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

“請問是王志平嗎？我是拍賣公司的工作人員，您那兒是不是有一件清代的八大山人字畫??？”2018年8月份的一天，退休工人王志平接到了一通來自北京瑰寶國際拍賣公司的電話。該工作人員告訴王志平，他的字畫可能有升值空間，建議他帶著字畫到瑰寶拍賣公司找權威專家進行免費鑒定。聽聞有如此“好事”，王志平欣然同意。然而，令王志平沒有想到的是，這通電話并非真正的發(fā)財熱線。

“您的這幅畫可能很值錢”

2018年8月份的一天，北京的天氣有些炎熱，退休工人王志平在家喝茶休息，就在這時，屋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請問是王志平嗎？”

“是我，什么事兒？”

“王先生您好，我是拍賣公司的工作人員，您那兒是不是有一清代的八大山人字畫?。俊?/p>

“對啊?！?/p>

“我們是專業(yè)做拍賣的，了解到您有一件這樣的藏品。我們公司這邊提供權威專家?guī)湍赓M鑒定，看您的寶貝有沒有升值空間，您覺得如何？”

回憶前段時間，自己確實從網上買過一幅字畫，是花費幾千元買來的現代工藝品。雖然自己玩文物收藏有幾年了，但還是不太懂得鑒賞文物，對于文物市場行情也不太了解，如果帶著藏品過去讓專家看看，或許自己真的“撿漏”了呢。抱著一絲希望，王志平答應了拍賣公司員工的邀約。

電話那頭業(yè)務員的聲音明顯大了起來：“我們公司位于豐臺區(qū)XX寫字樓，您明天帶著字畫直接過來吧，專家正好明天都在。如果字畫價值高，到時候咱們拍賣會上重點把您的寶貝推一推?！?/p>

業(yè)務員見王志平答應了自己，就直接說道，“明天您來后直接打我電話，叫我小張就行，我全名叫張偉明”。

掛上電話，心情一振的王志平笑呵呵地跟老伴說：“有個拍賣公司想看看我前幾天買的那個八大山人字畫，我覺得不錯，反正東西在咱們手上，還怕被他們騙去？”王志平和老伴是普通的退休工人，已經退休10多年了。平日里，他的兒女們都各忙各的，跟老人們聊天說話的機會并不多。為了打發(fā)業(yè)余時間，王志平喜歡玩點收藏，那件八大山人字畫是王志平前幾天買的。這么多年來，每碰上一件稱心如意的寶貝，王志平能高興個把月。拍賣公司都看上自己買的寶貝了，王志平不得不為自己的眼光暗自得意。

但令王志平疑惑的是，拍賣公司怎么知道自己購買字畫的？激動之余，王志平并沒有深想。

“鑒定師”認定字畫價值100萬元

第二天，王志平按照約定時間地點來到了豐臺區(qū)的一棟寫字樓。昨天打電話的業(yè)務員張偉明熱情地接待了王志平，并安排了一位“鑒定師”過來。王志平將八大山人字畫的卷軸小心翼翼地打開，放在桌上。

“大爺，您這邊坐一會，鑒定師馬上給您的寶貝估價。這邊有水和點心，您隨意享用?！迸馁u公司的工作人員“專業(yè)”的態(tài)度讓王志平很受用，他逐漸放松了警惕：這么多工作人員，禮貌又專業(yè)，還有像自己一樣帶著藏品前來的其他客戶，自己沒來錯地方。

“鑒定師”拿著字畫，用放大鏡看了又看，抬頭欣慰地對王志平說：“根據我們瑰寶國際拍賣公司內部設置的拍賣目錄，您持有的這幅清代八大山人字畫實在是世間罕見，價值80萬至100萬元。我不知道您是多少錢購得的，但根據我們專業(yè)眼光和市場行情，在目前的文物市場上，我們給您推到100萬元的可能性非常大?！?/p>

王志平大喜過望：“真的？有多大把握能給我拍這個價格？”雖然王志平對文物市場不太了解，也知道這幅字畫的購置費用并不多，但他對自己低估了這幅字畫的價值，心中有些疑慮?？吹酵踔酒綄ψ约旱蔫b定結果有些懷疑，“鑒定師”又從“專業(yè)角度”講解了一番。聽到專家說得如此詳細，王志平的疑慮轉瞬即逝。被喜悅沖昏了頭腦的王志平連忙問道：“你這邊幫我拍賣，需要什么手續(xù)嗎？”

