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的命運似乎已經(jīng)注定,接到父親的電話后,我匆忙結束行程,從杭州趕回了家。打開屋門的那一刻,阿柴的眼睛里閃動著驚喜,它想站起身,卻已經(jīng)無能為力,它仰起鼻子,輕嗅著我的氣息,神色親近而又疲憊。我端過食盆,在它面前放下,它緩緩地吃了兩口后,用前腿將食盆扒到了一邊。父親說,這是三天來,它吃得最多的一次,它理解了我的心意,只是再也無法順從。
12年前,在城西農(nóng)貿(mào)市場外,我們第一次相遇。阿柴蜷縮在男人腳邊的竹籃里,黑色的皮毛熠熠生輝,當我路過時,它蹣跚著步子朝我跑來。我花了二十塊錢,將兩個月大的它帶回了家,父親在院子的一角,為阿柴安下一個家。在這片寧靜的天地里,阿柴成了我的伙伴,也從四肢柔弱的小狗,走到了垂垂暮年。
阿柴乖巧伶俐,當我吼電話或大聲說話時,它會站在房間門口,轉動著腦袋,仔細觀察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值不值得它挺身而出。當我做作業(yè)時,虛掩的門縫里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它在窺視,好像對人類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母親做飯時,阿柴喜歡趴在廚房外等待,它從不主動討要,對于欲望,總是盡力壓制,它明白,只有這樣才能保住自尊。前門的秀阿婆喜歡逗它,每次路過,阿柴都會歡快地在她門口轉幾圈,這是一種報答,是對于善意的回應。
我一度認為,阿柴是條完美的狗。在它身上,沒有明顯的缺點,我們以誠相待,親密如一家人。我不甘心眼睜睜地看它離去,所有的可能都想嘗試一下。父親發(fā)動了摩托車,我坐在后座,將阿柴抱在懷里,奔往了畜牧站。后街很靜,經(jīng)過市河邊的道場山時,阿柴突然抬起了頭。這是我們常去的一條河,清澈的河水里裝滿了美好的回憶。
但飽滿的回憶,終究抵不過蒼白的現(xiàn)實。畜牧站的老劉看過化驗單后,搖了搖頭,阿柴虛弱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任何藥物,它的生命走到了盡頭。十二歲的狗,相當于人類的七八十歲,我沒有辦法再留住它。它的生命,不由自己掌握,也不在醫(yī)生手里,操控這一切的,好像是某種我們所不能理解的力量。
我凝望著眼前的阿柴,心里酸楚而無助。我由衷地覺得,生命的本質其實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被賦予的角色。作為一條狗,阿柴成了我的玩伴,并遵照這一角色的要求,盡職盡責地走完了一生。這期間,它既無刻意排斥,也無隨意氣餒,而是坦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和玩耍外,再無他求。
筵席終歸要散去,我不得不放下緊攥的雙手了。阿柴躺在我懷里,兩眼望著我,沒有絲毫恐懼,對于眼前的世界和那個將往的別世,它并不認為兩者有什么不同。我們該與阿柴道別了,在最后的記憶里,它收下了我全部的愛,可以安心地去往自己的永生之地了,那里山林蔥郁,湖水澄凈,只要一顆星星,就能照亮整個夜空。“我們喝一杯吧,為踏上新旅程的阿柴祝福!”我提議道。父親點點頭,也舉起了酒杯。對于苦難的容忍程度,父親一直在我之上,對于幸福的感受,也是如此。
(錢小麗薦自《散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