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澤舉

希望

老廖今年50多歲，在鎮(zhèn)上的一所公立中學當班主任，整天就是學校、家里兩點一線地跑，原本小日子過得挺安逸的，不想最近卻遇上了一件糟心事。

起因是這樣的：老廖所在的中學最近要評職稱，分配了兩個名額。老廖的教齡有30多年，年輕時就在這所學校里“奉獻青春”，可以說為了學校立下了汗馬功勞。現(xiàn)在年齡也大了，眼看過兩年就要退休了，可一直是個中級職稱。老廖一直謀劃著退休前混個高級職稱，這樣每個月就可以多領(lǐng)五六百塊錢。雖然錢不多，對家里好歹是個補貼。

老廖很清楚，這次評職稱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錯過了估計就只能守著中級職稱退休了。剛開始，老廖聽說評職稱的消息后，覺得自己的希望還是蠻大的。照目前的情況看，主要競爭對手只有一個，就是隔壁班的班主任齊老師。政策規(guī)定，連續(xù)當3年班主任就可以加2分。老廖和齊老師都當了20多年的班主任，教學成績在學校里有目共睹，單是這一項就加分不少，讓不少普通老師望其項背。

二人本來是不相上下的，可是，齊老師今年不知怎么的，連續(xù)發(fā)表了好幾篇論文，加了8分。這一下就把老廖甩開了。照目前的積分來看，齊老師評上高級職稱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吕?。后來老廖一想，當不了第一，只要總分排第二也行啊，反正名額有兩個。老廖仔細算了一下自己的積分，暫時排在第二。

本來心情挺好的，誰知前天晚上在家吃飯時，學校老師的微信群里突然傳出來一條“爆炸性新聞”：陳副校長也有意參加本次職稱評選，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私下里“做功課”啦。老廖看到消息后，登時心涼了半截，這不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嘛。

陳副校長今年42歲，已經(jīng)當了3年的副校長，據(jù)小道消息說在縣教育局里有背景，平日里戴副金絲眼鏡，見誰都笑容滿面的，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在學校里人緣特別好。老廖卻打心眼里瞧不上這種人，基本上沒跟他打過交道，就是偶爾碰了面也只是禮節(jié)性地打聲招呼。

經(jīng)過多方打聽，老廖加了一下陳副校長的分數(shù)，竟然只比自己少了2分。這太危險了，而且離職稱評定時間還有好幾個月，誰知道這幾個月里會不會有什么變數(shù)呢？陳副校長畢竟是校領(lǐng)導，找個機會給自己加幾分，到時候輕輕松松就超過他啦。

老廖想了想，自己還有什么加分的機會呢？對了，就要評選優(yōu)秀模范教師了，只要被評上，又可以加3分。老廖覺得被評上的機會還是很大的，自己今年帶的畢業(yè)班考上縣重點高中的就有13人，超過了任何一個畢業(yè)班。但是又一想，優(yōu)秀模范教師都是校領(lǐng)導推薦、評選出來的，萬一到時候陳副校長“暗箱操作”，把他給剔除了，那自己不就加不了分了嗎？

一想到這里，老廖連午飯都吃不下了。這時，老伴桂姨從廚房里端來一盤小炒肉，嘴里嘟囔著：“誰讓你平日里對人家愛搭不理的，這下好了吧，人家逮著機會不整你才怪呢！”老廖狠狠瞪了桂姨一眼。桂姨扯下圍裙坐了下來，試探著說：“要不……要不你帶點禮去陳副校長家里一趟，跟他商量一下，讓他今年讓一下你，就說你馬上要退休了，再評不上就沒機會了。反正他是領(lǐng)導，評職稱還不是早晚的事兒?！?/p>

老廖聽完雖然不情愿，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最后的機會還是要爭取一下的。打定主意后，他拿起筷子夾起一片小炒肉正要送進嘴里，忽聽“叮”的一聲，微信又來消息了。老廖放下筷子，點開微信一看，頓時傻眼了！

