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隱喻與象征的關系一直難以區(qū)分,從結構—符號角度看,二者都是一個能指對應多個所指,認知隱喻學認為語言本質上就是隱喻的,因此,將象征納入隱喻范疇,象征是隱喻的一種特殊形式,稱為象征—隱喻。象征—隱喻位于文學結構—符號整體不同層級上,最小文學手法、整一文學手法層級上的象征—隱喻屬于局部象征—隱喻,位于文本文學手法層面的屬于整體象征—隱喻。
關鍵詞:結構-符號;象征;隱喻
中圖分類號:H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6-0111-02
隱喻和象征的關系一直是學界討論的熱點,這主要是由于二者的確有太多的交叉、重合之處。從意義生成上看,二者都是用一個事物指代另一個事物,經由聯(lián)想、暗示等推導、體驗出意義;從組織構成來看,二者都由本體和喻體(象征體)兩個部分構成。這就使隱喻和象征的區(qū)別十分模糊,有的學者主張象征就是隱喻,如“象征即隱喻,是一種特殊的比喻”。[1]李健在分析姜夔《暗香》時說,“梅成為思念的象征,成為愛情的隱喻”。[2]這是將象征和隱喻等同。而張遠山則認為“真正的隱喻即象征?!盵3]筆者從結構—符號的角度闡釋隱喻和象征,力圖提供一種新的分析思路。
一、隱喻和象征
從中西方文獻來看,隱喻最初都是被當作一種修辭格來研究的。在中國,宋代的陳骙最先提出“隱喻”這一術語,在《文則》中提出了“比喻十法”,隱喻就是其中之一。他認為隱喻“其文雖晦,義則可尋”,并舉例“諸侯不下漁色?!薄秶Z》曰:“沒平公,軍無秕政?!庇帧蹲笫蟼鳌罚骸笆腔繀且卜??!边@類表述即是隱喻。他指出簡喻“其文雖略,其意甚明”[4]。但是陳骙所說的隱喻,實質上是通常所說的借喻,他說的簡喻才是隱喻。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一書,指出譬喻(比喻)的基礎是“類似點”,并將隱喻作為譬喻之一種,是比明喻更進一層的譬喻。[5]倪寶元在《修辭》中認為:“‘暗喻又叫‘隱喻”。[6]至此,隱喻一直是作為修辭格進行研究的,直到西方認知隱喻學的興起,中國對隱喻的研究才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在西方,亞里士多德認為隱喻是用一個表物的詞借喻它物。[7]這一定義通常被學術界認為是“替代論”的理論來源。但“替代論”的明確提出者是羅馬修辭學家昆體良(Quitilian),他認為隱喻就是一種修辭現(xiàn)象,即用一個詞去替代另一個詞。[8]至此,西方也是將隱喻作為修辭格研究的。
1936年理查茲(I.A.Richards)提出“互動論”,在《修辭哲學》一書中,他認為語言本質上就是隱喻的,隱喻無處不在。[9]Lakoff和Johnson在互動理論基礎上,提出了“概念隱喻理論”,認為隱喻根植于我們的觀念系統(tǒng)。[10]Fauconnier提出“空間合成理論”,他在《心理空間》中認為:“正是對語言組織的理解,將我們引向了對空間域的探索,在交談或者聆聽過程中,我們建立了這些空間域”。[11]文旭指出心理空間合成論的主要觀點,即必須研究人們在交流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域,才能理解語言的組織結構;這些域就是心理空間。[12]至此,西方隱喻研究進入建構主義時期,主張人們是通過隱喻進行思維的。中國的隱喻研究在接受西方影響下也轉向了認知隱喻學研究。
由以上對中西隱喻研究的梳理可見,無論是作為修辭格的隱喻,即狹義隱喻,還是廣義隱喻即認知隱喻,之所以能夠建立,原因在于tenor(本體)和vehicle(喻源)之間具有相似點、相關性,通過聯(lián)想、暗示、替代等實現(xiàn)意義生成。正是這點使隱喻和象征的關系難以區(qū)別,邊界模糊。
“象征”一詞源自古希臘語,原指一塊木板分成兩半,雙方各執(zhí)其一,作為持有者相互辨認的信物,后來凡能表現(xiàn)某種抽象概念或思想感情的具體形象或符號就是象征?!独饰默F(xiàn)代英漢雙解詞典》認為“象征”是“可以體現(xiàn)一個人,一種思想或一種觀念的符號、形狀或物體。”M.H.艾布拉姆斯指出,象征這個術語僅用來表示指代某一事物或事件的詞或短語,被指代的事物或事件本身又指代了另一事物。[13]在中國詩學話語中,并無“象征”這一術語,只有與之大體相當?shù)摹跋蟆??!兑住は缔o下傳》曰:“《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敝旃鉂摪选皵M人”和“托物”都看作是象征。在他看來,“象征”就是用甲作為乙的符號。[14]可見,無論中西,最本質上講,象征都是一物指代另一物,指代物和被指代物之所以能夠建立指代關系,在于兩者具有相似點,可以通過聯(lián)想、暗示、推理等取得意義。這和隱喻的組織結構、運行機制和意義生成幾乎是一樣的,正因為如此,象征和隱喻才難以區(qū)別。
