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寅瀟, 黃巧萍
(華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廣州 529000)
學界在談到周代養(yǎng)老問題時,多據《禮記·樂記》“食三老五更于大學”認為“五更”與“三老”俱始于周代[注]持相同觀點的主要有劉修明《漢代以孝治天下發(fā)微》(《歷史研究》1983年第6期)、李玉潔《“三老五更”與先秦時期的養(yǎng)老制度》(《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溫樂平《漢代“五更”考析》(《史學月刊》2010年第7期)和吳麗娛《論中古養(yǎng)老禮儀式的繼承與興衰——兼析上古賓禮之遺存廢棄與皇帝的禮儀地位》(《文史》2013年第4輯)等。,但也有學者對此提出質疑,如楊筠如《三老考》根據《漢書·王莽傳》“養(yǎng)三老五更”認為“三老五更”始于王莽[注]參見楊筠如《三老考》,原刊于《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學研究所周刊》(第二集)1928年第21期,后收入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主編、李輝選編《楊筠如文存》,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03~209頁。,萬義廣《漢代“鄉(xiāng)三老”身份再探討》亦云“‘三老五更’本為傳說中的上古養(yǎng)老禮儀尊崇對象,早期見于漢儒議論,最早設立可能在西漢末年”[1],王雪巖《漢代“三老”的兩種制度系統(tǒng)——從先秦秦漢的社會變遷談起》則認為上層禮儀系統(tǒng)的“三老”與“五更”基本是到東漢才出現,其標志是東漢明帝養(yǎng)三老、五更于辟雍[注]參見李雪巖《漢代“三老”的兩種制度系統(tǒng)——從先秦秦漢的社會變遷談起》載于《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9年第2期。李文將“三老”分為兩種制度系統(tǒng):一為上層禮儀系統(tǒng),一為基層行政系統(tǒng),其中養(yǎng)老禮中的“三老”“五更”以及國三老、郡三老俱屬于前者,而縣、鄉(xiāng)三老則屬于后者。。
“三老五更”始于王莽的觀點雖于20世紀20年代提出,近來又有萬文、王文對其進行重申與改進,但由于論據方面略顯薄弱,一直沒有引起學界足夠的重視。筆者通過對先秦秦漢文獻的爬梳,發(fā)現先秦、漢初“五更”稀見而“三老”頻現,而到了西漢后期尤其是東漢時“五更”出現的次數才驟然多起來,說明“五更”的確很有可能產生于西漢末年而非周代,故不避淺陋,對該問題作進一步的論證,以就教于方家。
從文獻記載看,“五更”最早見于《禮記》。《禮記·文王世子》:“天子視學……適東序,釋奠于先老,遂設三老、五更、群老之席位焉”,鄭注:“三老五更各一人也,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養(yǎng)之,示天下之孝悌也?!笨资瑁骸安嚏咭詾楦譃檑?。叟,老稱。又以三老為三人,五更為五人。非鄭義也,今所不取”[2]1410。
《禮記·樂記》亦云:“食三老五更于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zhí)醬而饋,執(zhí)爵而酳,冕而揔干,所以教諸侯之弟也?!编嵶ⅲ骸叭衔甯?,互言之耳,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2]1600?!抖Y記·祭義》與《史記·樂書》也有相似記載。
以上幾則材料基本上構成了漢儒心目中周代大學“養(yǎng)老禮”的主要內容,天子在視學時,會在東序舉行養(yǎng)老禮。在行禮時,老人中較為顯貴的“三老”和“五更”會受到特殊的優(yōu)待,天子親自袒衣為他們切割牲肉,拿肉醬送給他們,端著杯子供他們漱口,還親自戴著冕,拿著盾牌為老人們跳舞。鄭玄、孔穎達又進一步解釋說,“三老”“五更”各為一人,“皆老人更知三德五事者也”。然而,“先秦禮書中的內容多為儒者對禮制的設計,并非信史”[3],這些所謂的“三老五更”禮儀是否確實存在于先秦時期,漢儒的解釋是否符合周制,還是值得商榷的。
