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
約圖建議:桌上一只貓在睡覺,身邊散落著糖。
作者有話說:第一次寫青春校園,真是累死個人。哈哈哈,不過最后能和大家見面還是很開心的,希望看到這篇文的小讀者們都能有貓、有糖、有和文里的男女主一樣努力奮斗的青春啊。
三句話:
她希望,以后霍筠所有的糖,都只給她一個人。
一
周一早讀課的時候,駱舟舟險些遲到。
同桌霍筠面前豎著一本書,他撐著下巴懶懶地跟驚魂未定的駱舟舟打了個招呼。這模樣一看,駱舟舟就知道他之前是在開小差。
她瞟了一眼講臺上正低頭看書的英語老師,悄悄地拿袖子碰了碰他,小聲地說:“你前天還在說要和我一起考大學,你這種態(tài)度怕是做夢考哦?!?/p>
霍筠耙了耙頭發(fā),無奈地攤了攤手:“那我看不懂啊?!?/p>
駱舟舟將英語書裝模作樣地翻到最后一頁的單詞,埋著頭,看起來是在讀書,其實還是在和霍筠閑扯:“你旁邊就是一個英語課代表,這么好的資源,你不知道利用?”
霍筠嘁了一聲,手往衣兜里掏了掏,取出來的時候攥成一個拳,往駱舟舟的課桌上一放,攤開,露出掌心里那顆用亮晶晶的、乳白色塑料糖紙包裹著的糖,“我像是那種利用同桌的人嗎?”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霍筠養(yǎng)成了每天給駱舟舟一顆水果糖的習慣。
這種糖果不貴,小小的一顆,靜靜地躺在男孩子干燥溫暖的掌心里,像是一粒還未被打磨的鉆石。
糖果很小,小到即使駱舟舟再怎么小心,拿它的時候,指尖也總是會碰到霍筠的手。
女孩子天生體溫偏低,微涼的指尖往男孩子炙熱的掌心一點,便像是飛雪落入熔巖,無端讓人一悸。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低下頭去拆糖紙。耳畔的碎發(fā)滑下來,險險遮住她有些發(fā)紅的耳根。
“什么味兒的?”霍筠等她將糖果扔進嘴里,才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慢吞吞地問道。
“乳白色是荔枝味兒的?!?/p>
然后,青色是蘋果味兒的,玫紅色是草莓味兒的,檸檬黃是橙子味兒的……
駱舟舟看了他一眼:“到底是記英語單詞比較難,還是記糖果的口味比較難?”
霍筠偏了偏頭,竟然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好一會兒,才扭頭沖她誠懇道:“記口味比較難。”
駱舟舟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你說的,那下次我教你英語單詞,你可要記住了!”說罷,她伸手拍了拍霍筠的課本,“來,現(xiàn)在我就帶著你過一遍?!?/p>
霍筠:“……你套路可真多?!?/p>
直到早讀課下了,被迫好好學習了一節(jié)早讀課的少年這才懶洋洋地開口,又問:“糖好吃嗎?”
駱舟舟耷拉著眼,有些犯困。她的舌尖上還有一點糖果沒化開,甘甜便順著那一點炸開,逐漸蔓延過口腔的每一個角落。
“好吃。”
霍筠也趴了下來,腦袋朝著駱舟舟的方向,嘴一咧,輕輕地笑了起來:“那……看在我給過你這么多糖的分兒上,你周末要不要出來玩兒?”
“什么?”駱舟舟一愣,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喀——”霍筠略微低頭,額前的黑色碎發(fā)正好擋住了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周末你帶粥粥出來一起玩兒吧,我都好久沒有見過它了?!?/p>
二
粥粥是駱舟舟家養(yǎng)的英國短毛貓,今年三歲。
有一次駱舟舟帶著它出去,好巧不巧地撞見了還沒有和她成為同桌的霍筠。
當時才分完科,她剛來現(xiàn)在這個班,沒有和誰特別熟,甚至連這個班總共有多少人都沒記太清。她會認識霍筠,完全是因為他的名字總是以超高頻率的次數(shù)出現(xiàn)在各科任老師的嘴里——無一例外,都是批評。
駱舟舟暗自佩服他這份能成功地惹怒所有來上課的老師的能力,在這個以叛逆標榜個性的年歲里,其實學習好并不能代表什么。畢竟有的人,生來就是會發(fā)光的,生來就注定了會被許多人簇擁、喜歡。
駱舟舟也沒打算和他有什么交集,不想沒過幾天,學校中秋放假,駱舟舟抱著粥粥走著去親戚家吃飯、路過家附近的紅綠燈時,便正巧撞見了要過馬路的他。
駱舟舟自覺霍筠可能并不知道班上多了她這么一號人,便沒有自作多情地去和他打招呼,趕著綠燈的最后一秒走到了他的身邊。
駱舟舟瞧了瞧才開始跳的紅色數(shù)字,低頭打算先安撫有些不安的粥粥。
可就這么眨眼的工夫,她身側(cè)的光線驀地一亮,等她仰頭時,霍筠已經(jīng)朝前邁了。
駱舟舟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就伸手將霍筠的衣服扯住了。
他好看的眉微微一挑,視線停在駱舟舟拉住他衣角的手上,語氣有些不耐:“有事?”
