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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生

        2019-04-26 03:05:58李十三
        當(dāng)代小說 2019年1期

        李十三

        盡管剛落過一陣疾雨,但并沒絲毫減弱夏日的潮濕悶熱,我卻單挑了這樣一個日子攜婦將雛返鄉(xiāng)。人大汗淋漓前腳剛進門,大路后腳就跟了進來?;貋碇?,我一沒發(fā)朋友圈,二沒電話聯(lián)系任何人,本想悄悄進村、悄悄返程,沒成想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我問大路:“你怎么就馬上知道我回來了的?”大路回答:“我其實也沒啥事,就是在莊上閑逛,恰巧就望見你的車拐進胡同。”后來母親私下告訴我,大路有事沒事老愛閑逛倒是真的,夜游神一般。但什么是假的,母親卻沒說,不知怎的,母親對大路一直有意見,大意就是讓我少跟這類閑漢來住,又說現(xiàn)下我們已是水火兩條道上的人,來往勤了沒什么好處。

        我跟母親的想法不一樣。大路跟我打小一起長大,那時候還住鄰墻,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招呼一聲,是從來不走正門的,手往院墻上一把就翻了過去。十五歲那年,大路初中沒上完就輟學(xué),跟人外出打工。結(jié)果工頭欺負他年紀小,代支了工錢卻又耍賴說沒見。錢雖不多,但惡氣難咽,大路決定錢也不要了,但要揍工頭一頓,他找到我?guī)兔Α蓚€半大孩子學(xué)著錄像片上的模樣拿麻袋套住工頭的腦袋,抄起棍棒就是一通沒頭沒腦地砸。半大小子包天膽,現(xiàn)在想想還后怕,興許當(dāng)時哪下恰好擊中要害,這人就沒了。

        長時間不見,大路跟我越發(fā)生分,不肯上炕,連拖鞋也不脫,就斜坐在炕沿上倚著墻喝茶。我問:“現(xiàn)在還像以前那般喝嗎?”大路回答:“不了。身體不行。三高,還老莫名其妙頭疼?!蔽覇枺骸盁熌兀俊贝舐坊卮穑骸敖淞??!?/p>

        有關(guān)抽煙,大路身上還有故事,他還上小學(xué)時就偷老路的煙抽,怕人發(fā)現(xiàn)告狀,爬到村委會院落深處的一排空甕里,蹲到里面抽。那排空甕近一人高,既隱蔽又遮寒,偶爾還能曬到太陽。要不這事兒永遠沒人發(fā)現(xiàn),大路那天正自逍遙快活,可巧院里住著的一位五保戶路過,遠遠望見空甕里升騰起青煙,以為著火,急吼吼端起盆水嘩啦啦一骨腦澆下去。數(shù)九寒天,就發(fā)現(xiàn)一顆水淋淋的人頭嚎一聲跳將上來,大眼睛,長睫毛,直愣愣出神,當(dāng)下就把五保戶嚇抽了過去。

        我把現(xiàn)下大路的模樣跟三十幾年前做比較,好像怎么也對不上號。還不到十歲,大路在南莊北灘就已經(jīng)很出名。人說八歲九歲狗也煩,但在那個年紀,大路已經(jīng)不屑于招惹貓貓狗狗們了。他專跟兔子們過不去,還是野生不是豢養(yǎng)的那種坡兔。大路跟坡兔們比賽腳力:正是寒冬臘月,冬小麥蜇伏,極目遠望,原野平闊,一覽無余。平素稍有些養(yǎng)尊處優(yōu)懶散慣了的兔子,剛出窩口就冷不丁遭大路狂攆,情急之下又尋不到別的窩口,只得一路漫無目的狂奔。大路卻又尾巴一樣窮追不舍甩不掉。這樣追逐上一兩個小時,大路仍能扛得住,反而是坡兔吃不消,生生累到休克。大路兩條腿跑贏四條腿逮兔子的事兒,一時間傳為奇談。有鄉(xiāng)鄰向老路夸他兒子出息,老路卻冷冷地說:“好好上學(xué)才是正道,攆兔子,那是狗的活兒,算什么出息?”老路是村上少有的幾個明白人之一,仿佛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看透了兒子的未來,他鼓勵大路好好求學(xué)上進,可大路偏偏不認這條道。大路有自己的道理,他覺得自己有個好身板,有把好力氣,足以沖出底層,自己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美好未來。

