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石

女兒學書法，常以課代練，多靠課上時間“窮追猛趕”。后來我想了個法子，我說爸爸畫水墨肖像，到年底可積百幅，你來題款，咱們合作印一本臺歷。女兒爽快地答應了。

自此，我把散碎的時間幾乎都用于繪制水墨人物肖像。一個月后，我有些泄氣，因為女兒照玩兒不誤。又過了兩個月，我已經(jīng)畫了將近50幅，女兒常常有意無意地在我身邊轉(zhuǎn)悠。 我說：你也可以跟爸爸一起畫，爸爸不敢說教你，但爸爸可以和你互相促進啊。女兒搖頭，繼而小嘴一撇說：爸爸，你畫的這個人臉歪了。是嗎，是有點歪啊。此后，諸如：爸爸你把人家畫漂亮了、畫丑了、畫的左眼比右眼大……雖然我沒有鉛筆和淡墨稿，但略加調(diào)整還是可以做到的。因此，每畫完一稿，我都會虛心地請女兒過來提意見，女兒幾乎每次都一語中的。不久，她讓媽媽從網(wǎng)上買了一本卡通人物的素描教程，邊畫邊自學。 看來，我還得再每日增加書法日課才好，否則這路恐怕要帶“歪”了。

我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學畫、學寫作經(jīng)歷，沒有人教，更沒有輔導班，完全是靠興趣自己鉆研，比如我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臨摹小人書，高中被選入學校的課外美術(shù)組，但因不愛畫石膏而退出，自己悶頭畫人像攝影，臨摹世界名畫;寫作則是從模仿《福爾摩斯探案集》等偵探小說開始的，小學四年級暑假時我寫了自己的第一篇偵探小說《石灰之謎》，還裝訂成小冊子，之后“發(fā)行”給了兩個最要好的同學，還要求人家寫讀后感……這些傻笨功夫以及種種不自量力，我倒覺得培養(yǎng)了很重要的品質(zhì)：勤奮和堅持。及今50年矣，小學初中同學說起我都是：愛看書，愛瞎寫，愛畫小人兒。但我還是感恩歲月的磨礪和某種忽視，能自由生長的作物通常不會太差。長成一樣的是普通商品，長得不一樣至少也是高級定制。

跨年夜，我頗為掃興地對女兒說：爸爸已經(jīng)超額完成任務，你卻爽約了。女兒機關(guān)槍似的小嘴終于卡殼了。我摸摸她的頭說：咱們新的一年爭取完成這個約定。 女兒點點頭。

我走進廚房，點燃一支煙。玻璃門剛晃現(xiàn)個小小的身影，女兒的怒懟已經(jīng)破門而入：爸爸，你又抽煙！你的肺還有白的地方嗎？你還要把我的肺熏黑了嗎？你做的飯菜都有煙味兒！

前兩天，女兒又透露說，很為教書法的劉老師心寒。放假前，劉老師說，今天下課后你們可以接著再練練，結(jié)果家長領(lǐng)著孩子都跑了。只有我一個人又練了一個小時。于是我又無語。為什么要練書法，為什么要練舞蹈，為什么要拉二胡，為什么要上奧數(shù)班，為什么要上英語班……我們沒有給女兒把道理講清說透，也講不清說不透，我們包括她自己只看到了別的孩子也都在這么學，且都自以為聰明。

女兒趴在她的專用寫字臺上已經(jīng)一個小時不出聲了，我知道她在畫小人兒。我不忍心戳破她，至少天花板上的那個小小身影不會是灰色的，而是像她筆下的動漫小人充滿了自由和生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