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Rumex 圖|王小坡
她趕到學校的小禮堂時,禮堂里已經坐滿了人,烏泱泱的一大片,嗡嗡嗡嗡響個不停。她往階梯上走的時候,一路上都有目光迎向她,有好奇、打量、不屑,還有嫉妒。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禮堂的觀禮席最后一排。牛盼盼沖她熱烈地揮著手,她松了一口氣,朝著對方走去,似乎是綠葉向著光的方向。終于落座。
孫晴回過頭來關切地問:“顏如,有沒有把握?”
顏如一臉為難,微微一笑:“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愿上臺不會緊張到忘詞吧?!?/p>
“你是幾號?”
“八號。挺后面的。我覺得還是早些好,至少評委們不疲倦?!?/p>
牛盼盼道:“說什么呢!八多好啊,是個吉利的數(shù)字。我們顏如練習了這么久,一定能大獲全勝!”說完摟住了顏如,沖她“哦”了一聲。顏如想要沖她微笑,但是在這令人煎熬的等待中,微笑都是僵硬的。
見她沒什么反應,牛盼盼道:“想什么呢!你別緊張,就把她們都想象成白菜蘿卜,你是在對著一片菜地演講。”顏如終于繃不住笑了。
演講比賽很快開始了。她都沒辦法集中精神去聽別人演講的是什么內容,只看見臺上的人嘴唇一張一合,手臂抬起來又放下,鞠躬,掌聲雷動。似乎都很順利的樣子。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
終于聽到主持人說:“請八號選手站在主席臺下做好準備。”
她又在眾人的目光中站起來,走上前去,負手站在臺下。在七號演講完后,主持人說:“謝謝你的演講!”然后轉身面向顏如:“接下來有請八號給我們帶來演講!”
禮堂的穹頂很高,仿照的是伊斯蘭建筑。頂上還有一只掛鐘,每到正點便會鳴響。此時的禮堂很靜,可以聽見一些細碎的聲響在穹頂中央發(fā)生撞擊。有人輕聲討論:“這女生皮膚好好,又白又嫩的?!庇腥苏f:“挺可愛的,在學校沒見過啊?!彼恢藭r自己的聽力為何這么好。她屏住呼吸,握住話筒,開始了自己的演講:
“Good afternoon,ladies and gentlemen.I’m YanRu,from class 11.Today my topic isThe Secret of Success.When I was ten,I was too shy to talk to anyone……”
仿佛站在有月光的海灘邊,禮堂里的一切隨著潮水退去,只余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和潮起潮退的聲音。她一個人站在一堆細沙當中,感受著浪花親吻著腳趾,溫柔清涼,一片酥麻。她望著夜色中這一片大海,張著嘴唇,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么了。結束的時候,她機械地鞠了一躬,向著大海走下去。突然下了一場暴雨,淋在身上,把她給打醒了。
原來是掌聲。
她站在禮堂中央,有一瞬不知道該往哪里走。有人走過來,扯了扯她的校服衣袖,示意她跟著他走。她如同牽線木偶般跟著他走了幾個階梯,才反應過來:“他怎么也來了?”腦海里放電影般回想自己的演講稿,涉及的那些小時候膽子小、害羞的經歷,最隱秘的內心,似乎都被剖開來展示在他面前。其他人無所謂,都只是陌生人??墒撬?,卻是和自己一起走過那段艱辛歲月的人,見證了蛻變前的自己的人。
他走在前面,注意到她和自己拉開了兩步距離,便也停下來,回過頭,嘴唇微啟:“我剛剛站在外面聽到了你的演講?!比绱藬⑹?,仿佛在說花園里的一朵花剛剛開了。
她面無表情,“哦”了一聲,便越過他走向早已經站起來的牛盼盼。對方給了她一個緊實的擁抱。她在這擁抱中松了一口氣,端端正正地坐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臺上的演講者,似是十分認真,不想錯過九號的任何一個單詞。
最終她和2 班的程菲菲并列第二。
回到教室,班里有幾個人正在討論演講賽的事。
吳麗麗問:“紫瑛,你不是被派去觀賽了嗎?情況怎么樣?”