送禮

桂姨見他神色有異，連忙問他咋的啦？老廖嘆了口氣說：“群里說，陳副校長做的一個關(guān)于教學質(zhì)量的課題研究獲得了上級部門的嘉獎，給他個人加了4分?！边@么一來，陳副校長的積分就超過老廖兩分啦，取代他排在了第二位。

桂姨安慰他說：“沒關(guān)系，只要你評上優(yōu)秀模范教師，還是有希望的。陳副校長是打縣城里下來的，平日里不抽煙也不喝白酒。我打聽了下，他喜歡喝葡萄酒。你跟大娃子說一下，讓他從市里買幾瓶好的葡萄酒寄回來，然后你親自給送過去?！?/p>

老廖不禁一陣感動，桂姨知道自己的倔脾氣，難為她想得這么周到，連陳副校長喜歡啥都打聽到了。老廖吃完飯，就給大兒子打了電話。第二天下午，葡萄酒就快遞到了，一共4瓶，木盒包裝，看上去挺高檔的。

吃罷晚飯，桂姨說：“趁現(xiàn)在你就給人家送過去，見面多說說好話，別老繃著個臉，跟欠你錢似的。”老廖極不情愿地拎起葡萄酒放在電動車上，然后朝陳副校長家里駛?cè)ァｊ惛毙ｉL的老婆、孩子都住在縣城里，他一個人在街道上租了間房子住，一到周末就回縣城團聚去了。

到了門口，老廖拎著葡萄酒，敲了敲門。里面有人回應：“誰呀？”接著陳副校長開了門，手里還拿著一本書。老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陳校長，在看書啊?！标惛毙ｉL笑著說：“是廖老師呀。你可是稀客啊，快進來坐?！?/p>

二人坐了下來。陳副校長給他倒了杯茶，說道：“廖老師，這么晚過來有事嗎？”老廖有點緊張，喝了口茶說道：“沒，沒啥事。聽說陳校長的課題研究獲獎了，祝賀??！”陳副校長忙說：“哪里哪里，你廖老師才厲害呢，每屆畢業(yè)班都帶得那么出色?！?/p>

客套了幾句，老廖望了眼葡萄酒說：“陳校長，聽說你愛喝葡萄酒，我兒子在市里打工給寄了幾瓶回來，可我們老兩口都是鄉(xiāng)巴佬，根本喝不慣。我就趕緊拿過來給你嘗嘗，聽說這東西放久了就不好喝了?！标惛毙ｉL饒有興致地看了看葡萄酒，又說了一堆葡萄酒存放的知識，最后說道：“廖老師有福氣啊，兒子這么孝順。不過這葡萄酒我不能收，你也知道，學校是有規(guī)定的，收了我可就犯錯誤了?！?/p>

老廖又勸了幾次，可是陳副校長無論如何也不肯收。老廖一看禮送不出去，預備好的“臺詞”也就沒好意思說出來，心里就更加沒底了。臨出門時，老廖試探著問道：“陳校長，今年的優(yōu)秀模范教師都評選完了吧？”陳副校長點點頭，說過段時間就會公布評選結(jié)果，可是對他有沒有評選上，就是不肯透露一個字。老廖一看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得拎著葡萄酒悻悻告辭。陳副校長還親自將他送出門去，叮囑他路上騎車注意安全。

回家的路上，老廖忍不住罵道：“我呸！表里不一的東西！不就是想踩著我然后讓自己評上高級職稱嗎？”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老廖天天盼著評選結(jié)果能夠早點出來，雖然感覺自己希望不大，但最終結(jié)果沒出來，心里總抱有一絲僥幸。

過了兩天，老廖去教務處取資料，剛巧碰到了齊老師。齊老師告訴他評選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貼在公示欄里，讓他趕緊過去看看。等來到公示欄旁，發(fā)現(xiàn)周圍已經(jīng)擠滿了人。老廖忙擠進去看，連找了兩遍都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唏噓

