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業(yè)鋒

竇娥，是我國古典戲劇中一個熠熠生輝的人物形象。她善良、勤勞、安分、孝順，具有中國古代婦女的傳統(tǒng)美德。面對邪惡勢力乃至整個黑暗社會，她敢于質(zhì)疑，勇于抗爭。雖然最后含冤而死，但悲劇性的結局使她的形象更顯鮮明和可貴。尤其是她臨刑前的三樁誓愿，更是驚天地、泣鬼神，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和強大的藝術魅力。

竇娥一生命運多舛，三歲母親去世，七歲被父親抵債，成為蔡家的童養(yǎng)媳。十六七歲，與丈夫結婚。本應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豈料丈夫又因病去世，不得不與婆婆相依為命。后又遭到流氓地痞，張驢兒父子的逼婚、陷害，平白無故惹上死罪官司。為使婆婆免予受刑，自己屈招攬罪，終遭斬刑。多年后，其父科舉高中，作為朝廷命官巡查地方，來到蔡州懲治了貪官奸邪之人，終于替她平反昭雪。如果刪去其中臨刑前的三大誓愿等情節(jié)，按這樣的故事情節(jié)和結局，也能贏得人們的審美預期，體現(xiàn)善惡有報的倫理邏輯，也可稱得上是一部內(nèi)容完整、故事性強的一出劇作。但作者關漢卿卻在劇中設置了超現(xiàn)實主義的情節(jié)，主要表現(xiàn)為竇娥臨刑前的三樁誓愿：血濺白練、六月飛雪和大旱三年。這三樁誓愿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發(fā)生的，純屬作者借鑒古代典故所做的藝術虛構與夸張。這樣的超現(xiàn)實主義的情節(jié)違背了事理邏輯，是否對整部作品的藝術表現(xiàn)力有所削弱呢？在筆者看來，這種大膽想象、夸張的浪漫主義手法不僅沒有削弱作品的藝術表現(xiàn)力，反而對作品的主題、人物形象的塑造、悲劇性的強化等方面起到了無與倫比的作用，堪稱神來之筆。

一、實現(xiàn)了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

《竇娥冤》是一本取材于當時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悲劇。作者通過竇娥一生的悲慘遭遇反映了處于社會底層的人民的共同不幸，進而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官吏貪贓枉法，顛倒黑白，惡霸流氓橫行。面對這樣的社會，作者是深惡痛絕的，他在劇作最后借竇娥的鬼魂明確地說出自己的創(chuàng)作意圖：“將濫官污吏都殺掉，與天子分憂、為民除害”。雖然由于作者時代和階級的局限，不可能與整個封建統(tǒng)治制度作對，但全劇布局的重點是放在官府的黑暗和受害者的堅決反抗上的。在當時，百姓有冤情只能求助官府，而官僚腐敗、貪贓枉法不能為民做主，那么作為弱勢群體的百姓只能寄希望于天地神靈，通過超人間的力量來表白冤情，來懲治貪官和邪惡勢力，使他們罪有應得。即使天地神靈不能直接為百姓撐腰，但至少間接起到了昭示和支持的作用。而三樁誓愿恰恰是天地顯靈，為竇娥展示清白，引起竇天章的懷疑和重視，間接為后來竇天章為她平反昭雪設下預兆和鋪墊。正因為三年大旱才讓竇天章覺得此地定有冤情，才深夜察看案卷，才有竇娥鬼魂訴冤，進而重審舊案，斬殺流氓張驢兒，流放貪官桃杌。這一結局實現(xiàn)了作者“與天子分憂、萬民除害”的創(chuàng)作主題。