余紫瑛一臉輕視:“別提了,都是什么呀,一個個水平都不怎么樣,就是長得好而已。你知道底下都在討論什么?這個長得可愛,那個長得美,完全不看實力的?!?/p>
吳麗麗“哦”了一聲:“那我們班怎么樣?”
余紫瑛面色不變:“也就那樣。被2 班的程菲菲比下去了,拿了個第二?!?/p>
吳麗麗道:“那也不錯了。”
余紫瑛擺擺手:“反正沒什么意思,無聊得很,簡直浪費我時間。要不是英語老師指定了我們幾個,我還真不想去?!?/p>
吳麗麗“啊”了一聲:“本來我還挺羨慕你們能去的呢,我們就只能在班里自習?!?/p>
余紫瑛不耐煩道:“有什么好羨慕的。真的是浪費時間!”
顏如抿了唇,走到正在發(fā)泄情緒的余紫瑛面前,誠懇道:“紫瑛,真是對不起你,讓你覺得浪費時間了?!?/p>
余紫瑛怔愣了一秒鐘,卻依舊沒有笑:“我沒有說你嘞,哎,就是這比賽沒什么意思?!?/p>
牛盼盼在班里大呼小叫:“顏如,你簡直讓我膜拜??!經歷了班級賽、年級賽,超越了那么多人,最終在校園賽里拿了二等獎。我看你都可以開班教學了?!?/p>
顏如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可惜力氣又比不過。這家伙一直隨心所欲、橫沖直撞,簡直是牛蠻蠻。
她自己雖然沒有很強烈的好勝心,心里卻總在回想Ms.Liu 的那句:“你的實力可以拿第一名。”終究是覺得遺憾,好像辜負了老師的期待呢。
牛盼盼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當什么學霸啊,我反正是當學渣就好了,樂得每天開開心心。但是我每次運氣比較好,進附中也是吊車尾進來的。將來讀大學,我也不求什么名校了,就在本城讀好了?!?/p>
顏如道:“你這是什么表情,這表情應該是我對你擺出來才對吧?你這滿嘴歪理,老班聽到估計會被你氣得五臟俱焚?!?/p>
牛盼盼得意地搖晃著腦袋,一臉你能奈我何的樣子。突然,她捂住了肚子,一臉痛苦道:“我的膀胱說它想去一個地方。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顏如一臉嫌棄:“不要。”
牛盼盼發(fā)起橫來:“我不管,你要陪我去,不然我打人!”
顏如無奈地被她扯起來,拖著出了教室門。
一周的物理測驗發(fā)了下來。
顏如雙手插在頭發(fā)里,雙目無神。她面前擺著一份物理試卷。鮮紅的“78”打在試卷的左上角。物理老師是一個剛從華東師大畢業(yè)的研究生,眼睛大大的,十分平易近人。她在講桌上感嘆道:“有的孩子明明上課很認真,我感覺她也學懂了,不知怎地,分數(shù)總是不太理想?!?/p>
顏如內心哀號:“這說的不就是我嗎!”
她繼續(xù)苦著臉,埋著頭,豎著耳朵聽老師講解每一道題。
“不要氣餒,不要氣餒。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成績總是有波折,一開始不會很好,但是慢慢地就越來越好了。所以,這個成績只是階段性的,更加努力就好啦?!彼龑ψ约喝缡钦f道。
數(shù)理化總是打滿分的那個人,不知道有沒有什么訣竅呢?
算了,別想了,別想了。老媽說了,都怪她和爸爸數(shù)理化不好,都是遺傳的。有的人天生邏輯思維就好一些嘛,比不得,比不得。
可是她忍不住不高興。自己嘗試著重新做題,但是每過一會兒就會用手把頭發(fā)抓亂。牛盼盼稱之為“間歇性神經病”。
宋玉扭轉了頭,一只手搭在了顏如的桌上,剛要說話,顏如便一把用手掌將試卷的分數(shù)按住,裝作翻書包的樣子。宋玉無奈道:“別遮了,看都看到了。”一層胭脂紅慢慢地從顏如白皙的脖子升騰到臉部,她像一枚煮熟的雞蛋,冒著熱氣,偏偏還發(fā)作不得。
宋玉指著一道題慢條斯理道:“你看這道題,第一小題你做對了,第二小題,A木塊上方又加了一個木塊,那么A與桌面的壓力其實就等于A、B兩者所受的重力之和對不對?”