“鑒定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真誠”地說：“我也不跟您說虛的，我們公司做文物拍賣工作已經多年了，在業(yè)界的實力還是很強的。按照之前的成交記錄，我們拍賣的成功率近95%。”王志平信服地點點頭，像是想起來了什么，說：“如果按你們說的100多萬元的成交額，我是不是要給你什么費用？”

“鑒定師”說：“我不負責參與拍賣，您找一下負責咱們這個項目拍賣的張偉明。”

張偉明跟王志平簽訂了兩張單子：一張委托拍賣合同和一張入庫單。在“委托拍賣合同”里，王志平填寫了這樣幾項：委托人（甲方）、電話、身份證號碼、聯系地址、開戶銀行、賬號，在委托人自愿委托拍賣人依法拍賣如下標的一欄，填寫了“清代八大山人字畫”，起拍價80萬元，保留價100萬元，以及拍賣傭金為起拍價10%，按照“打卡”方式支付給委托人，最后由拍賣人“北京瑰寶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蓋章。

在王志平給瑰寶國際拍賣公司打進8萬元手續(xù)費后，北京瑰寶國際拍賣公司給王志平兩張收據，錢款后面著重用括號標明：“不退”。付完8萬元手續(xù)費后，王志平激動的心情終于平靜了些，他開始說服自己：“這是一家正規(guī)有實力的公司，這幅清代八大山人字畫一定會拍出去的。8萬元的手續(xù)費對于未來100萬元的成交價根本不算什么。”想到這里，王志平又踏實下來。

王志平追問張偉明：“我的字畫確定會被拍掉吧？”

“我會盡力給您拍，能不能拍掉要看公司的實力了。但是，我們公司實力比較強，經常組織拍賣會，會主推您的寶貝。請放心。目前，我們給您確定的拍賣時間是周日。我會發(fā)邀請函給您，到時候歡迎您來現場?！?/p>

聽到對方的再三保證，王志平吞下了顆定心丸。離開的時候，王志平問張偉明有沒有發(fā)票。十分鐘后，王志平拿著發(fā)票離開了。

一場蹊蹺的“拍賣會”

在王志平交完拍賣傭金幾天之后，在北京某拍賣機構，一場文物拍賣活動正在進行中，而王志平的藏品就在其中。主持人站在臺上向入場的競拍者介紹：“第四件拍品是這幅清代八大山人朱耷的字畫。朱耷是明末清初畫家，號八大山人。他的山水畫多為水墨，這幅畫緣物抒情，用象征手法表達寓意，將物象人格化，寄托自己的感情，抒發(fā)憤世嫉俗之情。有識貨的朋友可以抓緊拍下。”

“50萬元一次，50萬元兩次，60萬元一次，70萬元一次，70萬元兩次，高于70萬元的有沒有？”

“很遺憾，我們這件拍品的保留價是80萬元?！?/p>

聽到主持人宣布拍品流拍，王志平失望不已，原本激動興奮的心情立刻糟糕起來。當天他的書畫拍品距離保留價僅差10萬元，卻再也沒有一個人叫價舉牌。當天還有類似情況，導致多件藏品流拍。這一次，王志平交納給拍賣公司的傭金8萬元白白損失了。

與王志平情況類似的還有施先生，他當場表達了自己的疑惑：“拍賣程序看起來是符合流程的，但是說不上來哪里有點奇怪。我前面幾件藏品都參加了拍賣，可是距離保留價僅差10萬元的時候，沒人舉牌了，所有的藏品都流拍了。按照估價的10%交納傭金，我損失了9萬元。”

但是現場也有拍賣成功的情況，為什么自己的幾件藏品都會流拍呢？施先生百思不得其解。過了一段時間，拍賣公司告訴施先生，他的藏品雖然沒拍出去，但是有人私下想要買這件東西，根據公司規(guī)定，這筆交易也必須走公開拍賣途徑，如果專推的話，需要另加手續(xù)費。施先生猶豫再三，最終沒有再加費用。

事后，施先生才徹底了解到，幸虧他沒有再交錢，否則會再次上當受騙。那些拍賣成功的個例，都是拍賣公司私下安排的，表演給他們這些受騙者看的，至于藏品流拍，也是拍賣公司精心策劃的。

