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小戎

洪晃的小說《張大小姐》里，主人公黨小明身家千億，從來不下館子，“他養(yǎng)了一個廚子，四川菜做得一流。好幾次有人跟他搶這個廚子，他都砸錢把廚子留下了?！币淮嗡诩依镅缈?，一桌人幾個老板身家高得驚人。

四川廚娘先給每個人端上三菌氣鍋雞湯，“這時候，餐廳里安靜了，只聽見大家呼嚕呼嚕喝湯的聲音”。第一個熱菜是宮保黃鹿丁，接著是開水白菜，黨小明說：“現(xiàn)在最好就是吃這些清淡的菜，我老婆在家天天就只給我煮菜葉子吃?！遍_水白菜清淡嗎？據(jù)說開水其實是至清的雞湯，是用老母雞、老母鴨、火腿蹄肉、排骨燉出來的。我把這一段給幾位朋友看，他們不關(guān)心四川廚子做了什么菜，只對有錢人喝湯也出聲表示驚訝。

2016年5月，美國名廚安東尼·波登跟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在越南街頭吃了一頓米粉。波登在《欲望》一文中描述了世界各地的美食：“一碗完美的河內(nèi)河粉，要求酸甜苦辣咸鮮完美融合，口感濕滑、軟硬適度，米線清透，蔬菜鮮脆，河粉潤澤。有家店的牛肉切得極薄，撒到高湯上面，瞬間就蜷縮起來，溶解成細嫩柔軟的肉質(zhì)。聽上去讓人沒什么食欲的牛蹄筋，拿給一個大師級的越南河粉師傅來做，可能是天下第一美味。做得好的牛蹄筋，既不綿又不硬，有嚼勁，又久嚼不爛，稍微嚼那么幾口，在口中化成一種像骨髓一樣綿軟豐潤的東西。一兩勺辣椒醬，一小滴辣油，加上很多青檸汁。最理想的情況是，每一口河粉，都能嘗到牛肉、高湯和河粉在嘴里的完美融合。”

在這篇文章的最后，他寫到四川火鍋，“你快被干辣椒辣瘋了，但更猛的其實是油鍋里漂浮著的小粒黑色花椒?；ń窌屔囝^首先失去知覺，接著整個頭皮都麻了。現(xiàn)在，它來得更猛烈了，它來拯救我們，就像冰塊拯救受傷的皮膚”。

《半生不熟》中有一篇文章題為“富人的食物”，波登說，他曾結(jié)交過一個富家小姐，他發(fā)現(xiàn)“那些真正的富人，根本就沒有埋單的意識。他們根本不帶現(xiàn)金，連信用卡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一次他跟這個女人參加一個冷餐會，派對在一艘巨大游艇上舉行，停機坪足夠降落兩架直升機，廁所墻上掛著弗朗西斯·培根的原作。

一個研究富人的人發(fā)現(xiàn)，那些國際富商都喜歡混在一起，吃稍微比別的地方正宗那么一點點的意大利菜，并愿意為此斥巨資。一碗最普通的正宗番茄意大利面，也就是一點干切面團，幾滴橄欖油，幾片蒜，一些番茄再來一片羅勒葉，就可以賣29美元。

對有錢人的派對來說，地道的食物是可有可無的。那些國際富豪的埋單動機，不過是為了扎堆。他們追求安全感。他們需要確信，自己不會落單，哪怕這意味著要跟大家一起，去一個糟心的地方。至于他們上的館子，隨便有幾個閑錢又會上網(wǎng)的吃貨，路過時都會嗤之以鼻。

有多少廚師愿意給有錢人做私廚呢？安東尼·波登反正是不愿意。他寫到了廚師們的鄙視鏈。鄉(xiāng)村俱樂部和酒店廚師工作體面又穩(wěn)定，工時合理，條件優(yōu)厚，他們生活安逸，但不被主流廚師圈接受。你也可以去做私人主廚，不過在圈內(nèi)人眼里，“私人”和“主廚”兩個詞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說。

“對真正的主廚來說，私人主廚這個概念根本不存在。私人主廚其實就是傭人的代名詞。說難聽點就是一個管家，在食物鏈中大概介于美食造型師和顧問兩種頭銜之間。是那幫在烹飪文憑上花掉了一大筆錢，又發(fā)現(xiàn)在現(xiàn)實世界當中無法勝任這份工作的人的最終歸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