趙逵夫《〈禮記〉的當代價值與文獻學研究——兼序王鍔〈禮記〉成書考》認為“今本《禮記》中的篇章,絕大部分形成于先秦時代,是由孔子的弟子、門人、后學傳下來的,但流傳中有所修改和增補。其修改有的牽扯到內容,有的則在傳習中以當時之語述之,只字句有所變化而已”[4]。紙張尚未發(fā)明之前,古人多將文字書寫于簡牘之上,這些簡文在傳抄的過程中難免會發(fā)生錯簡、訛誤的現象,再加上秦漢之際戰(zhàn)爭和社會變亂的影響,眾多經典佚失,師徒之間只能口耳相傳,《禮記》中初步成文的一些篇章在流傳中出現與原文不同的地方也就不足為奇了。
美國漢學家夏含夷先生曾將上博簡、郭店簡的《緇衣》與今本《禮記·緇衣》進行對比研究后,指出“《禮記》本緇衣是變形后的版本,其中夾雜著漢代的一個或多個整理者的大量錯誤”[5]47。既然《緇衣》存在著改動,那么今本《禮記》的其他篇章也有被后人改造的可能,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五更”也是后人加入《禮記》的。
另外,《史記·樂書》的成書也存在著問題,因為包括《樂書》在內的十篇在《史記》成書后不久就亡佚了,《集解》裴骃案:“《漢書音義》曰:‘十篇缺,有錄無書’”,張晏曰:“遷沒之后,亡《景紀》《武紀》《禮書》《樂書》《律書》……”?!端麟[》司馬貞案:“《景紀》取班書補之……《樂書》取《禮·樂記》……”[6]4029。后來學者多認同《樂書》為后人所補一說,如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樂書》全缺,此乃后人所補,托之太史公也”[7],余嘉錫《太史公書亡篇考》亦云:“《樂書》之非太史公筆,曉然易見”[8]。既然《史記·樂書》為后人所補,且其與《禮記·樂記》又比較相似,那么很可能如司馬貞所言,《樂書》正是取自于《樂記》。如前所述,既然《樂記》中“五更”的存在值得懷疑,那么《樂書》同樣也有這樣的問題。
除《禮記》三篇以及《史記·樂書》外,先秦及漢初關于“五更”的記載幾乎沒有[注]本文所討論的“五更”一詞均是禮儀意義上的用法,而作為時間概念的“五更”的確在漢代典籍中有所出現,《續(xù)漢志》注引蔡質《漢儀》曰:“衛(wèi)士甲乙徼相傳,甲夜畢,傳乙夜,相傳盡五更。衛(wèi)士傳言五更,未明三刻后……”參見《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598頁。此外,在漢代,“更”又有“更役”之意,漢簡中也有兩條關于“五更”的記載?!抖曷闪睢な仿伞罚骸耙宰J恼略囎W童,能誦七千言以上者,乃得為祝,五更”,又“疇尸、茜御、杜主樂皆五更,屬大祝”,參見張家山二四七號墓竹簡整理小組編著《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81~82頁。荊州松柏漢墓47號木牘《南郡卒編更簿》:“臨沮八百三十一人,五更,更百六十二人?!迸砗啤蹲x松柏出土的西漢木牘(四)》,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網2009年4月12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id=1019,又見彭浩《讀松柏出土的四枚西漢木牘》,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主辦《簡帛》(第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40頁。然而,無論是時間意義上的“五更”還是用于更役之意的“五更”,均與本文所探討的禮儀用法的“五更”無關,故未將其納入統(tǒng)計范圍。,此外,由于蔡邕曾認為“五更”中的“更”字應作“叟”,《三國志·魏書·三少帝紀》注引《明堂論》曰:“叟,長老之稱,字與‘更’相似,書者遂誤以為‘更’?!帧拧褚嘁詾椤?,以此驗知應為‘叟’也”[9]。我們通過對先秦秦漢典籍的梳理,同樣沒有發(fā)現有關“五叟”的相關資料。