索要被騙傭金

拍賣會結束后，張偉明遺憾地告訴王志平：“這件寶貝沒拍出去，但是還有客戶想要你這幅字畫，出價是100萬元，但是根據公司規(guī)定，這筆交易也必須走公開拍賣途徑，專推的話，需要再加出價10%的傭金?！边@回，王志平頭腦沒有發(fā)熱，他當場提出疑問：“東西沒拍出去，為什么還要再付10萬元？”回到家，王志平越想越不對勁：拍賣收費果真如此高昂，而且不能退費嗎？

第二天，王志平越想越不對勁，經過查詢得知，瑰寶國際拍賣公司給自己開具的發(fā)票是假的。

經過再三確認，王志平才不情愿地接受自己被騙的事實。心急之下，王志平立即找到瑰寶國際拍賣公司，要求退回8萬元傭金。張偉明接待了王志平，他耐著性子說：“王先生，是這樣的，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我們公司的規(guī)定是無論是否拍賣成功，手續(xù)費是不退回的。我知道您心里不舒服，這樣吧，公司的規(guī)定我們必須遵守。但是我們可以免費贈送您幾枚上好的古代錢幣，您看如何？”

事到如今，王志平終于明白，自己支付的傭金才是真金白銀，字畫跟錢幣一樣，都是不值錢的。一聽錢款要不回來，王志平急了：“我已經調查了，你們有問題，發(fā)票都是假的，錢不退給我，我報警！”在場的工作人員一聽，沒人再出聲。

“我明天再來，你們必須給我退錢！”第二天，王志平又來到拍賣公司。工作人員們一邊擠眉弄眼，一邊安撫王志平：“錢會給您退的，只不過審批權不在我們手里，等我們經理回來，您看行嗎？”下午，王志平再次去了拍賣公司，對方輪番“演戲”，但王志平堅持要退錢，否則就報警。終于，拍賣公司不情愿地將8萬元傭金退給王志平，而王志平也沒再報警。

自導自演的“拍賣會”

這件蹊蹺的“拍賣騙局”是怎么被發(fā)現的呢？這還要從2018年10月底的社區(qū)普法活動說起。那天，北京市公安局豐臺區(qū)分局刑偵支隊反詐騙隊隊長周峰到某社區(qū)為群眾宣傳安全防范知識，沒想到，這次順帶獲悉了一條重要的詐騙案線索。據周峰介紹，當天來參加防詐騙宣傳活動的有30多位老年人，活動結束后，現場一位老年群眾向他反映了一個情況。

這位群眾就是王志平，他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跟周峰說了一遍。王志平反映的情況引起了周峰注意，周峰詳細詢問了相關信息，回到隊里立即組織隊員展開了調查。調查發(fā)現，這是一個以老年收藏愛好者群體為侵害目標，通過聘請專家免費鑒定、高額估價收藏品、自導自演假拍賣會等手段，實施詐騙的犯罪團伙。隨著調查的深入，民警發(fā)現不僅在豐臺區(qū)，位于朝陽區(qū)的2家關聯拍賣公司也有同樣的嫌疑。

“一個正規(guī)的拍賣流程是，參與拍賣的競拍者必須留下保證金，萬一拍品流拍后，保證金能夠作為一個責任的擔保;其次，在拍賣開始前，有一個必經程序是將所有拍品的實物放在一個房間里預展，但這家拍賣公司既沒有設置保證金，也沒有將拍品預展。光憑這些情況，就可以認定這些拍賣行為是不合法的?！必S臺區(qū)公安分局豐臺鎮(zhèn)派出所副所長王永治介紹道。

事后，該犯罪團伙被警方一鍋端掉，犯罪嫌疑人胡某等人供述了他們的犯罪經過。首先，公司通過非法渠道獲得持有藏品人員的聯系電話，比如王志平的信息就是通過非法渠道購買的。然后，以拍賣公司的名義由業(yè)務員逐一給這些“潛在客戶”打電話，告知藏品具有很大的升值空間，可以為客戶提供免費鑒定、幫助拍賣等一整套服務流程。一旦事主拿著藏品到公司，工作人員會立即安排所謂的鑒寶專家進行鑒定，此時，事主已經進入了圈套里。只要專家隨意估出比藏品高出幾十倍或上百倍的價格，就足夠誘導事主參加拍賣會并簽訂協議。

