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茹, 王壽鵬
(1.湖南師范大學 旅游學院,長沙 410081;2.大連民族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650)
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需要以促進社會文明進步為總體目標,旅游學科及其分支領域的研究也不例外。針對旅游者行為道德維度的研究需要達成某種價值共識,以尋求具有適用標準的旅游者行為規(guī)范尺度,而非在“自由”“多元文化”口號下漠視旅游者諸多道德失范行為。
徐戩認為,各個文明共同體必須圍繞文明標準對以下問題重新思考界定:什么是正確的生活方式?如何將正確的生活方式應用于旅游者道德行為研究中,何種行為才是正當性的旅游行為?[1]對以上問題的回答,都不能偏離時代背景。隨著大眾旅游向縱深發(fā)展,旅游者的道德行為愈加呈現(xiàn)出復雜的、多樣化的圖景,其中有“多背一公斤”的善行旅游,也有如廁不沖水的不文明行為。在大力推進精神文明建設的背景下,培養(yǎng)公民文明旅游意識,規(guī)范文明旅游,具有重要意義。優(yōu)質旅游已成為時代發(fā)展的內在訴求,文明旅游也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研判優(yōu)質旅游發(fā)展的關鍵因素,加強對旅游者的行為管理已成為提高旅游質量的重要途徑。本研究基于“大眾旅游”“精英旅游”兩個核心概念,對其屬性特征及具體表現(xiàn)進行初步的探討,進而厘清兩者的邏輯關系,以期實現(xiàn)大眾旅游者向精英旅游者的合理轉型。
勒龐在《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中指出,個體在群體中具有更強的非理性傾向,情感與行為易被外界所感染與操縱,該研究成果對于現(xiàn)代民主政治的剖析提供了具有解釋力的工具[2]。在旅游研究的語境中,勒龐的論點同樣具有一定的說服力和預測性,加之旅游行為本身存在的非理性本質,更加強化了旅游場域中的非秩序化格局。大眾旅游時代背景下,旅游者規(guī)模等級日益龐大,且文化素養(yǎng)參差不齊。旅游行為是“非日常生活”性質的儀式主義行為和享樂主義行為的結合[3],離開慣常居住地逗留于旅游目的地的過程中,其非理性失范傾向或將放大,如“道德感弱化”“物質攝取過度”[4]“旅游目的地秩序分化”[5],與此同時,受不良“示范效應”等眾多因素的疊加影響,出現(xiàn)了旅游活動中的不文明行為。
旅游活動中的負面行為更容易得到人們的關注和放大,而積極方面的表現(xiàn)則往往被忽視,正如斯坦福所言,旅游者通常會被以制造問題的視角審視[6]。 關于旅游者行為的相關研究更多的是對旅游者行為消極面的關注,而實際上,在旅游情境中存在較多的主動承擔相應責任的旅游者,例如我國“多背一公斤”的旅游善行范例,其強調在旅途中踐行“傳遞”“分享”“交流”等公益理念。據(jù)古德溫·弗朗西斯介紹,泰爾基金(Tear Fund)以消費者為對象調查其對負責任旅游行為的態(tài)度,結果表明在英國愿意參與負責任旅游的旅游者人口比例呈上升趨勢。與此同時,國外一個公益旅游網(wǎng)站“www.7is7.com”提出了“負責任旅行”指南,該指南從動物與野生生物、童工、乞丐、賄賂、垃圾、主動等6個方面,提出了負責任旅游的規(guī)范性意見[7]。不可否認,在旅游者行為道德水準普遍提升的同時,也還存在“性旅游”“賭博”等嚴重道德敗壞行為。可見大眾旅游時代的旅游者行為呈現(xiàn)出多樣的道德行為圖景。
旅游過程中既存在卓越道德行為,也存在違法犯罪等惡劣行徑,多數(shù)旅游行為則介于這兩個極端之間,呈現(xiàn)出一種譜系(pedigree)或連續(xù)體(continuum)的特征;如果不去孤立地、靜止地考察個別的表現(xiàn),而基于辯證法和系統(tǒng)思維的指導,以發(fā)展和聯(lián)系的觀點來分析旅游者道德行為表現(xiàn),并對其進行秩序化的疏導和演繹,可以直接將旅游者道德行為圖景理論化為一個模型,該模型就是旅游者道德行為連續(xù)統(tǒng)一體模型[8](見圖1)。
依據(jù)旅游者行為的道德水準可以將模型中的旅游者行為分為5類[8],具體如下。
(1)犯罪行為:在旅游中,旅游者行為嚴重違反道德底線和目的地法律,比如賭博、偷渡、吸食毒品、嫖妓、搶劫、破壞文化古跡等。為全面描述旅游者行為,模型給予此類行為相應的位序。此類行為與劣跡制造因各個國家、地區(qū)的法律法規(guī)各存殊異,故而在邊界識別上時有模糊(以虛線指示)。