與“五更”稀見于先秦不同的是,早在春秋時期即有了關于“三老”的具體記載,如《左傳·昭公三年》“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10],《逸周書·大匡解第十一》“王乃召冢卿、三老、三吏、大夫、百執(zhí)事之人朝于大庭”[11],《墨子·備城門》“時召三老在葆宮中者”[12]527,《墨子·號令》“吏、三老、守閭者失苛止”[12]603,《管子·度地》“三老里有司伍長者,所以為率也”[13],《禮記·禮運》“三公在朝,三老在學”[2]1425-1426。《史記》中也有戰(zhàn)國時“三老”的記載,《滑稽列傳》:“魏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豹問其故,對曰:‘鄴三老、廷掾常歲斂百姓……’”[6]3900-3901,《趙世家》:“武靈王少……及聽政……國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禮”[6]2137。
雖然上述材料中有一些指的是基層行政系統(tǒng)的“三老”,如《墨子·備城門》《墨子·號令》《管子·度地》和《史紀·滑稽列傳》等。然《禮記·禮運》和《史記·趙世家》中的“三老”屬于上層禮儀系統(tǒng)的可能性則很大,而還有像《逸周書·大匡解第十一》和《左傳》中的“三老”身份存在著爭議。但不管怎樣,這些關于“三老”的諸多材料說明,先秦時以“三老”為大學“養(yǎng)老禮”的主要對象存在著可能,而先秦“三老”頻現而“五更”罕見的現象,不得不使人對“五更”于周代出現的真實性產生懷疑。
值得注意的是:在漢初幾則同樣關于先秦“養(yǎng)老禮”的材料中,也沒有發(fā)現“五更”的記載,這就更加印證了我們對于先秦無“五更”的推斷?!俄n詩外傳》卷3第十三章:“坐三老(五更)于大學,天子執(zhí)醬而饋,執(zhí)爵而酳,所以教諸侯之悌也”[14]。其中“三老”后本無“五更”二字,清人趙懷玉校注時據《樂記》文補之,許維遹采納了趙氏說法。我們認為趙、許二人的做法似有欠妥,在沒有確證的情況下,擅自增改刪字是不符合校勘學原則的。假設《樂記》本來有誤,豈非畫蛇添足?屈守元《韓詩外傳箋疏》和賴炎元《韓詩外傳今注今譯》保存了原樣,作“坐三老于大學”[注]參見屈守元《韓詩外傳箋疏》,巴蜀書社1996年版,第264頁;賴炎元《韓詩外傳今注今譯》,臺灣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106頁。,我們認為可取?!稘h書·賈山傳》:“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為喻,名曰《至言》。其辭曰:‘……古者圣王之制……養(yǎng)三老于大學,親執(zhí)醬而饋,執(zhí)爵而酳……故以天子之尊,尊養(yǎng)三老,視孝也”[15]2327-2330。
韓嬰、賈山均為漢文帝、景帝間人,他們的著作中只有“三老”而無“五更”,這就說明至遲到文、景時,先秦“養(yǎng)老禮”的禮儀中很可能尚未加入“五更”的內容。
另外,賈誼的《治安策》中也提到了先秦“養(yǎng)老禮”,但養(yǎng)的對象是“國老”?!稘h書·賈誼傳》:“三代之禮:……春秋入學,坐國老,執(zhí)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15]2249,又見于《新書·保傅》《大戴禮記·保傅》[注]參見賈誼撰,閆振益、鐘夏校注《新書校注》卷5,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84~185頁;王聘珍撰,王文錦點?!洞蟠鞫Y記解詁》卷3,第53頁;孔廣森撰,王豐先點?!洞蟠鞫Y記補注》卷3,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66頁。按:《新書校注》何孟春曰:“本傳在《治安策》,《大戴禮》實取之”,第186頁。另,黃以周《禮書通故》卷32《學校禮二》引《保傅》卻言:“坐國老于牖下”,王文錦點?!抖Y書通故》,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362~1363頁,不知何據??!洞蟠鞫Y記解詁》注引蔡邕《月令章句》云:“三老,國老也”[16]53,《大戴禮記補注》曰:“國老,三老也”[17]66,按照蔡邕與《補注》的解釋,我們得知上層禮儀系統(tǒng)中的“三老”與“國老”在先秦時期應當指代的是同一類人。
