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凌越
銅官山
拒斥景觀的山,
埋葬道路的山,
我始終在走近卻從未抵達的山,
——甚至我從不曾留意過。
放送落日和朝陽的山,
你用手把童年推開,
你把自己安放在腳和眼睛之間,
——可以看見卻不能被褻瀆的山。
你挺立在故鄉(xiāng)的界石旁,
你催生的行吟詩人將終生圍繞你流浪。
哪怕他們在雪的重壓下四處奔逃。
靜默的山,高八度顫音中那只穩(wěn)定的錨。
青磚宿舍樓間的草坪綠如夢境
青磚宿舍樓間的草坪綠如夢境,
冷雨中,紫藤開得正艷。
空氣里不再有蘇州河水腥臭的味道,
校園橋上,兩個女生談?wù)撝詫殹?/p>
僅僅像是從一場睡夢中蘇醒,
而我丟失了二十年的光陰。
灰色蒼穹斜睨著眼,
看不上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感慨。
有人在樓道盡頭笨拙地?fù)芘傧遥?/p>
校園里的青春煩悶無比。
當(dāng)我重返這座當(dāng)年美麗的囚籠,
苔蘚如地毯鋪展到胸口。
我喜歡痛苦的神情
我喜歡痛苦的神情,
我喜歡從虛掩的門外傳進來的琴聲。
在我以祈愿為星標(biāo)的生命中,
它們從罕見變?yōu)閷こ#?/p>
為此,我再不露面。
如果要到戶外散步,
或許只在午夜,
平直的星光追隨左右。
而我像媽媽一樣,
披巾上要扎上一個牛蒡。
繆斯無與倫比的眷屬
狄金森姨媽,狄金森姑姑,
繆斯無與倫比的眷屬。
在對你的親近中有一種拒斥的力量,
推開我,束縛我,
使我不能擁抱你,甚至不能觸碰你。
我只是遠遠注視你,看著你飄忽的
白色身影,
眼里滿是熱切和愛戀。
你那兇惡的房間,
則在相反的時光中,
收縮為一顆痛苦的種子。
你的詩是一口有轱轆的井,
在其中你打撈死亡或者永生。
不朽作為唯一留存的印記,
則使你一直腰板挺直地端坐在桌旁。
你和鬼魂嬉戲,
你在母親的病榻前侍奉。
而在晨光中,你寫下字句,
那試圖掀開天靈蓋的字句,
并不打算征服星群,而是向生活本身
徑自吟唱。
晴空下,棕色府邸旁美如夢境的草坪上,
你“在生命與流光中獨自搏擊”。
你腳穿淺口便鞋,走向天堂,
而你的影子里隱藏著一個下墜的地獄。
你不索求闊綽的歡樂,
但你用詞語鍛造了一個帶電的宇宙。
佇立在上帝門前,
你再度陷入貧窮——
最美的擁有,乃是最小的占據(jù)。
狄金森姨媽,狄金森姑姑,
繆斯無與倫比的眷屬,
作為整個喧囂俗世的背景,你孤身一人。
窗外,田野被瑣碎的痛苦撕裂,
可你依戀的始終是雛菊和烈焰。
狄金森姨媽,狄金森姑姑,
我們愛你——我們甚至怯于說出——
我愛你。
賜給我一行詩
賜給我一行詩,
將我從平凡的日子里憑空拎起,
廣袤的世界迅速收縮為一個玲瓏的玩具。
而白云徜徉在藍天,
就像腳踝享受著腥咸海水的撫觸。
時光投入擁擠的車流,
轉(zhuǎn)瞬已是傍晚。
人們訕訕地從人行道上走過,
多少人生戲劇在上演,
交錯著他人的疑問和淚水。
街道兩側(cè)的黃槐投下濃重的陰影,
以緩解白晝突然跌入黑夜的不適。
流浪者背負(fù)破舊的行囊,眼神迷離,
他不知道在無數(shù)相似的街境中,
準(zhǔn)確遴選出那個三角梅簇?fù)淼臅壕又亍?/p>
畫面之上,群星嘰嘰喳喳,竊竊私語,
像雜耍藝人將若有若無的光線投擲給
不想回家的人。
攀爬吧,眼神亮如天堂的兒童,
以詩句的風(fēng)箏線,
以星光柔弱的拐杖。
秋日的明朗不曾放過我
秋日的明朗不曾放過我,
潛伏的恐懼撐開思慮的帳篷,
為了人跡罕至的荒原,
我要開鑿語言的溪流。
時間邁著秒針從容的腳步
和永恒終有一次邂逅。
比“救贖”這個字眼小一號,
藍天下的群山和城市都在引頸期待。
我認(rèn)可晝夜勾畫的邊界,
有祈禱就有一份相應(yīng)的病痛。
不再為詞的悸動而役使,
生活的輪廓像一個錦囊。
月亮金色的下巴
月亮金色的下巴
支在夜空的窗臺上,
俯瞰人間的一出出戲?。?/p>
在追光燈的追逐下,
他們驚慌失措,徒勞奔走。
廣袤地平線上的舞臺,
克莉奧佩特拉和科德利婭次第登場,
森林是她們的長發(fā),
太陽是她們白皙胸脯上閃亮的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