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麗燕

鄉(xiāng)人飲得最慣常的，是磚茶。磚茶是別處產(chǎn)物，卻因了種種原因，倍受家鄉(xiāng)父老的喜愛。

記憶里，鄉(xiāng)下人家，每家都有兩只暖水瓶。一只里裝白開水，另一只里泡磚茶。用暖水瓶泡磚茶，是個(gè)很簡單的活兒。待水燒開時(shí)，將備好的磚茶葉一撮，咸鹽一撮放進(jìn)暖水瓶，再裝上沸水即可。

泡茶泡茶，關(guān)鍵在泡。需要時(shí)間，需要耐心，需要等待。泡好的茶，有特殊的香氣。是茶葉的味道，是咸鹽的味道，是泥土的味道，好像隱隱約約，還有陽光和汗水的味道在其中。

磚茶單喝，有味道。但配上茶點(diǎn)，更有滋味。

磚茶泡炒米，是牧民的最愛。米是自家地里種出來的黍子。在石碾上去皮后，放入鐵鍋中翻炒至熟，也可加入黃豆，使其味道更具有特色。用茶水泡炒米，腸胃功能不太好的人吃了不易消化，最好再放一勺酥油。

磚茶手把肉，是大宴賓客的上乘茶點(diǎn)。做手把肉有講究，羊要選擇肥瘦相宜的綿羊。宰殺后，像庖丁解牛那樣，順著骨頭縫依次分開，下鍋大火燉煮，冷卻后裝盤上桌。手把肉的咸香與茶葉的香氣彼此纏繞，彼此融合。吃上兩碗，可抵十年舒坦。

一年三百六十日，煙火日子最尋常。一般的人家，磚茶配上油餅和馓子，就是最簡便的早點(diǎn)了。嚼一塊餅，喝幾口茶，吃也吃飽了，喝也喝好了，一天的好心情，也有了。

鄉(xiāng)人祖祖輩輩不離茶。茶是生活的必需品，也是精神的寄托處。高興的時(shí)候，大口喝茶，大口吃肉。惆悵的時(shí)候，大口喝茶，大口吸煙。茶，雖不能懂得人的悲歡離合，卻能夠撫慰一個(gè)個(gè)千瘡百孔的靈魂。

閑來無事，一碗磚茶，一卷書，歲月深處的芬芳，氤氳而來。

一代詞宗李清照與丈夫都是茶道中人，他們旅居青州時(shí)常以茶為戲：“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fù)，為飲茶先后。”這份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時(shí)光，如此詩意，如此曼妙，令人心馳神往。

蒲松齡久居鄉(xiāng)間，知識淵博，曾自制菊桑茶，具有補(bǔ)腎、抗衰老的功效。他在家鄉(xiāng)設(shè)了一個(gè)茅草茶寮，為過往行人義務(wù)供茶，飲茶者不需付茶錢，只需口傳故事和傳說。這些用茶換來的故事，后來成為《聊齋志異》中490多篇文言體小說的素材來源。這部用茶換來的傳世之作，可謂是“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

茶的故事，隨著時(shí)光在演繹。喜茶愛茶話茶寫茶的情懷，不曾被歲月遺忘。最喜歡鄭板橋的兩句話：“白菜青鹽糝子飯，瓦壺天水菊花茶。”一介布衣，平頭百姓的恬淡與簡樸，都在這粗茶淡飯中了。一顆生長在塵埃里，卻能夠開出最明艷花朵的心靈，也全在這一盞天水菊花茶下了。

茶圣陸羽的《六羨歌》中說：“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臺，惟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功名利祿不過過眼云煙，轉(zhuǎn)瞬即逝。生命中最應(yīng)該珍視的，是養(yǎng)育自己的故鄉(xiāng)。

在外奔波久了，打拼累了，就坐下來，喝一碗茶吧。把忙忙碌碌間帶在身上的塵土，慢慢撣凈，把恬恬淡淡的心境，漸漸喚醒。

擁握一盞茶，浮生得清歡，歲月從此綿長且溫暖，人生自此知足又心安。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