《大戴禮記》也提到養(yǎng)國老之事,《大戴禮記·千乘》:“子曰:方冬三月……于時有事,烝于皇族皇考,息國老六人,以成冬事”,《解詁》云:“國老,國之卿大夫致仕者”[16]163,《補注》曰:“息,亦食禮之屬。《鄉(xiāng)飲酒》曰:‘息司正國老卿大夫致仕者’”[17]171。學界多以為包括《千乘》在內的《四代》《虞戴德》等七篇正是亡佚的《孔子三朝記》[注]參見徐喜辰《〈大戴禮記〉及其史料價值》載于《古籍整理研究學刊》1986年第3期;朱贊贊《〈孔子三朝記〉考述》,曲阜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1年。,其書內容見引于《荀子》《左傳》,說明《千乘》所述亦為先秦材料。
以上兩處記載都提到了先秦時期的“養(yǎng)老禮”,但與“食三老五更”又有所區(qū)別,《保傅》是“坐國老”,《千乘》是“息國老”。聯系“食三老五更于大學”“養(yǎng)三老”和“坐三老”來看,這里的“坐”“食”“息”和“養(yǎng)”均指養(yǎng)老的方式,即行食禮,“國老”或“三老”乃養(yǎng)老的對象。蘇勇《周代養(yǎng)老制度研究》認為“三老五更是國老”[18],我們認為暫時沒有證據表明此種關系,這里的“國老”應指國中德高年耆的長者,他們大多是公卿大夫致仕的官員,而與“五更”或“五叟”無涉。
總之,從文獻記載來看,禮儀意義上的“五更”一詞在先秦、漢初僅見于《禮記》三篇和《史記·樂書》,而與“五更”同屬上層禮儀系統(tǒng)的“三老”卻頻頻出現。更為關鍵的是,在漢初同樣關于先秦“養(yǎng)老禮”的幾則材料中,都只言“三老”或“國老”,而未提及“五更”,那么,筆者認為“五更”產生于周代的真實性就很值得懷疑。而《禮記》和《史記·樂書》也存在摻入成書年代時內容的可能性,那么,筆者認為今本《禮記》“五更”極有可能為后人所加,“五更”的產生年代不應始于周代。
既然禮儀意義上的“五更”不是始于周代,那么它是何時出現的呢?除《禮記》三篇與《史記·樂書》外,最早記載“五更”的是《漢書》?!稘h書·王莽傳》:“居攝元年正月,(王)莽祀上帝于南郊……養(yǎng)三老五更,成禮而去”[15]4082,西漢末年,王莽首次將養(yǎng)“三老五更”的禮儀付諸實踐?!稘h書·禮樂志》亦云:“顯宗即位……養(yǎng)三老五更于辟雍”[15]1035,繼王莽后,東漢明帝也在辟雍施行了養(yǎng)“三老五更”的禮儀。
《漢書·藝文志·諸子略》也有“養(yǎng)三老五更”的記載,卻非出自孔門,而是墨家,“墨家者流……養(yǎng)三老五更,是以兼愛”[15]1738。徐華《墨學新論:〈墨子〉佚文及墨家學說研究》認為“《藝文志》中關于墨學內容方面的解讀,帶有明顯的時代‘特色’。‘以孝視天下’,本儒家之論、漢室所彰揚,一與墨家實不相屬”[19]58,我們認為徐文觀點是可信的,從先秦墨家學說來看,并無“養(yǎng)三老五更”的思想,不排除漢人以儒家配諸子的可能。
迨至東漢,關于“五更”的記載就更多了,《后漢書·明帝紀》:“(永平二年)冬十月壬子,幸辟雍,初行養(yǎng)老禮。詔曰:‘……尊事三老,兄事五更,安車軟輪,供綏執(zhí)授。侯王設醬,公卿饌珍,朕親袒割,執(zhí)爵而酳。祝哽在前,祝噎在后。升歌《鹿鳴》,下管《新宮》,八佾具修,萬舞于庭?!侠罟?,年耆學明。五更桓榮,授朕《尚書》……其賜榮爵關內侯,食邑五千戶。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祿養(yǎng)終厥身?!盵20]102-103又“(永平八年)冬十月……臨辟雍,養(yǎng)三老、五更?!盵20]111