難怪那晚陳副校長死活也不肯說，而且也不肯收他的葡萄酒，看來早已經(jīng)“暗箱操作”好了，堅決不讓他評上優(yōu)秀模范教師，這樣自己晉升高級職稱就沒人能阻擋了。老廖望著通告，心里那個氣啊，氣沖沖地要找陳副校長理論，卻被迎面走來的齊老師攔住了。齊老師拉住他，勸慰說：“老廖，你別沖動。我聽說本來把你評上了的，可是突然下發(fā)了通知，說是同一人不能連續(xù)兩年獲得優(yōu)秀模范教師的稱號。所以今年就只能把你拿掉了?！崩狭梧洁熘骸皺M豎都是領(lǐng)導一句話，我這高級職稱怕也是沒希望啦?！?/p>

齊老師說：“你先別急，我來給你打聽打聽。”好一陣勸慰，老廖的情緒才平復下來。一連幾天，齊老師到處打聽消息。這天在校門口，遇到了陳副校長，總算打聽到了確切消息，于是趕忙去找老廖要告訴他?？墒堑教幷也坏?，一問才知道是請了假了。

放學后，齊老師騎著自行車朝老廖家趕去。到了門口，看見桂姨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縫衣服。停好車，齊老師左手提溜著一個文件袋子，晃了晃右手里的東西，欣喜地沖桂姨說：“桂嫂，恭喜你家老廖呀，已經(jīng)是高級職稱啦。這是他的職稱評定書。這次晉升高級職稱的就我跟他，我是特意來找老廖喝兩盅慶祝一下的。”

桂姨臉上卻沒有一絲高興：“老廖在屋里呢，你進去看看他吧?！饼R老師覺得她神色有點不對，趕忙進了屋，只見老廖一個人在屋里走來走去，嘴里念叨著“加分、職稱”什么的。齊老師上前跟他打招呼，老廖也不理，只是愣愣地盯著他。

桂姨走了進來，傷心地說：“老齊，說出來你都不信，我們家老廖八成是魔怔了?！饼R老師忙說：“去醫(yī)院看過了嗎？”桂姨說：“去縣里的醫(yī)院檢查過了，醫(yī)生說啥毛病沒有。但是你看他整天這樣，這日子往后還怎么過呀?！饼R老師望著老廖，惋惜地說：“你說這好不容易才評上了，怎么會這樣呢？”

桂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老齊，我不是聽說陳副校長的積分比老廖高嘛，怎么反倒是老廖評上了高級職稱呢？”齊老師說本來按照積分是應該評陳副校長的，可陳副校長找到上級主管部門，說自己這一次放棄參與評選，主動要求把機會讓給老廖，還說老廖年紀大了，而且教學成績優(yōu)異，不能弄個中級職稱就退休了。經(jīng)過陳副校長的再三請求，上級主管部門同意了他的意見，于是老廖就被評上了。

桂姨說：“陳副校長真是個好人，之前我跟老廖還誤會他了呢。”齊老師嘴里“嗯啊”地附和著，其實他通過教育局的朋友私下打聽到了確切消息：陳副校長本身就是副高級職稱，這次是卯足了勁要晉升正高級職稱的。各方面條件也都達到了，可是審核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陳副校長前年剛評上副高級職稱，不能剛過兩年又去評正高級職稱，這樣違反政策規(guī)定。

陳副校長知道自己這次評職稱沒戲了，于是樂得做個順水人情，讓老廖評上了高級職稱，而且還編了一個為老廖爭取職稱晉升的故事。故事在學校里傳開后，老師們紛紛夸贊陳副校長大公無私，是位難得的好領(lǐng)導。

但是齊老師不想把真相告訴老廖，那樣會深深地傷害一名老園丁的心。畢竟結(jié)果是好的，老廖無論怎么說也是高級職稱啦，不想?yún)s突然間魔怔了。

二人正說著話，窗戶旁邊站著的老廖忽然蹦了一下，手舞足蹈地說：“哈哈！我又加分啦！”老廖這突然的舉動，把齊老師、桂姨二人嚇了一大跳。望著面前瘋瘋癲癲的老廖，齊老師打了個冷顫，手抖了一下，手里的職稱評定書飄飄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圖◇涂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