核咽了。大事小事,人家還是關心你。
他點了下頭,算是答應了。
她進來,從自己的枕頭下抽出了他的腰帶。
我說:她是怕你走了,才藏起來的,你提著棉褲跑不快,我們能追上。
我說完,三人都笑了。
見危機解除了,我忙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fā)朋友圈了,我寫的文字說明是:兩老小孩鬧別扭,拌嘴,我過了一把“調(diào)解委員”的癮,和好后,她戴上眼鏡坐在陽臺上給他縫制新棉褲,他躺到床上養(yǎng)神去了。
微信發(fā)出后,竟有幾百條朋友回復,夫人回復:警察退休又上崗了。有朋友說:吵嘴是他們的感情交流方式。有人說:恩愛的夫妻都愛拌嘴。大部分回復都是對他們倆的祝福。
中午,我出去買了點好吃的,慶祝他們和解。
他給她挾菜,她質(zhì)問道:你給我挾菜干么,在家一生氣,三天不理我……
他,是我93歲高齡的老父親,她,是我87歲的老母親。
(摘自《北京文學》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