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霜霜

田吉順剝開柿子吃了幾口，又往嘴里送了幾口螃蟹，突然面色泛紅，表情猙獰。他用手緊緊握住脖子，身體往后傾，快要倒下的時候，吃力地從嘴里吐出了幾個字：“你以為我要死了嗎？”

“沒事啊?！彼S即直起身子，擺出一個“攤手”的表情。

這是田吉順拍的一條關于“柿子和螃蟹一起吃會中毒”的辟謠短視頻，面色和表情，都是裝出來的。主角田吉順曾是浙大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婦產科的主治醫(yī)生，網(wǎng)友叫他“田太醫(yī)”，并把他這種“戲精上身”的科普方式叫做“土味科普”。

2018年10月25日，丁香醫(yī)生公眾號發(fā)布了一篇《沒有食物能防癌！酵素全都在騙錢！101條謠言，一次全辟掉》的文章，駁斥了“海鮮水果不能一起吃”“牛奶榴蓮不可以一起吃”等健康類謠言，并直言不存在“食物相克”這一說。這篇文章很快就得到了10萬+的閱讀量與大量評論，點贊最多的一條評論是“你在放狗屁”。

田吉順決定以身試“毒”，以正視聽。

在真假難辨的養(yǎng)生問題上，反謠言和偽科學的纏斗，從來都是一個火藥味十足的硝煙戰(zhàn)場，它有時候是隔著屏幕的罵戰(zhàn)，有時是一場謀劃周全的集體出征，甚至對簿公堂也不足為奇。

正面對峙

事實上，“食物相克”是科學界已經懶得再辟的一類謠言。早在1935年，中國營養(yǎng)學學會首任秘書長鄭集教授從180多對所謂的“相克食物”中選取了流傳最為廣泛的14對進行研究。鄭集首先以大鼠、犬、猴等動物為實驗對象，進而對人體進行實驗，結果均屬正常，毫無中毒癥狀。但直至今天，只要有“A和B一起吃會致病”這類句式出現(xiàn)在朋友圈，依然會引起大量轉發(fā)。

“很多人骨子里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騙了這件事情。”美國杜克大學癌癥生物學博士、癌癥科普作家李治中（網(wǎng)名“菠蘿”）說道。

科普的敵人從不只是某個謠言或者謠言發(fā)布者，它是與一種“寧可信其有”的慣性思維，甚至是與中國傳統(tǒng)的人情世故進行博弈。

如果說現(xiàn)在科普和偽科學之間的戰(zhàn)斗還隔著一層屏幕的話，那么之前科普界圍攻光明頂、清算大師的現(xiàn)場可謂是劍拔弩張。

馬大師堅持稱自己有“第三只眼”，可以透視人體疾病，并給人治療，甚至通過一個名字、一張照片，就能診斷病癥、測出胎兒性別。坐在第二觀察室的方舟子聽到后，嘴角微揚、非常自信地說“這是騙人的東西”，是“偽科學”。這是2001年一檔電視節(jié)目《亮劍》中的一幕。

《亮劍》是貴州衛(wèi)視在2011年打造的一檔打假敘事類節(jié)目，節(jié)目組邀請有“打假第一人”之稱的方舟子、以反偽科學和揭露偽氣功、假神醫(yī)而聞名的司馬南及CCTV《法律講堂》的主持人余婧坐鎮(zhèn)，與聲稱有特異功能的大師現(xiàn)場論戰(zhàn)?！梆B(yǎng)生”大師也是這個節(jié)目的常客。

為了證明自己“神力”非虛，馬大師開始現(xiàn)場給主持人和導演看病。他把大拇指和食指一掐，拉出架勢，氣定神閑地算出了二位分別得了“脾胃病”和 “脂肪肝”。很快，診斷結果被主持人和導演否認。之后，馬大師又“透視”了一位現(xiàn)場觀眾，依舊診斷失敗。但她仍處變不驚，臉上未見一絲波瀾，堅稱自己是能量受到干擾，才出現(xiàn)失誤。

見勢不妙，“天眼論”的另外一個信奉者張大師上前聲援，方舟子也走上臺來，二人當面對峙，場面激烈。方舟子從概率學的角度說“天眼”看病，全憑蒙，是根據(jù)人的體型、職業(yè)等特征推算出來的。而張大師從宗教的角度出發(fā)，說“天眼”由來已久，方舟子不相信，是因為他自己沒有開天眼。

盡管多次現(xiàn)場驗證失敗，但馬、張兩位大師并不死心。一位號稱來自溫哥華的女博士又上臺助陣，從陰陽五行的角度論證“天眼”存在。以一敵三之后，方舟子穩(wěn)不住了，現(xiàn)場下了“戰(zhàn)書”，他認為之前所有號稱做過這類實驗（成功）的，都是相信的人去做的，本來就帶有主觀的偏差。“只要有懷疑的人在，沒有一個實驗能夠成功。誰不信，到我面前做實驗?！彼忠粨]說道。

