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堯 黃中明 王汗冰

一場大火，讓這一年的清明顯得格外沉重。

3月30日，四川省涼山州木里縣發(fā)生森林火災(zāi)，27名森林消防員不幸犧牲。他們年齡最小的僅18歲，其中5人來自山東，他們分別是張成朋、趙永一、康榮臻、張帥、徐鵬龍。

張成朋

“如果能一直在消防干下去，我就一直在這里?！?/p>

張希林和妻子已經(jīng)有一年半的時間沒有見到在四川涼山從事森林消防救援工作的兒子了，本來約好等今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去探親，沒想到一家人卻成了永別。4月1日凌晨1點，張希林夫妻得知噩耗后，在5名親屬陪同下連夜飛往四川。

2日深夜10點，留守在濱州鄒平市孫鎮(zhèn)大陳村的田雪娥，看著客廳里取暖煤爐里的火苗一點點燃盡，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干兒子就這樣離去?！拔揖瓦@么一個兒子，他還那么年輕，心疼得慌，就像一場噩夢，趕緊醒過來多好?！碧镅┒疣f道。成朋三歲的時候，按照農(nóng)村習(xí)俗認(rèn)她做干媽?！拔抑挥袃蓚€女兒，一直把他當(dāng)親生兒子對待?！?/p>

“這一天下來，我只能以兒子是個英雄來安慰自己，可我不想他當(dāng)英雄，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回來?！碧镅┒鹂粗謾C里成朋給她發(fā)的照片說道。

2017年9月，還在上高職的張成朋有近一米八的身高，一眼被前來征兵的人選中?！拔蚁矚g部隊，愿意當(dāng)兵成為一名軍人，接受那種生活的鍛煉。”張成朋給父母撂下這句話，毅然穿上軍裝前往四川涼山。至此，他只有偶爾空閑時刻，通過視頻才能跟父母及家人聊天?！叭ツ辏麪敔斎ナ蓝紱]敢告訴他，后來才一點點讓他知道的。他在電話那頭‘哇一聲就哭了?！?/p>

算起來，張成朋已經(jīng)有一年半沒有跟父母真正見面了?！八謰屵€約好了，等今年開春天氣暖和些的時候，爸媽去四川看望他。不曾想，他就這么離開了?！碧镅┒鸬吐曊f道。

“消防改制的消息我們都知道。本來去年，他可以選擇退役。家里人也一直都勸說他，可都被成朋拒絕了，他說要在消防干出名堂?！碧镅┒鹫f，成朋自小有一股子不服輸?shù)膭蓬^?！拔乙e極工作轉(zhuǎn)士官還要入黨，如果能一直在消防干下去，我就一直在這里?！碧镅┒疝D(zhuǎn)述著成朋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話。

趙永一

“青春有很多樣子，很慶幸我的青春有穿軍裝的樣子?！?/p>

3月31日凌晨1：15，趙永一在包括他朋友發(fā)小在內(nèi)的8人微信群里發(fā)了一句“又出任務(wù)了”。按照以往，他會在任務(wù)結(jié)束后第一時間在群里報個平安，但這次，他的朋友們再也沒能等到他平安歸來的消息。

在這場任務(wù)之前的3月29日下午，他剛結(jié)束了一場吃住都在山上、持續(xù)了三天三夜的救火任務(wù)，“歸，累，三天三夜?！笔撬谌豪飳δ谴稳蝿?wù)的總結(jié)。趙永一的發(fā)小孫明琛說，趙永一的體檢顯示血壓偏高，心電圖異常，這都是在他入伍之前沒有的癥狀，他還曾在群里詢問血壓高該怎么辦。

直到現(xiàn)在，孫明琛都清楚地記得從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據(jù)孫明琛回憶，從3月31日凌晨趙永一在群里發(fā)了出任務(wù)的消息，到看到新聞報道關(guān)于木里縣的火災(zāi)，這期間他都一直在給趙永一打電話發(fā)消息，孫明琛還去地圖上搜索了木里的位置，綜合了趙永一在群里說的出任務(wù)的時間，推斷出他們肯定是第一批到達火場的，“那個時候我心里其實就已經(jīng)有預(yù)感會兇多吉少了，但是始終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直到最后新聞上公布了名單，我真的不愿意看到趙永一這個名字，但是上面有他?！?/p>