二、突出了人物的反抗性格

竇娥這一形象，既善良柔順，又倔強堅定，至死不屈。她的剛烈和反抗在整個劇情中時有體現(xiàn)。張驢兒父子自認為救了蔡婆的性命持恩逼婚，婆婆本已無奈應允，但竇娥堅決不從，還對婆婆力勸加責備，使婆婆拒婚的立場也堅定起來。在押赴刑場的路上，竇娥通過《端正好》《滾雪球》等曲子，對天地鬼神大膽的埋怨斥責，使反抗性格進一步強化。而其性格中最具反抗性的體現(xiàn)就是她臨刑前發(fā)出的三樁誓愿。在現(xiàn)實生活中，竇娥作為一名弱女子，尤其是在等級森嚴的黑暗社會環(huán)境下，她無力辨白自己的冤屈，慘遭極刑。如果刪掉她被斬前的三樁誓愿的情節(jié)，即使最后父親為她平反昭雪，但她強烈的抗爭精神就不能充分體現(xiàn)出來。作者在人物臨刑前進行了大膽的藝術創(chuàng)造，將超現(xiàn)實的巨大力量賦予給她，使她具有超強的反抗精神。作者有意將其反抗性格夸大到極致，使一個渺小的凡人也能打破自然常態(tài)，改變上天的意志。使人們對其反抗性有更加深刻的認識，也使這一人物更顯豐滿和鮮明。

三、迎合了人們的審美心理

中國傳統(tǒng)戲劇中有一種常見的形態(tài)，即大團圓結局。指的是主人公遭遇悲劇命運，遭受冤屈，歷經(jīng)種種磨難后安排一個圓滿的結局：善戰(zhàn)勝惡，美戰(zhàn)勝丑。這一中華美學觀念中的一種審美心理定勢被作者貫徹到作品之中。對于正面人物的毀滅，善良的人們總是感到同情和遺憾。人們信奉因果報應的思想，“好人要有好報，壞人罪有應得”。這樣才符合人們的審美期待和心理平衡。在我國傳統(tǒng)文學作品中，即使主人公被毀滅，死后也要通過某種方式實現(xiàn)生前愿望。如《梁山伯與祝英臺》主人公死后雙雙化蝶;《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與劉蘭芝雙雙殉情，合葬后化為鴛鴦鳥等。這既反應了人們對正面人物、美好事物的肯定、贊美和祝愿，也寄予了作者鮮明的愛憎。作者以奇特的想象賦予主人公竇娥臨行前超強的意志和感天動地非凡力量，體現(xiàn)了“天道酬善”、老天有眼的觀念。加上相對圓滿的結局來一定程度上減輕故事的慘痛性。借以給悲劇性涂上一抹亮色，給人們心靈一點撫慰。

四、洋溢著奇異的浪漫色彩

“文似看山不喜平”，觀賞戲劇也是如此。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反應生活的真實作品固然有其可取之處，但當真實性不能更好地為劇情或人物塑造服務時，超現(xiàn)實的想象和夸張等表現(xiàn)手法便可以發(fā)揮其無可替代的作用了。我國文學史上從古代神話傳說到南北志怪小說，從唐代傳奇到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等文學作品，備受人們推崇和喜愛，擁有無窮的魅力和持久的生命力。因為這些作品既迎合了人們的獵奇心理，也符合人們所熏染的傳統(tǒng)文化中的天地神靈、善惡有報等思想內(nèi)容。這些思想雖有糟粕的成分，但已然為人們所認同。在傳統(tǒng)文化的范疇內(nèi)，這種大膽的夸張和想象看似人為虛構，與現(xiàn)實相去甚遠，但也能為人們所接受，給觀眾帶來別樣的刺激與體驗，給劇作抹上一層奇異的浪漫主義色彩。所以，這些離奇的情節(jié)雖然欠真實，表面上不符合事理邏輯，但不僅沒有削弱作品的表現(xiàn)力，相反使作品洋溢出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

總之，《竇娥冤》中作者通過大膽的想象與夸張，創(chuàng)設出超現(xiàn)實主義的情節(jié)，給作品蒙上了一層奇異的浪漫主義色彩，達到了攝人心魄和振奮人心的藝術效果，顯示了作者高超的創(chuàng)作技巧，也是使《竇娥冤》這部戲劇千百年來具有持久藝術生命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作者通聯(lián)：湖北潛江市實驗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