最終，這場論戰(zhàn)誰也沒說服誰，甚至從頭至尾，雙方根本沒實現(xiàn)對話。方舟子說：“和他們辯論基本上各說各話，他們說話是沒有邏輯性的?！?/p>

除了“天眼”馬大師，方舟子還在《亮劍》打假了一位號稱能用高壓電給人治病的欒大師。但在話術上，欒大師要謹慎得多。他直言自己“不是醫(yī)生，不治病”，只會“保健調理”。但他的“調理”和曾經的 “神仙道長”李一的電療法如出一轍。

在養(yǎng)生大師輩出的年代，往往要通過打倒一位“大師”，一個科學理論才能得到普及。許多“大師”通過媒體這個“照妖鏡”現(xiàn)出了原型，但也基于此，“大師”們開始規(guī)避上這類驗證節(jié)目。僅7個月，《亮劍》就因素材減少，改為家庭調解類欄目。

集體出征，“圍剿大師”

憑借“打假第一人”的名頭，“科普作家”方舟子點過名的大師，很快就能引起媒體、公眾甚至政府部門的關注。一個個大師，一夜之間，都成為幻滅的泡影。

但普通科普者要扳倒一位假大師，必須要靠抱團、集體出征。云無心是科學松鼠會的成員，著有《吃的真相》系列等科普類書籍。科學松鼠會是復旦大學神經生物學博士姬十三在2008年創(chuàng)辦的一個科學傳播公益團體，致力于推動科學傳播的大眾化。

在云無心看來，集體出征馬悅凌，算得上科學松鼠會科普歷史上一個標志性事件。2011年之前，養(yǎng)生教母馬悅凌風靡一時。她不僅一度是各大衛(wèi)視養(yǎng)生節(jié)目的座上賓，出版的《不生病的智慧》更長期蟬聯(lián)各大圖書排行榜榜首，她還發(fā)明一種治百病的固元膏，取名叫“馬悅凌糕”。而實際上，她只是江蘇某醫(yī)院的一名初級護士，連行醫(yī)資格都沒有。

馬悅凌以自己的健康之路來吸引信徒。她自稱從小身體不好，初中畢業(yè)之后，還是一個成天摔跤的“病秧子”，最終通過試驗各種民間小偏方的方式，走上了康復之路。她甚至幾乎給所有的水果判了“死刑”，后來還鼓吹“生吃泥鰍”，多人因寄生蟲感染被送進醫(yī)院。

針對她的言論，科學松鼠會組織了一場集體出征?！鞍疡R悅凌發(fā)表的各種書和言論收集起來，大家一個個針對她的文章寫辟謠，逼得馬悅凌不斷修改、刪除網(wǎng)頁?！痹茻o心說。這場出征因為“日本福島核泄露”事件被轉移了視線，馬悅凌因此“逃過一劫”。但不久，央視《新聞調查》欄目以“馬悅凌神話”為題，對她進行深入報道，暗示其是“神婆”。她的騙局最終還是被揭穿。

除了本土大師，科學松鼠會還“圍剿”過一伙洋大師。

2012年，美國抗衰老醫(yī)學科學院（American Academy of Anti-Aging Medicine，簡稱A4M）宣稱“發(fā)明了幾乎可以攻克人類癌癥的基因機制”，他們發(fā)明的“抗瘤酮”可以抗癌。為了推廣該藥，他們找了中國許多專家學者擔當顧問，并計劃在上海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研討會。這場辟謠由科學松鼠會成員、哈爾濱的一位醫(yī)生李清晨最先發(fā)動。

雖然這場“集體出征”，最終以主辦機構撤回對大會的支持而告終，但這并非一次不流血的“光榮革命”。A4M很快做出了回擊，同時向科學松鼠會和李清晨所在醫(yī)院發(fā)了律師函。云無心介紹說，李清晨的工作甚至還因此受到影響。

李一

丁香園副總裁初洋認為，科普成功的第一步是要學會“討人喜歡”?！拔覀儾蛔龆肥俊⒉蛔隼蠋?，只和大家做朋友。”初洋說，“之后，要么他相信邏輯，要么是基于信任，都會更愿意接受你所倡導的一些生活方式?！?/p>

如何鑒別偽科學？李治中說，他不停地向大眾灌輸?shù)囊粭l核心原則是“要數(shù)據(jù)”?！澳悴灰芩鼜V告寫得多好，關鍵是數(shù)據(jù)。比如這個技術治了多少人？多少人有效？數(shù)據(jù)在哪？有沒有發(fā)表論文？不要相信個例，而要相信統(tǒng)計，如果大家能做到這一點的話，絕大多數(shù)騙局都很難騙到人。”

（李麗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