而在公司與事主簽訂的委托拍賣協議中，圈套進一步升級。按照協議規(guī)定，公司收取事主2萬元至10萬元不等的傭金，如果藏品流拍，傭金也不予退還。協議簽訂后，公司會立即著手租用拍賣會場地，請事主到場參加拍賣會。在拍賣過程中，騙子公司在兼職群里招聘一些“競拍者”，將所有舉牌競拍的環(huán)節(jié)和人員提前設計好。

所有這些舉動都是為了把戲做足，讓事主陷得更深。為了不讓事主起疑心，公司事先準備好幾件“藏品”參加拍賣，讓這些假藏品順利拍賣。當事主的藏品競拍時，每競拍到一定價位時，這些“競拍者”就紛紛棄權，無人舉牌，拍品流拍。例如事主的一件拍賣藏品拍賣底價300萬元，拍賣師以低于底價的價格起拍，在場應價的頂多出到290萬元，之后肯定不會有人再出價，拍賣師就能以未到達出售底價宣布流拍。這樣，騙子的目的就達到了。

如果被騙事主提出異議，為了安撫被騙事主，騙子公司往往會送一些“收藏品”給事主折抵“損失的標的費”，比如銀器、郵幣，對事主宣稱這些“收藏品”價值幾千、幾萬元，其實也就是些幾十塊錢的工藝品，讓事主心里平衡些不再追究，所以很少有事主發(fā)覺被騙報警。

這樣下來，這出戲才算是完美落幕。更好笑的是，在拍賣現場，除了事主本人外，參加拍賣會的所有人員，包括拍賣師、舉牌競拍人員、公證人和服務人員等都是騙子公司提前安排的自己人，這一場拍賣會就是專門為事主精心設計的一個圈套。

高學歷者也被騙

豐臺區(qū)公安分局經過縝密偵查，于2019年1月7日統一行動，在北京市豐臺區(qū)、朝陽區(qū)等地一舉打掉以老年人收藏愛好者群體為侵害目標的三個詐騙團伙。其中，就包括騙取王志平錢財的犯罪團伙。這些詐騙團伙以聘請專家免費鑒定、高額估價收藏品、自導自演假拍賣會等騙術實施詐騙，涉案金額高達600余萬元。現場警方還查扣了大量偽造藏品、票據等證據。目前，31名犯罪嫌疑人已被檢察機關依法批準逮捕，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

抓捕當天，辦案民警在現場發(fā)現多名正在辦理“拍賣手續(xù)”的群眾，絕大部分為老年人。這些群眾帶來的收藏品不乏各種紀念鈔、外國紀念貨幣，古畫、玉器印章，品種繁多，琳瑯滿目。周峰說：“這些外國紀念紙幣標注的數額往往很大，實際上折算成人民幣僅僅價值幾十元甚至幾元錢。在收藏品詐騙公司，事主硬是被洗腦，相信這些都是具有巨大升值空間的藏品，動輒可以拍賣幾十萬元、上百萬元。抓捕當天，讓民警印象最深刻的是，兩名退休的大學教授也辦理了‘拍賣手續(xù)。”

“這些事主可以說是二次上當，因為他們在購買所謂收藏品的時候就已經上當了，以為可以升值?！睋芊褰榻B，在前期偵查、抓捕工作結束后馬上轉入后續(xù)深入調查階段發(fā)現，由于很多事主都沒有發(fā)覺自己上當，報案的極少，民警現階段主要工作是根據現場查獲的相關信息逐個與被騙事主聯系核實情況。周峰提示廣大群眾：“參與收藏品投資或者拍賣，一定要到專業(yè)部門，不要輕信電話、網絡、電視推銷，謹防所謂‘拍賣公司的詐騙陷阱，發(fā)覺被騙要及時進行報警?！?/p>

“對一般人來說，拍賣會是離生活比較遙遠的事，最多是在影視作品中看到過如舉牌出價、拍賣師落錘成交等場景。這次破獲的收藏品拍賣詐騙案中，這些騙子利用老年人對拍賣程序知之甚少和撿漏牟利的心理，蒙騙事主，自編自演，給事主演了一場‘自導自演的拍賣會。”王永治說道。（文中涉案人物及公司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