        小時候村上曾來過一位瞽目的先生,給大路算命,說他是路上土命,五行缺水,遇水得活,逢雨而興。事情說來有些神奇,大路打小還就是頂喜歡下雨的,每下一場雨,大路就人來瘋一次。從來不知道躲避,反而總是跑到雨幕里瘋玩,實在沒事干就站在雨里抻著頭盡著淋,仿佛很受用。奇怪的是也從來沒見他因淋了雨而感冒過,反倒是越見精神。但我是不信這些的,按照這邏輯,他是路上土命,干燥貧瘠,但一旦逢了雨,豈不是又被淋成一灘爛泥?不過是換了種糟糕法罷了。

        打了工頭后不久,大路重操舊業(yè)想當(dāng)漁民。路家上數(shù)幾代都曾是漁民,村里人稱“船戶”,打漁應(yīng)該說是他家祖業(yè)。有年夏天,我在河壩上碰見大路,他對我自夸,說只要有雨他就餓不死,雨大一分,福氣大一分!那時候他已經(jīng)在響馬河里泡了兩年,我見他黑干條瘦,除了一雙眼白清亮異常外,渾身上下已經(jīng)找不出一處與泥鰍不搭邊的地方。趿一雙已經(jīng)踩爛了后跟還補著三五個補丁的黃膠鞋,不系腰帶,拿膠絲繩攏著,褲縫拉鎖壞了,張開著,露出里邊灰黃的內(nèi)褲。臨別,大路非要送我魚。我嫌腥,還不好帶,無論如何不要。大路卻仍讓我等他,說還給我留了好東西。三五分鐘后,他從堤下的草屋子里拿上來一團報紙,伸展開來一看,是幾片魚鱗,很明顯,每片魚鱗都是經(jīng)過了細細洗濯并晾曬好了的,個個都有小孩拳頭大。我收下了,拿來當(dāng)書簽用,很別致。魚鱗都這么大,你想想那魚的身體得有多大?響馬河是條最寬處不過四五十米的河流,養(yǎng)育不出這等規(guī)模的肉身。我估摸大路的大魚一定來路不正,十有八九是去下游的水庫偷偷炸來的。事實也確實是的,村里人都知道大路白天在家關(guān)著門造土炸藥或睡大覺,夜里才出門,搖船去下游二十里外的水庫炸魚。為躲避水警,大路天一擦黑就上船,天未放亮即返程,打游擊似的,放一炮換一個地方,行蹤不定。但常走夜路難免碰到鬼,終有一次,大路被水警圍住。聽說大路早被瞅上了,事情的最終實施還經(jīng)過了精心謀劃。大路狗急跳墻,拿炸魚用的炸藥包當(dāng)手榴彈襲警。有枚“手榴彈”扔到了巡邏艇上,不過好在是枚臭火,沒響。彈盡糧絕,大路想跳水逃生,結(jié)果還是被拖網(wǎng)撓鉤給硬扯了上來。船自然被沒收,那枚未響的雷管和炸藥作為重要物證被保留下來。大路父親托人找關(guān)系想尋個從輕發(fā)落。水警也有意開脫,問,要罰款還是要蹲監(jiān)?意思很明顯,只要他肯塞黑錢,事情就算了。大路卻心疼那三萬塊錢,說想蹲監(jiān)。水警恨大路不識時務(wù),把他關(guān)到黑屋子里,沒鼻子沒臉地打,跟他明確說,拿錢來贖,不見錢,接著打,一天三時,送牢飯一般準時。大路拿挨打不當(dāng)回事,他這人皮實,老棉布一般,抗撕抗扯抗摔抗踹。父親心疼孩子,東湊西挪拿上了錢,大路被放了出來。放出來后的大路已經(jīng)不成人樣兒了,卻埋怨父親浪費錢,說他再抗會兒,人家一看確實沒錢,也就會拉倒的。鄉(xiāng)鄰來探事兒,他還嘴硬,說那水庫兩米深的水下,曾是梁王臺村祖產(chǎn),這個村的老爺爺一輩無不有份兒——憑什么他們劃個圈就成他們家的了?我不知道他所言的“他們” 具體指的是誰,我只覺得他還欠頓揍。