二、象征是特殊的隱喻
在《文學理論》中,韋勒克和沃倫指出,象征是甲事物暗示了乙事物。[15]韋勒克和沃倫力圖對隱喻和象征做出區(qū)分,指出一個隱喻經過重復出現(xiàn),達到一定頻率后就轉化為象征,但是從他們對象征的定義來看,這個定義同樣可以用來解釋隱喻。從象征主義者對象征的理解來看,實質上仍是從比較、暗示的角度進行描述的,象征是抽象與具體的比較,通過暗示獲得象征意義。葉芝在談到象征和隱喻的關系時指出,隱喻較之象征,并不完美,或者說象征的基礎是隱喻,是更加深刻的隱喻。可見,象征和隱喻的關系的確曖昧。
這些關于象征的闡釋大同小異,若從結構—符號的角度看,象征和隱喻都是能指對應兩個或者多個所指,都是在本意之外還含有另一層或多層意義。筆者不想對象征作出一勞永逸的定義,在此想指出的是:象征也可以納入廣義的隱喻范疇。西方認知隱喻學指出語言是由隱喻建構的,語言在本質上就是隱喻的,進而人的思維也是隱喻性的,或者說隱喻根植于人的思維中,人正是通過隱喻認識世界的。有鑒于此,筆者將隱喻作為上義項,而將象征作為下義項,象征就屬于一種特殊的隱喻,是隱喻的一種獨特形式:象征—隱喻。
隱喻和象征都是語言符號,三者表示如下:
由上面表示方法可以看出,象征—隱喻作為結構—符號整體,由能指和所指構成,其所指包括兩層意義:字面義和隱喻義、象征義,或者也可以這樣表述:作為特殊的符號,隱喻和象征都是一個能指對應多個所指。如此,筆者以為象征可以納入廣義上的隱喻范疇。
比如《神曲·地獄》中的怪獸和魔鬼形象如第6首中的刻爾勃路斯、第7首中的普魯托都是象征;刻爾勃路斯、普魯托作為文學結構—符號整體的能指,其所指是它們代表的猙獰可怖的魔鬼形象,這是第一所指;然而還有第二所指,即它們代表著貪食、貪財這一類罪惡。也可以說,刻爾勃路斯、普魯托這兩個魔鬼形象是貪食、貪財?shù)碾[喻性表達,象征的內核就是隱喻,象征是以隱喻為手段實現(xiàn)意義生成的。
三、象征-隱喻的類型
從結構-符號整體來看,象征-隱喻處于不同的結構層級,由此可區(qū)分出局部象征-隱喻和整體象征-隱喻。蘇敏在《文本文學審美風格》一書中指出文學結構-符號整體是由低到高結構層級轉換生成的過程和結果,其中文學手法包括三個層級:一是最小文學手法層級,這是結構-符號整體的第二系統(tǒng),表達式為(ERC)RC1;二是整一文學手法,這是文學結構-符號整體的第三系統(tǒng),用((ERC)RC1)RC2表示;三是文本文學手法,是文學結構-符號整體第四性系統(tǒng),表達式為(((ERC)RC1)RC2)RC3;文學手法向更高結構層級轉換,就生成文學風格兩個層級,文本純文學風格和文本文學審美風格。[16]
從符號結構層級來看,位于最小文學手法和整一文學手法層級的象征—隱喻可稱為局部象征—隱喻,而位于文學手法層級,即位于文本層面的就是整體象征-隱喻。局部象征—隱喻的意義并不輻射、投映到整個語境系統(tǒng),反之,整體象征-隱喻因為處于文本層面,往往和文本結構安排、人物塑造、情節(jié)模式結合在一起,因而其意義會放大,影響整個文本,覆蓋、映射到整個語境系統(tǒng)。一旦將整體象征—隱喻的意義剝離,整個文本表達的意義也就崩潰了。比如上文所舉《神曲·地獄》中刻爾勃路斯、普魯托等怪獸形象,位于《神曲》文本整一文學手法層級,二者之意義并沒有投射到整個語境系統(tǒng),僅僅是作為貪財、貪食的局部象征,將二者象征意義剝除,并不會引起整部《神曲》意義的崩潰。反過來,比如艾略特《荒原》,“荒原”就是整體象征—隱喻,位于文本層面,其意義映射、覆蓋了整個《荒原》文本的語境系統(tǒng),如果將其象征意義剝離,整個文本意義也就崩塌了。
由于將象征看作隱喻之一種,象征公認有公共象征和個人象征兩類,于是,象征類隱喻也就有了公共象征-隱喻和個人象征隱喻之分。這方面討論較多,此不再贅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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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馬迎春(1980—),男,重慶石柱人,碩士,四川民族學院文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