不愿意相信趙永一已經(jīng)犧牲的還有車輞村婦女主任孫蘭彩。“我跟他媽媽是很好的朋友，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太可惜太心疼了?！痹趯O蘭彩的記憶里，趙永一是個“性格溫和，又有禮貌的小孩兒，在村里碰到叔叔大娘都會主動打招呼?！睋?jù)她說，2016年趙永一就想報名去參軍了，但是因為年齡太小，沒能實現(xiàn)。據(jù)孫明琛提供的關(guān)于趙永一初中時候的一份表格顯示，在理想一欄里，他言簡意賅地寫了“當(dāng)兵”二字。

孫蘭彩說，4月2日一大早，趙永一的親人就奔赴四川送他最后一程了?，F(xiàn)在他的家里大門緊閉，唯一能迅速分辨出的，是門楣上掛著的金燦燦的“光榮之家”的牌匾了。

康榮臻

在與康榮臻從小一起長大的康榮飛眼里，他的堂哥是一個“一門心思想當(dāng)兵的人”。

“他從來是報喜不報憂，我都不敢問他在哪，只能在心里牽掛著他?！睋?jù)康榮臻的二奶奶趙吉蘭說，最先有反應(yīng)的是她的孫子，與康榮臻感情最為深厚的堂弟康榮飛。4月1日，當(dāng)康榮飛看到?jīng)錾交馂?zāi)的新聞后，像是心靈感應(yīng)似的，心里猛然一緊，感覺比任何一次都強烈?！爱?dāng)時我孫子特意打來電話告訴我涼山著火了，他康晨哥（康榮臻的小名）就在那兒，會不會……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我心想四川那么大，哪有那么巧?！?/p>

沒想到康榮飛一語成讖，2日凌晨，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將康榮臻尚在睡夢中的姐姐康慧叫醒，也打破了一大家人的寧靜?？禈s臻的父母體弱多病，康慧在第一時間打給了他的三奶奶，“他三奶奶聽到消息后，當(dāng)即昏過去了，慢慢地才清醒過來，接受現(xiàn)實?！壁w吉蘭說，她接到電話一早從臨沂市區(qū)趕了回來，彼時他的孫子康榮飛也接到了朋友的電話往回趕?！拔覀兇蠹业玫较?，都瞞著康晨爸媽，我們給康晨爸爸打電話說，家里出了點情況，讓他趕緊回來?！壁w吉蘭說，“他倆一個大腦炎留下后遺癥，說話都說不好，一個心臟病頻發(fā)，一年住好幾次院，我們怎么敢說？”可終究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2日下午2點，網(wǎng)上掛出犧牲人員的名單，康榮臻的爸爸點開后找到了自己兒子的名字?？禈s臻是家中唯一的兒子。從得知兒子犧牲到凌晨5點出門趕飛機，康榮臻的爸爸沒再說過一句話、吃過一頓飯，只是沉默地抱頭流淚。

在與康榮臻從小一起長大的康榮飛眼里，他的堂哥是一個“一門心思想當(dāng)兵的人”?？禈s飛說，他與康榮臻一起去鎮(zhèn)上武裝部報名參軍，“當(dāng)時我年紀(jì)小沒被選上，堂哥選上了，他為此高興了好幾天，臨走時還和我約定一有時間就跟我視頻聊天。”康榮飛說，康榮臻幾乎每周都能與他聯(lián)系一次，但都是報喜不報憂，從來不說工作辛苦或是危險。雖然康榮臻不詳說，康榮飛也能覺得出來堂哥工作很忙碌。

至此，只有康榮臻85歲的爺爺還一無所知，3日，老人面對著記者的鏡頭，還茫然地以為大家在為他拍攝老黨員紀(jì)錄片……

張帥

“二哥你看我?guī)泦?？”張榮振至今記得張帥第一次穿上軍裝后問他的話。

“張帥，你真的很帥，爸爸媽媽都很想你，哥哥們來接你回家了。”

從4月2日凌晨得知張帥犧牲的消息后，他的姑姑張其美就水米未進。她癱坐在張帥家的沙發(fā)上，不停地哭喊著“我可憐的侄子，他當(dāng)兵還沒當(dāng)夠呢?！倍嘲l(fā)前的茶幾上，擺放著打包好的飯菜，絲毫未動。張帥的父母遠赴四川去送他最后一程，家里只剩下他的六叔、姑姑還有大伯家的堂哥在照看。

