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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故鄉(xiāng)可以選擇,我想我愿意選擇桃江。因為,那里是竹的海洋,有無數(shù)亭亭翠竹。
如果植物也有性別,我覺得竹是男性的,那種滿足我審美想象的男性——頎長挺秀,清逸俊雅,有風(fēng)骨,有風(fēng)度,亦有風(fēng)情。古人贊美男子時愛用“芝蘭玉樹”,芝蘭玉樹我不曾得見,所以總想象那是一位竹一般挺拔的男子,不油膩,不渾濁,不庸俗,即使老了,也很有樣子。
竹最大的特點,我以為是一個“清”字。詩人們寫到“竹”,筆端就不由得流溢出一縷清氣。所以,夏天最宜讀寫“竹”的詩句?!昂娠L(fēng)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何等清雅!“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何等清幽!“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何等清洌!“竹色溪下綠,荷花鏡里香”——何等清新!“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fēng)”——何等清涼!讀著讀著,只覺得唇齒清芬,胸腔中有一股清逸之氣幽幽流轉(zhuǎn)。
竹與“士”有緣?!罢氨虽繆W,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敝袷恰熬印保拥那鍎傊畾馐鞘咳俗羁粗氐?。王徽之說:“何可一日無此君。”蘇東坡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無可醫(yī)。”中國士人家中大多植有竹。竹與畫有緣。畫家們對竹甚是鐘情。蘇軾和其子蘇過都是畫竹名家,留下了“胸有成竹”的佳話。“揚州八怪”留下了許多絕妙的翠竹圖。尤其是鄭板橋,一生只畫蘭、竹、石,自稱“四時不謝之蘭,百節(jié)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石,千秋不變之人”。竹與音樂亦有極深緣分,故有“絲竹之聲”“絲不如竹”之說。中國傳統(tǒng)樂器如笛、簫、笙、箏等皆離不開竹。竹與書的淵源更深。竹簡是我國歷史上使用時間最長的書籍形式,是造紙術(shù)發(fā)明之前主要的書寫工具,它使文字得以從社會最上層的小圈子走向民眾,使文化得以傳播和綿延。
竹的美妙之處在于,一片竹林乃至一片竹海中的每一株竹,都有它自己的氣質(zhì),即使在群體中,每一株竹都是獨立的,保持著卓爾不群、清雅高華的氣度。一群竹在一起,如一群溫文如玉的君子在一起,和而不同,群而不黨,詩書唱和,弦歌互答,合成一個清逸出塵的氣場。
桃花江竹海就是這樣一個由無數(shù)翠竹合成的令人忘塵的氣場。桃江縣是著名的竹子之鄉(xiāng),有竹林50多萬畝。桃花江竹海是這翠竹世界中最值得流連的一處,面積達5萬多畝。成千上萬株亭亭的翠竹匯聚成竹的海洋,漫山遍野,延綿無邊,綠色的竹濤從一個山坡奔涌向另一個山坡,此等情景除非親見,不然難以想象其優(yōu)美和壯闊。
進入竹海,恍如進入了一個與現(xiàn)實平行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清涼,清新,清朗,清凈,令人心曠神怡,說不出的愜意和舒爽。在這個天然大氧吧里,涼風(fēng)如自由活潑的精靈,在林間歡快飛行,竹葉婆娑起舞,竹香沁人心脾,耳畔是久違的蟲鳴鳥語之聲?!杜P虎藏龍》《十面埋伏》等經(jīng)典武俠電影中,都有竹林追逐和打斗的戲份,影視界甚至有“沒有竹林戲的武俠片不是經(jīng)典武俠片”之說,大概因為竹的氣質(zhì)和竹林深幽、神秘、優(yōu)美的意象,符合深受傳統(tǒng)文化浸淫的中國人的審美趣味。
漫步在竹的海洋里,聽竹濤,沐竹風(fēng),與一株株溫良君子一般的竹相伴,只覺得胸腔中的濁氣被滌蕩而空,靈魂上落的微塵被一一拂去,整個人都得到了凈化和升華。難怪陶鑄在游覽竹海后,號召大家不但要學(xué)習(xí)松樹的風(fēng)格,更要學(xué)習(xí)南竹的精神。張震上將欣賞了竹海美景后,情不自禁地改寫了東坡的詠竹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桃江兩者有,世人皆滿足”。(摘自《芳菲湖南》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