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小雅·蓼莪》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

——題記

2018年3月，母親突患腦溢血。經(jīng)數(shù)月治療，感覺日見好轉(zhuǎn)。

2019年1月6日，凌晨三點。臘月初一。注定這是一個戳心的日子，母親竟然別離我們而去，使我們措手不及，難以相信。

如果時間能夠停止，請于此時之前永遠(yuǎn)停住。

如果世間能有贖回，就請讓母親重生，那怕付出一切，只要我有，即便生命亦在所不惜。

母親給予我們生命，撫養(yǎng)我們長大，給了我們溫暖的家、人間最真的愛。不敢相信，不忍相信，不愿相信。昨天還是笑容，今天竟然永訣。家中，再無主事之魂、溫暖之源、凝聚之根。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深海之恩，萬般千種。歷歷在目，盈盈不絕。羊有跪乳，鴉有反哺。滌親溺器，哭竹生筍。上天不公，為何我不能回報母親大恩于膝下。

報而未報，遺憾入髓，凄愴之痛，萬箭穿心。

病榻之側(cè)，還想用更輕柔的言語和你說話，聽你講兒時、家中、鄰里、鄉(xiāng)野、山村、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諸多故事，感受如煙往事，體味酸甜苦辣。

每一天，還想用更舒緩的動作扶你坐起，依我而靠，沐浴陽光。母親在，冬日的陽光也格外溫馨。

每一夜，還想用更貼心、更周全的守候陪伴你，捶背揉腿，不疏忽、不懈怠，須臾不再離開。母親在，心寧靜。

可是，可是，機(jī)會盡失，轉(zhuǎn)身已是天涯。離思迢迢遠(yuǎn)，聲盡呼不歸，一如水東去，不停半秒，不返絲毫。殘忍莫過于此，子欲孝而親不至。

上蒼何以言仁，使我永失慈愛；大地何以忍心，一堆黃土掩音容！

依稀記得，七歲那年，母親送我去遙遠(yuǎn)的場部讀小學(xué)，父親馱我在馬背上，半路晴朗的天空居然下起了太陽雨。山綿延起伏，雨淅淅瀝瀝。寒假，母親來接我，看著半年未洗，露著破洞的衣服，母親流淚了，邊給我換衣服邊說再也不讓我寄人籬下。愛子心無盡。母親的淚，是心疼。

清晰記得，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獨身進(jìn)入柴達(dá)木工作。每次假期結(jié)束返回，母親都會送我到大門口，每次都能看到母親眼眶里含著淚水。那時候，我已經(jīng)二十多歲，可仍然兒行千里母牽掛。思爾為雛日，高飛背母時。母親的淚，是擔(dān)憂。

清晰記得，母親黎明即起，灑掃庭除，做飯洗衣，終日忙碌，入夜才睡，幾十年未有懈怠。那燈下縫補(bǔ)鞋墊，等我歸來的身影，如版畫一般鏨刻心里。母親做的飯菜，即便是一杯茯茶，也是那樣沁人心脾。

南風(fēng)吹其心，搖搖為誰吐？

母親，不只是給我們生命。母愛，不只是給我們溫暖。

母親敦厚，心如大地承載萬物。居仁由義，謙和遜讓。處世不嗔不怒，對人不欺不瞞，做事不偏不激。載物載人，誠懇真切，踏實忠厚。至今不敢忘記，幾十年前我從事法律工作時母親的千般叮嚀，萬般囑咐。守本份，講良心，重修養(yǎng)，別貪占，言猶在耳。母親是家中楷模，子女諸親皆受其益，是鄰里典范，幾十年和睦相處，親如一家。

母親賢淑，德如陽光滋養(yǎng)萬物。半天朱霞，如珪如璋。不爭不傲，不是不非。不離不棄，不怨不悔。持家育兒，相夫教子。時光荏苒，堅貞不渝。

母親善良，一臉慈愛，一生憐憫，濟(jì)貧助困慷慨大方，善待親友一如家人。不嫌棄，不輕慢，不偏狹，無論親疏，但有纖毫之求亦全身投入。還記得，那時候幾個親戚家境不好，母親總是會勻出一些米、面、油，找一些衣服還有煤塊救濟(jì)。一食餐飯，半尺布衫，幾盡傾囊，力雖綿薄，心腸盡顯。