當(dāng)兵也是張帥一直以來的夢想。他的堂哥和六叔至今都記得張帥拿到入伍通知書時的喜悅，而那張入伍通知書，現(xiàn)在還擺在張帥家電視機旁，壓著通知書的，是張帥一家四口合影的照片，照片里的張帥，和妹妹身著迷彩服，陽光大氣?！岸缒憧次?guī)泦?？”張榮振至今記得張帥第一次穿上軍裝后問他的話。

張帥的QQ空間狀態(tài)，定格在了3月31日凌晨1：49。他在空間寫道“真好”，并配了一個揮手再見的表情。配圖是貼著紅色條幅的軍綠色大卡車和一包單兵自熱食品。張榮振說，那是他留給他們的最后一句話。他的朋友留言說：“愚人節(jié)過去了，兄弟啊，別開玩笑了，回家了，親人們都在等你吃飯呢！”“愚人節(jié)的玩笑你要開多久？麻溜回信息……”

在距離張帥家不足500米的地方，是張帥的父母近兩年剛給他蓋好的新房，耀眼的白瓷磚，明晃晃的大窗戶，“準(zhǔn)備給他結(jié)婚用的，以后誰住?。俊睆垬s振嘆了口氣，蹲在地上抱著胳膊，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據(jù)張帥家屬從四川傳回的消息，犧牲的27位消防隊員，在大火燃爆預(yù)知已經(jīng)跑不出去的時候，他們選擇緊緊抱在一起，等找到他們遺體的時候，他們都呈擁抱狀態(tài)……

4月3日，張帥的堂哥為他制作了視頻，視頻里，堂哥寫道“張帥，你真的很帥，爸爸媽媽都很想你，哥哥們來接你回家了。”

徐鵬龍

徐鵬龍是此次遇難的消防員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在3月份，他剛過完自己的19周歲生日

“看照片比走之前胖點了，也有大人樣了，怎么說沒就沒了?！?/p>

徐鵬龍是此次遇難的消防員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他在3月份，剛過完自己的19周歲生日?！疤上Я?，心疼死人了?！?日晚，在徐鵬龍的老家，提起這個剛成年的孩子，村民們無不惋惜。

“老實、聽話”是徐鵬龍鄰居們對他一致的評價。據(jù)鄰居回憶，他最后一次見到徐鵬龍，還是在他參軍入伍離家那一年，“我在村頭忙活，他喊了我一聲‘大爺，還沖我擺擺手，誰想到以后就再也見不著了。”

3日晚7：00，徐鵬龍的叔叔徐興存還在大棚里忙活，在得知徐鵬龍出事后，他的父母第一時間趕赴四川，留下6個種滿了西瓜和甜瓜的大棚，這些大棚，由徐興存來照看。

徐興存說，如果沒有這次意外，徐鵬龍會在8月份休一個探親假，因為他“從出去當(dāng)兵就沒回來過?！倍谒鍪碌那耙惶焱砩线€跟家里視頻了，徐興存清楚地記得，那天視頻里的徐鵬龍略顯疲態(tài)，但他也只是跟他爸媽說，有點累，想睡覺。

預(yù)感到徐鵬龍可能出事了是4月1日的下午?！澳翘煸谖覀兗铱措娨?，新聞里說四川著火了，他爸媽就急了，我還安慰他們，暫時聯(lián)系不上，說不定是上山救火沒拿手機?！毙禊i龍家多年的老鄰居徐興友回憶。在確認(rèn)徐鵬龍犧牲的消息后，“我當(dāng)時眼淚就沒忍住，從小抱著長大的，那么聽話的孩子，就這么沒了?！毙炫d友搖搖頭再也說不下去。

在徐鵬龍當(dāng)兵走后，他的鄰居們就再也沒能見過他，直到出事后他的照片出現(xiàn)在網(wǎng)上?！翱凑掌茸咧芭贮c了，也有大人樣了，怎么說沒就沒了?！币晃活^發(fā)花白的老者指著手機上的徐鵬龍喃喃道。

在徐鵬龍的家里找不出一張他的照片。徐興存說，徐鵬龍不愛拍照，當(dāng)兵之前，連個全家福也沒拍，唯一的兩張照片，是徐鵬龍姐姐在跟他視頻的時候截的圖，存在了手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