        大路還想繼續(xù)打漁,但響馬河卻是不打算再養(yǎng)活他。有段時間,氣候越來越旱,甚至一整年滴雨不下,原先洶涌的響馬河竟然斷流。后來從上游終于擠下點兒水,卻又恰逢全國一窩蜂似的上馬造紙廠、淀粉廠、電鍍廠、印染廠的時代,河水一會兒黑,一會兒黃,一會兒紅,連自詡有“鯊魚皮”的大路下河回來,渾身都癢得起泡,吃喝拉撒全在水里的魚們干脆就絕了種。大路只得上岸,很沮喪。我跟他講姜子牙的故事,鼓勵他振作。我說姜子牙八十拜相,七十八了才從昆侖山學(xué)道回來,本想做點兒小買賣養(yǎng)家糊口,結(jié)果卻時運不濟:販豬豬賤,販羊羊賠,好不容易磨了點兒面粉擺市集上出賣,又被一陣風(fēng)吹光。仰天長嘆,一粒鳥屎又恰好落進嘴里,惡心得他哈哈大笑,胸中郁結(jié)之悶氣一笑盡散。有關(guān)大路,我知道他之前的太多故事。他積攢下了點兒錢,又從老路那里得了贊助,不知從哪里淘換了臺幾近報廢的白色救護車。也許是嫌那紅十字和白臘臘的色兒礙眼,討來油漆,不但蓋了紅十字,連車窗玻璃都油成了黃色。大路在車肚子里焊了車座,又去縣交通局申請路線,跑鄉(xiāng)間到縣城的公交車。那時候全民交通安全意識都很淡,管得松,這類車輛也少,又恰逢老百姓紛紛外出打工的大時代,交通工具緊缺,很受歡迎。大路霸了獨市,起早貪黑不住歇地忙,甚至連剛剛焊上去的車座又撬了,因為這一輛核載七座的車,要沙丁魚罐頭般塞三五十。大路日進斗金,沒過一年就換了新車。大家看這買賣掙錢,各顯其能,紛紛托關(guān)系尋門路也跟著上路線??h交通局卻只管收份子錢,開著批,于是很快車滿為患,市場飽合,大家誰也掙不來錢,只得不死不活地捱。大路捱不過,賣了手上的兩臺車,去搞農(nóng)場。具體做法就是幾百塊錢一畝成片連方承包地,用來種出口菜,比如有一年種了三百畝大姜,有一年全是大蔥。我陸陸續(xù)續(xù)聽到他的消息,覺得凡屬這樣的買賣,不到最后一刻(即真正抽身不干了時)賠了賺了都不好說。果然,三十五歲那年,不知怎的大路頭腦發(fā)昏,借了一大筆錢,一下種了五百畝大白菜。結(jié)果當(dāng)年大白菜五分錢一斤,連工本都不夠,干脆就爛在了地里。那是一個奇冷無比的冬天,大路來縣城找我。打電話讓我下去,說他就在樓下小花壇等。我讓他上來,他怎么也不肯,說只站一會兒說幾句話就得趕緊走。大路抽著煙,在他跟我之間人為制造了一堵灰藍色的煙墻。大路問我:“你說這世上有沒有只賺不賠的買賣?”我想了想,回答說:“有?!贝舐芳眴枺骸笆裁??”我說:“開府建衙,坐地收錢?!贝舐贰芭丁绷艘宦暎芸烀靼孜以诟v冷笑話,卻又問我是從哪里知道的。我說從書上。大路就不再言聲,把還剩大半的煙桿丟到水泥地上,拿腳碾滅,招呼也不打,一扭身走了。大路終沒逃脫,被判了兩年半。因為是經(jīng)濟犯,實際情況是在里面也沒待多長時間。中間有一次我去探監(jiān),他拒絕見我。傳出來話來說,在里面挺好,不想見人。到放出來后,他不再回鄉(xiāng),說是要出去闖世界,越走越遠,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見到大路,已是去歲深冬。他突然打電話通知我說自己要結(jié)婚,邀請我無論如何都要回來喝喜酒。我問他這些年都上了哪。他?;^,很套路地回答:“哎!兄弟我這些年走過南闖過北,住過大車店,喝過洗腳水?!比缓缶皖欁笥叶运?,再也不肯多說。我大體知曉男人的一些情性,如果這些年他混得風(fēng)生水起,一見面,不待你問,那話自然會跟擰開龍頭的自來水一般“嘩嘩嘩”往外淌,你不想聽都不行。而今閃爍其辭,應(yīng)該是羞于提起,又不肯撒謊,只得三緘其口。大路兩口兒串桌敬酒,我們知道了新娘子,是個寡婦,比他小幾歲,帶了個男孩。舉杯間隙,我瞥見大路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沒方便發(fā)問。后來有人告訴我,大路曾去過俄羅斯出洋工,是到西伯利亞修鐵路,苦寒之地,身僵手滑,人反應(yīng)慢,鋼軌脫手,躲閃不及,那截小指就被砸去了;不過又有人說,那是那些年在道上混,壞了規(guī)矩,自殘半指以了斷恩怨才這樣了的;還有人說,是曾做了偷兒,欲圖改過自新,斷指明志……