據《禮記》《漢書》看,“三老五更”似乎是一個整體性的概念,但到了東漢明帝時,首次將“三老”與“五更”區(qū)分開來,明帝在永平二年(59)的“養(yǎng)老禮”詔書中提到以教授自己《尚書》的老師桓榮為“五更”,這是典籍中以具體人物充任“三老”“五更”的首次記載,也是王雪巖以明帝養(yǎng)“三老五更”為“三老”“五更”出現于東漢的主要依據。王說有一定道理,然《漢書·王莽傳》已言王莽“養(yǎng)三老五更,成禮而去”,不管當時“五更”有沒有從“三老五更”中獨立出來,但“三老五更”確已出現,不待明帝始出,所以我們認為“五更”的出現年代還應以西漢末年為準。
桓榮被授予“五更”后,“五更”便成為一種榮譽稱號,后人即以“五更”稱桓榮,“昔五更桓榮,親為帝師”[20]1254,“昔我先君五更,學為儒宗”[20]2797,可見地位之高?;笜s后,又有馮魴、周澤等人為“五更”,《后漢書·馮魴傳》:“建初三年……其冬為五更”[20]1149,《后漢書·儒林列傳》:“(永平)十八年,拜(周澤)侍中騎都尉。后數為三老五更?!盵20]2579
明帝永平二年的“養(yǎng)老禮”不僅首次將“三老”與“五更”區(qū)別開來,而且與《禮記》所載相比,在禮儀的細節(jié)方面也有了完善與改進,如增加了“安車軟輪”等禮節(jié),而去掉了“執(zhí)醬而饋”和“冕而揔干”的步驟,這說明“三老五更”的禮儀制度也處在不斷完善發(fā)展之中。
除《后漢書》外,《漢官儀》和《白虎通義》等諸文獻也提到“五更”?!稘h官儀下》:“天子父事三老,兄事五更。天子割牲,三公設幾,九卿正履,祝哽在前,祝咽在后”,又“三老、五更,三代所尊也。安車軟輪,送迎至家,天子獨拜于屏。……五者,訓于五品。更者,五世長子,更更相代,言其能以善道改更己也。三老、五更皆取有首妻,男女完具”[21]?!栋谆⑼x·鄉(xiāng)射》:“王者父事三老,兄事五更者何?欲陳孝弟之德以示天下也……五更者,欲其明于五行之道而更事也。三老五更幾人乎?曰:各一人。曰:何以知之?既已父事,父一而已,不宜有三”[22][注]“《文選》注、《初學記》《藝文類聚》引此并云:‘禮三老于明堂,所以教諸侯孝也。禮五更于太學,所以教諸侯弟也?!频闷鋵崱保瑓⒁娛捊y(tǒng)編,李善注《文選》卷16潘岳《閑居賦》李善注,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26頁。案:《禮記·祭義》等諸篇均言“祀乎明堂,所以教諸侯之孝也”,鄭注:“祀乎明堂,宗祀文王”,非三老明矣,且“五更”于先秦并不存在,故《文選》等引不確。。
從《禮記》三篇、《史記·樂書》到《漢書·王莽傳》再到《后漢書·明帝紀》《漢官儀》,最后到《續(xù)漢志》,可以明顯地看出“三老五更”的禮儀制度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步步發(fā)展完善而來,那么作為主要施禮對象的“五更”,或許也是在后世才加入進來的,畢竟西漢末年之前關于“五更”的記載甚少。而在這為數不多的記載中,“五更”也都是與“三老”一同出現,從未單獨存在,如果我們將“五更”從“三老五更”中剝離,并不會影響對文獻整體的理解,這種現象無疑給我們以啟示:先秦時期“五更”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總之,禮儀意義上的“五更”一詞多見于西漢末期與東漢,“三老五更”的禮儀也是逐漸完善發(fā)展起來的,那么,“五更”一詞有可能也在“完善”的內容當中。而根據《漢書》王莽“養(yǎng)三老五更,成禮而去”的記載,我們認為“五更”的產生年代應不晚于西漢末年。
從現有的文獻來看,有關“三老五更”的記載主要出現在西漢末期與東漢,雖有看似較早的《禮記》《史記》的記載,但亦不排除其摻雜了漢代內容的可能性。另外,與先秦記載甚少的“五更”相比,“三老”見于春秋戰(zhàn)國的材料卻比較常見,這也從側面印證了禮儀意義上的“五更”不會產生于周代的推測。
更為關鍵的是,在《漢書·賈誼傳》《漢書·賈山傳》與《韓詩外傳》幾則漢初同樣關于周代大學“養(yǎng)老禮”的材料中都只提到了“三老”,而無“五更”,說明在漢初文、景之時,“五更”尚未加入周代大學的“養(yǎng)老禮”。而根據《漢書·王莽傳》“養(yǎng)三老五更,成禮而去”的記載,我們認為“五更”的產生年代當在西漢末期,周代大學“養(yǎng)老禮”的對象并不包括“五更”,“五更”當為漢代的產物,不可混為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