母親隱忍，不是不非，委屈自吞，埋怨自受，痛苦自忍，困難自嘗。幾十載忍辱負(fù)重，嘗盡辛酸而不嘆息傷神，幾十年和風(fēng)細(xì)雨，氣度博雅而不急不躁，樹道德楷模，傳祥和家風(fēng)。

母親勤勞，生于貧困，長于艱辛，以父親微薄收入操持家務(wù)，以自己羸弱身體，在草原放牧，在田野耕種，甚至燒窯背磚，歷無數(shù)風(fēng)霜雪雨，嘗萬千人間辛苦，是父親支撐，家庭柱梁。子女無缺衣少食之憂，幼有所學(xué)所養(yǎng)，成年成家立業(yè)。古稀之年，鬢發(fā)如霜，仍親力親為，操心兒輩，關(guān)愛孫輩，不肯靜養(yǎng)天年。

母親剛強(qiáng)，多年為勞累之疾、年老之患折磨，及至去年又為腦溢血所累，癱臥不起。母親能忍他人不能忍之肉體痛苦，歷平生最大之精神折磨，坦然面對，頑強(qiáng)堅持，百折不撓。母親之痛，鞭笞我心。臥床十月，煉獄重生，殊為奇跡。

母親樂觀，笑對一切，無懼清貧，無視困苦，無畏疾患。家是母親的舞臺，母親是家中歡樂之源，所依所靠！

母親聰慧，進(jìn)止雍容，博聞強(qiáng)記，談吐自然，雖非書香門第，大家閨秀，不斷文識字，卻有高潔修為，胸懷大局，明理識體。家中諸子，教導(dǎo)有方；家中諸事，決斷得體。

母親出身寒苦，卻以德潤心，以身示范，摯愛親人，情暖老幼，立家樹風(fēng)，講信修睦，敬重四鄰，內(nèi)外芬芳。

母親無私，一心為家，一生為家，分毫不為自己，蠟炬成灰，春蠶到盡。母親的飯菜，我品嘗了五十余年，芳香了半個世紀(jì)。即便生命最后時光，即使知道自己偏癱，母親也時常吩咐怎么做飯，做什么飯，甚至還想讓子女撫著親自下廚，以盡本份，以享天倫。

母親溫婉恭敬，虔誠篤信，行萬里之路何懼，懷一腔赤誠無暇，如握瑜懷瑾，如玉潔松貞。

母親難以割舍兒女，猶如養(yǎng)育之責(zé)未了；兒女難以割舍母親，的確養(yǎng)育之恩未報。天若有情，天應(yīng)當(dāng)體會母親不舍的情懷；地若有情，為何不替兒女挽留母親離去的腳步？！

母親平凡，卻用一生詮釋偉大。母親偉大，璞玉渾金，蕙心紈質(zhì)。

山高地闊，見母無期，悲淚哽喉。求學(xué)數(shù)十年，不能醫(yī)治母親疾患，學(xué)位再高何用；身為男兒，無力護(hù)佑母親，孝不足以免除母親痛苦，順不能阻擋母親疾病，有心救贖，無力回天，不能分之替之，七尺之軀何用？！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進(jìn)門，耳旁再無母親喚兒之聲，房中再無母親殷殷相望。一聲呼喚，竟是奢望……

清晨，再無母親呼喊起床，端來早飯。一杯熱茶，竟是奢望……

一日三餐，往后再無母親之味。一碗清湯，竟是奢望……

漿洗縫補(bǔ)，再也不見母親身影。一雙鞋墊，竟是奢望……

陽臺上的花，每一株都是母親種植。草木有情，依然燦爛，那是母親留下的念想和陪伴?；ú蓍L如此，母再回兮復(fù)何時？湘妃舊竹痕猶淺，從此因母染更深。

母親來矣，三月陽春，母親去矣，臘月寒冬。天人感應(yīng)，徵兆然然。

啟明降而又升，星光閃爍，母親在我心中永生！

【作者簡介】馬天山，法學(xué)博士，國家檢察官學(xué)院青海分院院長，兼職教授，碩士導(dǎo)師，全國檢察業(yè)務(wù)專家，全國社會科學(xué)普及專家，青海優(yōu)秀法學(xu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