(2)劣跡制造:在“行、游、購、食、住、娛”中不符合旅游者道德行為的各種行為。這類行為可能對自身、他人、社會、自然環(huán)境等方面造成不利影響。
(3)劣跡收斂:屬于過渡的行為形態(tài),指旅游者基于個人學習或外界引導而有意識收斂不道德行為的旅游者行為,這是一種有改進但不完全的道德行為狀態(tài)。對于那些非故意性質的道德失范行為,以一種“不知者不怪”的寬容對待比較適當;若其“知而后改”,則屬于劣跡收斂。
(4)道德自覺:那些具有強烈公共道德感并熟悉旅游者道德的人,有意識地遵守旅游道德規(guī)范的行為。這些旅游者的道德行為表現(xiàn)與其在“第一現(xiàn)實”的自律表現(xiàn)基本一致,旅途中能有意識地避免給他者造成負面影響,避免對歷史文物、公共空間、生態(tài)環(huán)境等造成破壞性干擾。
(5)卓越倫理:該類旅游者的行為背后具有主動尋求責任的動機,其為自身提出了更高的行為標準。此類旅游者有更多的精神追求,主動承擔對社會的責任,主體性充分發(fā)揮而不斷超越“小我”的限制,積極承擔義務,從而獲得自身的存在價值。
提及“精英”一詞,多數(shù)人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社會地位的差別,或是“精英主義”。胡里奧·阿蘭貝里在現(xiàn)代大眾旅游的研究中,開篇就提及“精英旅行”(elite travel)是與大眾旅游截然相反的旅游形態(tài)[9]。從其探討此概念的語境來看,“精英”一詞與金錢、權勢、名望有關,在大眾旅游時代重提“精英”概念,似乎是歷史的倒退。為此,必須明確本研究是在何種語境中詮釋“精英”概念。
西班牙哲學家奧爾特加加·賽特對精英的定義能夠為“精英”一詞提供新的理解。奧爾特加·加賽特認為在現(xiàn)實的旅游活動中,那些處于社會分層頂端并占據(jù)大量組織資源、經濟資源、文化資源的旅游者,其行為可能會表現(xiàn)出種種道德失范現(xiàn)象;相反,處于社會分層底端的資源稀缺者,在旅途中或會表現(xiàn)出行為舉止得體、嚴格自律甚至會主動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主動承擔應盡責任等行為。他并未從階級角度對“精英”與“大眾”進行明確區(qū)分,而是在精神和品質意義上對兩類群體進行劃分[10]。前者屬于大眾旅游者,后者則屬于精英旅游者,在此種意義上談精英,會將旅游者行為的研究導向道德、精神的維度,而這兩個維度恰恰是容易被忽視的,且又是迫切需要關注的。這是因為旅游者的背離道德行為會對生態(tài)環(huán)境、景區(qū)景點、目的地社區(qū)、其他游客等利益相關者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進而嚴重削弱了旅游者群體的休閑效益。
在不同話語內容的旅游研究文獻中,不同學者或隱微或明顯地歸納出旅游者行為在客觀上所具有的道德、精神層面的差異性與層次性。蒂莫西認為“遺產旅游是介于大眾旅游和特種旅游之間的一種旅游形式,而特種遺產旅游則更接近嚴肅的遺產愛好者的理念,該群體均是極為認真的歷史探索者”,其語境中已隱含有旅游者精神境界不同的意蘊[11]。麥克徹在研究文化旅游者的多樣化特征時,將其分為目的型、觀光型、意外發(fā)現(xiàn)型、隨意型、偶然型5種類型,著重強調不同旅游者之間體驗深度的差異[12]。斯坦福在對“負責任旅游者”的研究中,從理論上歸納出旅游者責任意識和負責任行為的層次區(qū)別[6]。參考圖2可知,從左下角到右上角的延伸,體現(xiàn)了旅游者負責任行為的演變水平,無論是負責任的意識水平,還是因為該種意識水平的存在而導致的負責任旅游行為的維度和數(shù)量,都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分布態(tài)勢。從負責任旅游的視角來看,理論上可以將不同類型的旅游者置于不同的坐標位置,這與旅游者道德行為連續(xù)統(tǒng)一體模型是相互印證且相互補充的。
圖2 負責任的旅游者行為的層次性
基于道德和精神維度視角分析,大眾旅游背景下的旅游者行為,明顯具有差異性和層次性。部分旅游者在體驗深度、自律程度、責任意識、負責任行為等方面表現(xiàn)出比其他旅游者更高的精神狀態(tài)和文明程度,不僅未給他人造成不利的影響,而且其自身行為還可以成為其他旅游者的效仿榜樣。本研究將該類旅游者稱為“精英旅游者”,因其對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賦予自身以責任和使命”,因此在文明旅游活動中應極力嘉許和倡導。