顏如睜大了眼睛,感激涕零:“你這是要教我做題嗎?”
宋玉說:“是啊,還不好好抓住機會?”
顏如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眼睛盯著宋玉的手指。
“兩個木塊一起運動,可以看作一個整體,使這一整體做勻速直線運動的拉力就等于這個整體所受的摩擦力。我們可以繼續(xù)套用公式F(拉)=F’=動摩擦因數(shù)(A的重力+B的重力)。結果不就出來了嗎?我覺得你最大的問題在于沒有真正理解這些力的關系,光背下公式不知道用也是空的呀?!?/p>
顏如繼續(xù)小雞啄米般點頭。
“我給你畫下重點,你還是先好好把書看透了?!?/p>
顏如抬起頭,眼冒小星星,語氣誠懇:“你是我的恩人啊。”
宋玉繃不住要笑:“你和牛盼盼在一起久了,也變戲精了嗎?”
劉強湊過來:“宋玉,你也來教教我呀!我這是貧困戶呢,你得精準扶貧!可不能顧此失彼,忘了兄弟情誼??!”
宋玉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扶不起的阿斗?!?/p>
劉強一臉嚴肅:“哎,兄弟,你這就不對啊,不準進行人身攻擊?!?/p>
宋玉:“我這叫下定義,不存在攻擊?!?/p>
劉強還待再說,宋玉一個眼神過去:“還要不要講了?”
劉強討好一笑:“老大,勞煩您嘞!”
顏如埋頭看了一個月書,連去圖書館也不看文學、地理類的書了,只抓著物理書左翻右翻,時不時做一道題。沒想到月考的時候果真突飛猛進。
這時候班上的座位已經滾動很多了,她和宋玉早已不是前后桌。她坐在了最后一排,而宋玉則坐在左邊中間靠窗的位置。她拿著發(fā)下來的試卷往宋玉桌上一擺,得意道:“你看看?!彼斡竦土祟^,試卷上赫然是一個92 分。他笑了:“不錯啊,都要趕上我了?!?/p>
“你是我的師父啊。說吧,想吃什么,食堂隨你選?!?/p>
“嗬,挺闊氣的嘛。行啊,中午一起去吃食堂?!?/p>
校園里的茶花已經全數(shù)綻開,層層疊疊堆砌成一朵朵,綴在樹上,紅燈籠似的。
牛盼盼立在茶樹前看了半天,吐出幾個字:“這茶花真好看啊?!?/p>
顏如笑道:“我們學校號稱全市第一園林學校,真不是吹的。光這十八學士,就下了血本啊?!?/p>
牛盼盼不解:“什么十八學士?”
顏如解釋道:“就是這株茶花的名字啊。它可是大有來頭。本來歷史中的十八學士指的是唐王李世民招攬文人墨客議古論今。杜如晦、房玄齡、杜德明等十八人分為三番輪流值班論學,號稱十八學士。這花因為相鄰的角花瓣排列18 輪左右,就有了這個雅名了?!?/p>
牛盼盼數(shù)了數(shù),果真有十八輪,嘖嘖稱奇道:“顏如,你懂的還挺多呀?!?/p>
顏如不以為意:“因為我爺爺是園藝工人呀?!?/p>
到了食堂,顏如要去給宋玉打飯,牛盼盼卻說:“哎,你還真讓顏如請客呀。這幫助同學不是理所應當?shù)穆?,你看你這官僚的。”
劉強插嘴:“我看誰都比不過你這張嘴。”
牛盼盼翻著白眼:“我看你就比得過我這張嘴。”忽然她又看到了什么,趕緊拍拍顏如的肩膀,“那不是李少爺,又來體驗生活了?!?/p>
不知從何時開始,牛盼盼對李謹辰的稱呼變成了李少爺。顏如無奈道:“你什么時候能改掉這八卦的習慣?”
牛盼盼揚著臉:“不改!”
宋玉道:“你怎么對他感興趣了?”