        大路結(jié)婚時已經(jīng)四十一歲。新娘子長得五大三粗,腰圓背闊,每根手指都跟胡蘿卜似的,一看就能打能咬不是善茬兒。我見她指甲蓋里滿是灰泥,據(jù)說婚禮儀式一早還鉆蔬菜大棚來著。大路這是初婚,但對新娘子來說已經(jīng)不是頭一回,所以搞的所謂婚禮儀式也就僅僅是個儀式,其實新娘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經(jīng)帶了孩子搬了過來。大路告訴我,新娘子有錢,而且愿意跟他一塊兒過,他沒什么太高要求,這就夠了。這老宅是她出錢翻建的,新車也是她出的錢。他不干活整天瞎逛她不反對,而她還干什么他也不干涉。僅說了這么幾句話,大路氣管里就呼呼地喘,隔老遠都能聽到。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胖到不成樣子,才一米七的個頭,體重少說也得有二百來斤。臉像發(fā)面團一般腫脹,從腦后也能看到一對兒鼓脹的肥腮。我截住他話頭說:“你喝醉了,我又沒問,你告訴我這么多干什么?”我們說這話的時候,酒宴已經(jīng)結(jié)束,送走了幾撥人,大路卻執(zhí)意要留下我再喝會兒茶,說還有話要對我說。兩個人這剛聊了一會兒,新娘子就跟了過來。大路臉上立馬現(xiàn)出得意的神色,跟他媳婦介紹我,說是他發(fā)小,現(xiàn)在城里一個什么局干局長。新娘子本有些疲乏,對誰都有些洋洋不睬的樣子。聽大路這樣一講,很快來了精神,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熱情,吩咐大路趕緊去換茶,大路還就真拿了茶壺站起轉(zhuǎn)身去了。我這才大體明白了大路非要留下我再坐會兒的用意,估計是想借我給自己長長臉。新娘子急著跟我攀談,問這問那,可能由于情緒上來了,嗓門大,明明就坐在茶幾對面,說話卻仿佛喊一樣,一開口我都聽到背后墻上掛著的什么東西也跟著嗡嗡響。新娘子恭維我,說同樣一批孩子,我出息。又忙不迭地央求我以后要多拉大路跟她一把。我不太習(xí)慣她這種機關(guān)槍式突突突的說話節(jié)奏,講話自己不回氣也不容別人喘口氣,但又不得不敷衍兼自謙,說:“都是莊戶孩子出身,其實本質(zhì)上都差不多。我不如大路靈活,是個書呆子。僅僅這些年運氣好些,通過考試和給領(lǐng)導(dǎo)上寫東西,掙來這么個位置,不值一提?!毙履镒臃路馂榱吮磉_驚訝,“嚇”了一聲,不轉(zhuǎn)眼珠地瞅著我,嘴里嘖嘖出聲,還急著要說什么,但因為吃撐了腹脹,坐在馬扎上的半邊屁股一偏,放了一個很響的屁,放肆而舒暢。我愣了一下神,借茶碗擋住嘴,不再說話。新娘子這才發(fā)覺失態(tài),氣氛很不融洽。兩人尷坐了一會兒,耐心等屁味兒消散,新娘子這才借故說要去看看大路給換的茶怎么樣了,起身出了門。