過去將近40年的中國旅游發(fā)展中,人們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如何借助于旅游業(yè)來助推經濟發(fā)展,以至于忽略了對旅游者行為的正確引導,忽視了旅游業(yè)倫理環(huán)境的建設和治理,因而也就有了眾多涉及旅游者不文明行為的報道。“精英旅游”及“精英旅游者”概念的提出,其意義在于契合開創(chuàng)優(yōu)質旅游建設這一時代主旋律,增強出游居民“以旅游促進文明”“旅游不僅是硬實力,更是軟實力”的認知,不僅注重提升旅游者體驗質量,更要借助旅游者行為管理理念和手段強化優(yōu)質旅游服務效應。如制定旅游者道德行為規(guī)范體系、加大旅游道德環(huán)境治理力度等措施,科學有效引導我國居民在旅游具體情境中展示出更高的文明水準。這不僅是旅游者營造文明旅游環(huán)境、收獲優(yōu)質旅游體驗的基礎和保障,更關乎國民旅游素質層次和國家旅游發(fā)展形象。為達到上述目的,需樹立一種榜樣——精英旅游者,通過他們的示范作用,借助于大眾媒體的包裝宣傳,以激發(fā)更多的大眾旅游者獲得行動啟示:旅游是對自由的享受,在擺脫日常生活的清規(guī)戒律之后,一個理性的旅游者,能在追求娛樂的同時認識到享受自由不是無限度的,而應承擔一份對自己的責任、對他人的責任、對自然的責任、對未來的責任。這樣的旅游者便是精神意義上的“精英群體”,這既代表著品質旅游發(fā)展的核心要義,更驅動著旅游文明的深化發(fā)展。
從旅游學研究的視角來看,“精英旅游”概念的提出為旅游者行為的結構化分析提供了倫理指導與精神規(guī)范,在理論上為旅游者行為研究建構了系統(tǒng)路徑。首先,建構自身(倫理性、存在性的實踐)。馬克思在對資本主義機器大生產的分析中,不僅闡釋了人在機器面前成為活的附屬物的“異化”事實,更強調了這種“異化”對感官和心靈方面的傷害,比如創(chuàng)造性的喪失。在當代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無法擺脫現(xiàn)代性的影響,其日常生活必然含有“異化”或“物化”的成分,而作為非日常生活形態(tài)的旅游,則為人實現(xiàn)真正的“人化”提供了難得的契機,如何借助于更優(yōu)質的旅游服務來滿足自身需求,擺脫異化與疏離等現(xiàn)代病,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方向。其次,建構伙伴(社會性的實踐)。旅游交往過程中建設性而非破壞性的行為,可以實現(xiàn)人際和諧并享受到因此而帶來的社會交往的快樂,特別是精英旅游導向的更和諧的人際關系和社會氛圍。最后,建構世界(文化性、文明性的實踐)。人類共同生存于地球上,是一個生活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保護文化多樣性、可持續(xù)發(fā)展等理念,存在于精英旅游者的頭腦和實踐活動中,要讓更多的旅游者認可在旅游活動中保護生態(tài)景觀的原真性、維護文化遺產的完整性、增進旅游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性,最終構建調和“人地關系矛盾”的長效發(fā)展機制。
從旅游者行為的視角來看,精英旅游在大眾旅游時代雖然小眾但卻并不陌生,該群體的旅游體驗具有更強的精神性和道德性。研學旅行、義工旅行和嚴肅的文化旅游等屬于小眾旅游,也是傳統(tǒng)旅游的基本形態(tài),具有較強的精神引領性,但更多的旅游者還是常常以休閑和娛樂為目的去旅行。雖然我們無權要求這類旅游者必須承擔更多的道德責任,但至少需要該群體在旅游過程中具備道德意識。精英旅游者的存在就是通過示范效應為大眾旅游者提供一種行為的引導。以公益旅游行為為例,國外有專門的“負責任旅游”公益宣傳組織,他們以自身的負責任行為做出表率并大力宣傳負責任旅游行為規(guī)范理念;近年來,國內也有少數(shù)旅游企業(yè)倡導負責任旅游,如上海稻草人旅行社有限公司推出了“碳中和旅行”項目,組織小型的旅游團以資深驢友作為導游,去體驗“原汁原味的旅行”。上述前沿理念和有益舉措,均是精英旅游概念加以應用的良好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