牛盼盼一臉神秘:“不,是他對我們顏如感興趣?!?/p>
劉強看了宋玉一眼,后者沉默著并沒有應聲。
打飯和打菜不在一個窗口,但依然是里三層外三層。宋玉和劉強自告奮勇要去替她們打飯,兩個女生就樂得清閑站在人群的外圍等。這時候有人從人群中艱難地擠出來,手里高舉著兩碗飯。這人眼睛賊精,一眼看見外圍的兩個女生,嘴里揚聲道:“Hi!真巧,又遇見了課代表?!?/p>
那人正是李謹辰的兄弟劉毅。
正好劉強也鉆了出來,將手里的兩碗飯分別遞給牛盼盼和顏如。劉毅見了,一聲輕笑:“喲,看不出來啊?!?/p>
等他走遠了,牛盼盼道:“這人還挺自來熟的啊。也就見過一次面而已,這么熱情?!?/p>
劉強說:“你們怎么會認識他?聽說是在外面混的,和你們這些好學生可搭不上邊,以后還是離他遠一點好?!?/p>
四人落了座,牛盼盼說:“我看那李謹辰理科成績還挺好的。怎么這劉毅就是個草包?”
宋玉道:“他們初中就玩在一塊兒。不瞞你們說,我初中和他們是一個班的。以前李謹辰的成績可比我好多了,后來和外面那些學生混在一起,也不再用功讀書,除了理科以外,其他的科目都荒廢了?!?/p>
顏如用筷子扒拉著碗里的豆角,不經意地說:“你說的外面那些學生是指?”
宋玉接著說:“聽說他和級花談戀愛,得罪了學校里一些在外面混的,那些人揚言要打他。他小學又有一堆早就喜歡他的找上門來要教訓那個級花。反正關系亂得很?!?/p>
牛盼盼嘴里念念有詞:“長得好看也是罪啊。是罪啊?!?/p>
第一節(jié)晚自習還沒下課,顏如正埋頭做數(shù)學題,余紫瑛突然從前方遞過來一包豆奶,細聲說:“顏如,你幫我喝了吧?!?/p>
顏如默默將豆奶推回去:“還是你自己喝吧。謝謝你?!?/p>
余紫瑛卻不拿回去,仍舊勸道:“你喝吧,給你喝?!?/p>
“可我真的不想喝?!?/p>
“那你幫我扔了吧,反正也要過期了?!?/p>
“你還是自己扔吧,這是你的東西?!?/p>
“你幫我扔一下怎么了,垃圾桶就在你后面?!?/p>
“下課的時候你自己扔吧。”
余紫瑛堅持道:“我就想現(xiàn)在扔。反正我放在這里了,喝還是扔隨你的便?!?/p>
顏如正在做題的筆在作業(yè)本上畫出一條扭曲的線。此刻的她只覺得自己是一只被充氣的氣球,越來越膨脹,越來越大,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找到突破口。她放下手中的水性筆,一把抓起豆奶往后一扔,豆奶砸在墻壁上,陡然炸裂,就像是心中的氣球,發(fā)出“啪”的一聲響,有一種凜然的快感。豆奶四濺出奶水,有人發(fā)出了驚呼。顏如的胸腔上下起伏著,眼神木然地盯著虛空。直到下一秒有人暴怒地拉開椅子站了起來,驚動了全班人。
李星燦體型魁梧,怒目圓睜,厲聲問:“誰的豆奶?”
余紫瑛說:“是我的豆奶,但不是我扔的。”
李星燦又問:“是誰扔的?”
余紫瑛用手指了指后座的顏如。
李星燦一掌拍在顏如的作業(yè)本上,發(fā)出一聲巨響。他大聲質問道:“是不是你扔的?”顏如漠然回答:“不是我要扔的?!?/p>
李星燦臉黑如同鍋底,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我只問你,是不是你扔的?”
顏如說:“是?!?/p>
一瞬間,桌上的書本被掀翻,連帶著桌子也差點要傾倒在地。顏如穩(wěn)了穩(wěn)身子,護住桌子的手熱辣辣地疼。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也從沒有經歷過一個男生發(fā)脾氣到如此地步,更是從未被一個女同學如此針鋒相對。她覺得氣憤,也感到委屈,熱辣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可是內心的倔強讓她控制住自己,不讓淚水掉下來。
在李星燦還要進一步動手之前,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拳頭。那人輕諷道:“就你這樣也算個男的?”
