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娜,1985年出生于云南麗江,白族。畢業(yè)并任
職于中山大學。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文學院簽約
作家。著有《無數(shù)燈火選中的夜》《尋鶴》等詩文集多
部;作品被譯為英語、俄語等多種文字。曾參加第29
屆“青春詩會”。首都師范大學第12屆駐校詩人。曾獲
華文青年詩人獎、美國The Pushcart Prize 提名獎等
獎項。
你教會我的,俗世的歡樂
肉體在日常的謎面里如何忽輕忽重
你教給我的,
一種沉默,區(qū)別于一個詩人的沉默
當夜幕尋找它的繁星
鼓聲尋找它的獸皮
當你尋找著我———
一個歌者,永不會唱出的黑暗
讓我在這里停下,讓我擁有湖水的眼睛
凝視這寶貴的波光粼粼的光陰
它反射著人們的歌聲、愛情和白日夢
帶著整夜整夜的露水和哭泣
它重新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愛侶
讓我在這里選定一株喬木,仿佛希臘人的教堂
它的靜謐,它沉默的感召
使我想起將聲名寫在水上的人
他們的靈魂一定在某處安息
這兒的正午,就像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我確信我經(jīng)歷過世界上更疲憊的旅行
這里,仿佛經(jīng)歷了我所有的休憩
“我的詩把我困在自己里面”
克服自己,就像克服整個時代
看著他人的雙手,捧著我的一部分心臟
說出地火,也說出灼傷
說出環(huán)形山,一個閉合的呼救
聽我哭訴,只有眼淚是秘密的容器
———言語已經(jīng)憐憫了它自己
為了你,我放棄了海洋中波濤的秩序
憤怒中的良善,像礦工一樣在暗處挖掘
我認出他的可貴,他的眼睛在講述
如同日出
我重建被自己損毀的宮殿,澆灌
用手縫漏下的河流,我的詩曾把水裝在罐中
為了把它們捧在手上
我接受了損毀
吃水的大象,在日落前走進鹽洲島
龐大身軀擁有幾千公里外的城市,沉悶的回聲
不是時間也不是黑暗,讓巖石發(fā)出動物般的
喘息
我正在廢棄的曬鹽場,拾掇世界多余的鹽分
身后,被風車和桉樹覆蓋的山脈延綿
———這被象群擠壓過的大地,行走中的絕望
永遠也無法嘗盡的,每一片海水中的腥咸
醒來時,我和大象同時得到了鹽洲島的旱季
我拍打著它不真實的粗糙的皮膚
就像海水一樣,沙子一樣,另一個世紀的肩膀
我們歷經(jīng)磨難,在貧窮的大陸
現(xiàn)在,這些早晨是如此新鮮窄長
———不能更多了,我已沉沒在大象的淵藪
睡前,談論起旅途中最輕巧的部分:
稻子和稗子成熟著同一塊土地
岸上,幼蟹留下圖騰一樣的紋路
荒涼的海灣中白鷺幾只……
數(shù)年后,島嶼依然是熔化中的銀
我追逐著一個未被開發(fā)的夢
我總是相信,在睡眠中訪問過淡咸水交界的
低地
年代久遠的礦山不再讓我著迷
伸手攔住一個頭戴紗巾的女人———
她要走上擁擠而骯臟的海鮮街道
這里有過的辛酸和咒罵、妊娠和憐憫
她掩藏著自己的下頜
不向我回答什么,涼棚底下全是陌生的旅人
多少島嶼,多少旅程,多少睡夢已過去
重復的事物阻止我走向更深的海岬
唯有那女人頭巾上的金屬飾片,在正午反光
冶煉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港口
———來吧,她說
在這里,人人都夢想著后代的記憶
忘記了辛勞的一生
印度洋上的寶石———
人們稱之為“臻于完美之物”
我曾著迷于一個普通海濱小鎮(zhèn)的平靜
那里,寶石只不過是時間的另一個名字
所有珍稀,都來源于干涸
海水,在令人疲倦的涌動中
貢獻了可供反復打磨的光芒
我曾擁有無法被估值的快樂
在石質(zhì)的印度洋上
有人用希伯來語教我說起它的名字———
語言,是另一種古老的珍藏
披上一件沙礫的外衣,人們出海去看海豚
我更喜歡他們回到餐廳時帶回的比喻:
“白色的肚皮,像悉尼歌劇院的弧形穹頂
躍出水面時,馱起整面深青色的大洋”
一群接一群,繞著船跳舞
還有叫聲,像嬰兒沒有飲過鹽水
“你要是走上甲板,戴著你的珍珠項鏈
它們會以為你也是海里的美人”
時間一到,人們就為潮水打開窗戶
聽他們談論收獲,談論深淵
風暴讓他們生育風暴;黃金讓他們到達黃金
之國
不具備的美德使他們安靜———
我只用詩歌叩門
請不要應答,那些世俗的榮耀
那耗盡我昨日的少女
祭司一樣的阿芙洛狄忒
失蹤的名字,刻滿礁石
啊,丘陵、沙漠、洞窟中的神靈再也沒有回
到這里
誰坐在冰冷的房間里寫字
———時間一到,她的身上泊滿船只
口渴的人說,我們?nèi)ズ舆吪雒?/p>
認識的歌者,坐在該忘記的鐘情里
她已講不出更新奇的故事———
“該贊美的,我從未厭倦”
陸地正悄悄燃燒,離開人群
要一邊撒下狂想和谷粒
讓自己成為一只籠子,需得聽見自己的戰(zhàn)栗
我的嘴代替了翼翅
我的眼,卻代替不了看
通往睡眠的酒館
一頭鎖眼兒里的獅子
我留心的部分,變成了一個日子:
那攢動的時針,單獨地面對著
任何一個人
貧困多雨的南方山地
盛產(chǎn)迷人又殘酷的女子
她們用野薊代替問候
順著紅色漿果的叫聲爬上高樹
她們像史詩中消失的一個篇章
飲下泉水,像飲下巨大黑夜里包含的挫折
可是,她們的頭發(fā)還在生長
差點可以綰在異族人的頭翎上
———一個新疆少年向我如是抱怨
他寄給我一枚新鮮的松果
以便我滿手松香,忘記在南方山地
那些女子手中的活計是多么迷人
又多么殘酷
日落的方向燃起篝火
每家旅店都撥動著弄蛇人的笛音
投入一塊銀幣
就會得到心醉神迷的海洋
車站在不遠處
我的行囊冰涼
早已深諳要穿越一場場賭局
這夜市中的輝煌,是如此愚蠢而正確的決定
誰不愿意在這街上游蕩
美麗的椰林和海岸線
筑巢的忙于建造,修復的忙于樹立新的法則
摟緊一本詩集中的修道院
我才拒絕了這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