        我又干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大路進來。出門去尋,在冷寂寂的南屋找到了他:他正背向著我烤火,雙手乍挲著,仿佛很溫暖的樣子,身體還晃啊晃的,而我發(fā)現(xiàn)面前的爐子卻是冰的,根本就沒點。我問:“你在干什么?”他沒回頭,沖身后虛擺了一下手,含含渾渾地回答,“你們繼續(xù)喝,別管我,我烤會兒火!”我搖了搖頭,走上前去在凳子上踢了一腳,說:“不能喝就少喝,逞什么英雄,裝什么高興,讓人笑話?!彼@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是我,“嘿嘿”笑了兩聲。

        后來跟母親閑話,母親問:“大路媳婦最近出了點兒事,你知不知道?”我說不知道啊。母親說:“他跟你這么好,這事兒也不告訴你呢。你去吃完喜酒沒多久,他媳婦就跟人跑了?!蔽也唤釉?,等著母親講下去,母親說:“這一去幾個月,前幾天又回來了?!蔽壹眴枺骸澳谴舐凡粣绬幔俊蹦赣H說:“惱個屁!自己什么活兒也干不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能怎么著?將就著過唄。”

        現(xiàn)下,大路就坐在我的面前,而我還在心里琢磨著母親前幾天告訴我的話,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被母親不幸言中,我們徹底成了兩路人,已經(jīng)沒太多話可講。聊了一會兒,看大路的模樣是犯困,連打了幾個哈欠,說要走。我沒再挽留,跳下炕穿鞋準備送他。

        大路卻從身后掏出來一件東西,神神秘秘,說是送我的禮物,趁這幾天雨水勤,專門為我逮的。我接過來一看,是個罐頭瓶,原來裝糖水蜜桔的,里面游著幾條魚:通體透明,都能看得清內(nèi)臟;細若鋼針,若不是因為頭頂上的兩只灰色眼輪,都不容易發(fā)現(xiàn)它。這是我們那兒特有的一種小魚,洪澇年份才會出現(xiàn),只存活于溝洼塘渠,甚而車轍溝這些不流動的小水汪汪里,仿佛從天而降。而一旦雨過天晴,水洼干涸,它們也一夜消失。身為高等級的脊椎動物,卻一輩子只能趴在泥里,活得沒尊嚴。而且用于棲身的不過是巴掌大的一點地方,朝生暮死,默默無聲。

        我一時想不起它的名字,問大路:“這魚叫什么名字來著?”

        大路回答說:“雨生。”

        責(zé)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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