有人附和:“就是啊,至于嗎?”
李星燦發(fā)狠道:“她搞臟了我的衣服!”
那人繼續(xù)說:“你這衣服值幾個錢?我送你一堆好了?!?/p>
顏如把頭埋在雙臂間,趴伏在桌子上。有人坐在旁邊輕輕地抱住了她微微發(fā)抖的身子,一個溫柔的女聲安慰道:“沒事了,不要理會他。他那種人就不是個男的。乖啊。”
她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深色的校服褲腿上,很快就隱沒不見了。呼吸聲越來越急促,像是缺氧,身體也控制不住地跟著顫抖。
牛盼盼抱她更加緊:“別哭了,別哭了,為這種人氣壞了身體多不值。”
那邊李星燦尤自怒氣沖沖:“我要她給我親手洗干凈!”
另一男聲道:“要她洗,你還配不上。想打架?跟我出去。”
牛盼盼附耳輕聲道:“李少爺在為你出頭呢,解不解氣?”
顏如哽咽得厲害,也不回話,只一個勁地抽噎。
牛盼盼一邊拍背一邊大聲說:“看把我們顏如給氣的,不把李星燦掛在主席臺上,這氣怕是消不了了?!?/p>
眾人哄笑:“哥兒幾個,把他抬起來,掛到國旗上去!”
教室里鬧這么大動靜,把班主任也驚動過來了。他皺著眉頭問:“是什么情況?”
李謹辰回:“老師,李星燦欺負女孩子,把人給弄哭了。”
被說到的女生仍舊趴在桌子上不起來。班主任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顏如,別哭了,怎么回事?”
聳動著肩膀抽噎的女生抬起臉來,一臉的淚水。她跟著班主任站起來,到走廊里說明了前因后果。
過了一會兒,余紫瑛和李星燦都被叫出去了。
教室里的人豎著耳朵屏息聽著,間斷聽到幾句“不要的東西你怎么不自己去扔”“一點小事就發(fā)這么大脾氣,有沒有男子氣概”云云。
幾分鐘后,余紫瑛哭著進了教室。李星燦的臉則是由黑轉青。
天氣越來越冷,已經有人穿上了毛衣。
太陽的光線依舊十分霸道地傾瀉下來,把清早的晨露都蒸發(fā)掉,照在人的身上有一些暖,但是陰影處的風卻冷得人一哆嗦。
校園里的一棵樟樹長成了愛心的形狀,寒冷的天氣里居然出現(xiàn)了幾只螢火蟲,放在宿舍里的一個小臺燈突然就裂開了。
生活中有很多事也許并沒有那么多為什么,也許只是機緣巧合。
11 月的月考成績出來了。顏如在班里排名第五。
在年級里并不算好成績,都排到二十好幾去了。但終歸是第一次擠進班級前五。其實數(shù)學只是一般般,全靠英語和語文拉分。再加上其他科目中規(guī)中矩,沒有拖后腿。
Ms.Liu 在講臺上說:“有一個同學,一直很努力,每次英語考試成績都名列前茅,但是從來沒有拿過第一名。一直以來,孫晴都穩(wěn)居第一名的寶座。但是這一次,似乎是皇天不負苦心人,這個同學終于拿了一次第一名。孫晴,你要加油了哦!”
