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衍東

蛙鼓敲開整個田野的喜訊

你不敲，田野就昏昏欲睡

麥子梗著脖子，像在同誰慪氣

豌豆遲遲不愿敞開心扉，向季節(jié)透露心跡

黃瓜秧拉長的藤蔓，卻伸不進黃瓜的夢

你不敲，那些遲遲沒有展開的葉子

把拳頭捏得緊緊的，像要把誰的秘密擂破才解恨

桃花呀，梨花呀，槐花呀，統(tǒng)統(tǒng)黯然傷神

葬花詞比早春的雨點還冷

你敲，先是怯怯地，像一架獨弦琴

輕輕一按，整個田野的鍵盤，成熟得像要醉了

接著像暴雨傾盆而下

你敲在哪里，哪里就印下深深的痕跡

把麥粒一粒粒敲實

把瓜果一個個敲出甜味和性感

直到把我的夢

敲進一杯酒

與李白對飲

整個田野豐收、孕育、結(jié)果、開花的喜訊

被蛙鼓嗵嗵嗵一敲就傳播開了

用月的勺子舀起的童年

上弦月舀上來

下弦月倒出去

城市的樓還不夠高

我顛起腳尖，目光才觸到家鄉(xiāng)的童年

一條活蹦亂跳的魚，從清凌凌甘甜甜的源頭

游來。打豬草、挖蕨根、撿紅薯、拾柴火

一碗碗澄清浮躁情緒的稀飯

喝出了鄉(xiāng)土的樸實與滿足

祖母的蒲扇扇出的民間故事

像輕柔的風灌輸了善良本分誠實堅忍的內(nèi)涵

父親去池塘挑水

母親的菜園傳來黃瓜茄子

辣椒咯咯咯的笑聲

收工了，麥秸垛里橫七豎八睡熟的弟妹

雀躍而出，圍著灶臺眼巴巴的饞樣

早已讓值夜的星星窺見

一架紗車把好聽的音樂一次次紡進甜蜜的夢

補丁的目光鮮明而坦然

走幾十里鄉(xiāng)路，把一本本磨出毛邊的書

翻讀成了知識的名片

我一勺舀起童年

再一勺舀起苦澀而甘甜的鄉(xiāng)愁

月像一條魚，在我舀起的童年里，不知愁滋味地游

民歌滋養(yǎng)的打麥場

連枷的拍子打在麥子上

就有一首民歌即興創(chuàng)作出來

麥粒的詞語，經(jīng)過連枷一遍一遍錘煉

從詩經(jīng)和楚辭里搖身一變

土得掉渣的方言吼成了一個村莊的力量和精神

民歌滋養(yǎng)的打麥場，豐碩富裕

讓一個時代充饑，飽餐之后

美味佳肴也不過如此，那個把連枷一次次掄起

一次次在一支樂譜里穿行的漢子

他的節(jié)拍就是村子的節(jié)拍

眼里流露出的喜悅打濕了村莊的夜

我踩著這無規(guī)則的節(jié)拍走進一首首詩的意境

喂養(yǎng)了打麥場的曲子同樣喂養(yǎng)了我的詩

不管我走多遠

咀嚼著鄉(xiāng)音和民歌

打麥場的情景就影響了我的一生

小河叮叮咚咚還在彈奏誰的琴弦

那時可不是叮叮咚咚的，那時波濤滾滾

無風無雨時，清澈的水像帶子拴著一個一個村子

一場暴雨，像我鄰居暴躁脾氣的二哥

見什么是什么

一根扁擔砍下去

泥土也要綻出火星

而今，你已瘦成了一根飄飄搖搖的風箏線

不厭其煩敲著宿命的木魚

叮叮咚咚

我聽出你的怨恨

和一肚子苦水

我在你的懷抱游泳，在你擲過來的波濤上

拉開命運之門

一次一次嗆水的經(jīng)歷

讓我懂得珍惜

涓涓細流。你這架搖搖晃晃的琴弦

如泣如訴。我怎么也沒有聽懂

內(nèi)心的苦痛，得多長時間才能解開

正午，一粒豌豆炸開豆莢跳出來

飽滿的心事被一雙手掩蓋了多久

陽光再辣一些

布谷鳥的叫聲再急切一些

你迫不及待跳出來，剛好與正午的陽光撞一

個滿懷

一顆熟透的心被一個人捂得太久了

季節(jié)的烙印

深入了骨髓

一粒豌豆像一個忘記了打開降落傘的人

奮不顧身跳下去

我聽到大地被擦傷的聲音

責任編輯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