顏如走上臺去拿試卷的時候,感覺像是在領獎。因為全班都在鼓掌。她的腳步、手里的動作、面部表情都因這掌聲變得慎重,像是被鎂光燈照耀的演員,每一處都要做得恰到好處、妥帖自然。既不顯得驕傲,又不顯得輕浮。
下課后,連著有三個人來問她怎么學習英語的。她沒有辦法回答得很精確。不過是和大家一起記單詞、做題,每天睡前背誦兩篇牛津范文。繼而有人問,怎么背誦的。大約Ms.Liu 在其他班級也表揚了她,居然有別班的學生找到班里來,就為了請教怎么背誦課文。哪里有什么天生的好記性和背誦技巧,不過都是熟能生巧。當然,敘事型的文章比說明型文章要好背得多,因為有故事在里面,趣味性也強一些,有場景代入感。如此云云。全校一天能背兩篇課文的依然只有她而已。
下了晚自習,走讀的學生一擁而起,紛紛收拾書包走了。幾個住宿的學生卻一點也不急,只等著眾人散去。有風從打開的教室門灌進來,吹走了教室里溫暖的二氧化碳,留下一室孤冷。
白熾燈在頭頂“吱吱”作響,燈光打在頭頂,在黑發(fā)上形成一個小光圈。少女的眼底有黑影,越發(fā)襯得皮膚白凈光潔,就像一幅水墨畫,黑與白界限分明。她左手撐著下頜,右手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一個個公式整齊排列如同列隊的士兵。牛盼盼不敢打擾她,只在一旁翻看著漫畫,笑聲也是藏起來的,只是身子忍不住發(fā)抖。
等墻上的指針指到了十點半,牛盼盼打了個哈欠,再向后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道:“顏如,我們要走了。再不走宿管阿姨要罵人了?!?/p>
啊,宿管阿姨是挺兇的,如果得罪了她,以后早上就不情愿給我開門了。少女終于放下了筆。前面座位的幾個男生也站了起來,看來是準備一起走。
顏如走在前面,順著臺階一級一級地下去,眼見就要走出樓道口了。宋玉忍不住喊了一聲:“顏如?!睒堑览锏母袘獰羲查g亮了起來。少女猛然回頭,一張玉白的臉就這么展現(xiàn)在這燈光里,熒熒生光。她的身后是無窮無盡的黑夜,只要再跨出一步,她就要隱沒在這黑暗中去。他內心有種預料未知的失落感,所以他沒忍住。他想要抓住她,把她留在光里。但是最終他只是說:“恭喜你。”
少女粲然一笑,道了謝,走進夜色中。
可能是因為頭天晚上看書看到了1 點,第二天早晨顏如到7 點鐘才醒。她是被舍友的刷牙倒水聲給弄醒的,抬起手表一看,指針已經到了7 點,一激靈爬起來,迅速換衣洗漱,和大家伙一起出了門。跑到教學樓底下的早點鋪買了面包、牛奶,拎著進教室。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經七點半了。各個小組長站起來催交作業(yè),顏如則站在講臺上收英語練習冊。等她匯總好了一摞作業(yè)搬到辦公室時,語文課代表江桐正從辦公室出來。她扯住顏如的袖子,一臉緊張。顏如放好練習冊出來,問她:“怎么了?”她一把將顏如扯到樓道拐角,輕聲說:“我們班出事兒啦?!鳖伻绫牬罅搜郏硎静唤?。江桐又說:“聽說昨天晚上李星燦糾結了校外一幫人,就等在巷子口,和李謹辰打起來了?!?/p>
心里不是不震驚,但她平靜地問:“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江桐說:“我剛在辦公室聽見班主任說要叫雙方家長來批評教育,不等這兩人反思好了不準上課。還說他們是兩粒老鼠屎,毀了一鍋好湯呢。學校肯定是要給他們記過的?!?/p>
果真上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沒有見到涉事的兩人。下了地理課,顏如拿著書本追到辦公室去問一道習題,看見李星燦和一個一頭卷發(fā)的中年婦女站在辦公室。班主任正在發(fā)脾氣:“我不知道你平常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你的這種教育理念絕對是錯的?!?/p>
那個卷發(fā)中年婦女回道:“老師,這孩子被欺負了反擊一下有什么錯?難不成要當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嗎?”
班主任提高了嗓門:“是他欺負別人,以一對多,還有理了是吧!你們是這種態(tài)度的話,我建議你兒子退學!”
那女人說:“我們是不會退學的,沒有這樣的道理?!?/p>
班主任說:“當初你們轉學進來我就不太同意,我哪里知道你們?yōu)槭裁崔D學?你看看,現(xiàn)在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我真是后悔。不管怎樣,我們班是不會再接受李星燦這樣的學生了。他的行為很惡劣,會給我們班造成極為不好的影響?!?/p>
顏如出門的時候,那個婦女仍舊在爭辯。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班主任發(fā)這么大的脾氣。
體育課上,依然沒有看見李謹辰。
中午去食堂,也沒有看見那個瘦高的身影。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