駱舟舟回過神后,也有些尷尬,忙收手訕訕地道:“紅燈,暫時還不能走……”
駱舟舟本來都做好了被霍筠用一句“多管閑事”給頂回來的心理準備了,霍筠的視線卻一轉(zhuǎn),消解了冰冷般停在她懷里的粥粥的身上,問:“你的貓?”
“啊?”駱舟舟愣了愣,點頭,“是,粥粥是我家養(yǎng)的?!?/p>
“舟舟?”霍筠偏頭看她,眼里帶著些好奇,“你家的貓怎么取跟你一樣的名字?”
“不是,它是小米粥的粥,不過……”駱舟舟有些遲疑,“你知道我的名字?”
“這有什么不知道,班上新進的人就那么幾個?!?/p>
話音剛落,綠燈亮起。霍筠抬腳就走,駱舟舟抱著貓跟著。
馬路對面有人上來就朝他給了一拳,嬉笑道:“這是你什么人啊,這么聽她的話,以前你可是有車過都敢闖紅燈的人?!?/p>
這語氣曖昧的調(diào)侃讓駱舟舟有些無措。
好在那些人也只是隨口一說,緊接著便拉著霍筠往右拐了。
駱舟舟松了一口氣,指指左邊,揮手打算和他告別。
不想她臨走的時候,霍筠卻突然回頭來了一句:“粥粥很可愛?!?/p>
駱舟舟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嗯?”
“我是說你的貓。”少年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下次有機會帶它出來玩兒?!?/p>
那時駱舟舟以為霍筠只是說了一句客套話,誰曾想今天他冷不丁地又提起了這事。
駱舟舟垂眼遮住其間的笑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微微蜷起,里面的塑料糖紙輕輕扎在掌心的軟肉上,一陣酥癢。
“我家粥粥的出場費很高的,你幾顆糖就想把我收買啦?”
三
沒等到周末,駱舟舟和霍筠之間便出現(xiàn)了矛盾。
起因是一根波板糖。
說來也巧,當時她剛看完星爺?shù)摹豆Ψ颉?,看到結(jié)尾,星爺和黃圣依在糖果店前重逢,似乎所有千回百轉(zhuǎn)的情意都藏在了那相視一笑間。
駱舟舟常年難得傷春悲秋一回的心,頓時像是浸泡在了梅子酒里,變得又酸又甜。
于是,自此以后,這種又大又鮮艷的糖果,變成了駱舟舟心底深處難以言說的少女情懷。
不過,霍筠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一般都是送給其他人。
當時駱舟舟瞟了眼那根波板糖,嘴上雖然沒說什么,心里卻已經(jīng)默認了霍筠會將它給她。
畢竟……他總是給她糖吃,不是嗎?
可霍筠沒有。
他把它給了另一個女生。
那個女生拿到糖時也很驚訝,看了眼正在做題的駱舟舟,半是調(diào)侃地問道:“真給我?不給你同桌兒?”
霍筠往后仰靠著椅背,用腳鉤來了別人的椅子搭在上面,一臉漫不經(jīng)心:“給她干什么?她——”
“她”后面應(yīng)該還有什么話,只是一直埋著頭學習的駱舟舟抿了抿唇,將耳畔的發(fā)別至耳后,仰頭微笑著打斷了霍筠:“不用給我啊,我不喜歡吃糖?!?/p>
女生哦了一聲,識趣地走開了,剩下霍筠一改方才散漫的神色,眉頭一擰,問駱舟舟:“你不喜歡吃糖?”
一個簡單的指數(shù)函數(shù)被駱舟舟在稿紙上重復寫了好幾遍,許久,她才低頭,讓頭發(fā)又滑下來擋住她的臉,輕聲回道:“嗯,不喜歡?!?/p>
兩人的氣氛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變得僵硬,整整一個下午,兩人都沒說話。
后來快上晚自習的時候,有個男孩子來問駱舟舟題,她覺得一時半會講不清,便和他的同桌換了位置。
霍筠正好抱著球從操場回來,看到駱舟舟的位置上換了別人,神情一下子就冷了。
“駱舟舟,換回來!”
他這一嗓子讓本來還鬧哄哄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包括駱舟舟。
她猜到他可能會生氣,但她沒想到他會當著全班人的面發(fā)作。
可事情鬧到這個份上了,不管是駱舟舟,還是霍筠,都有些沒法下臺。
這個年紀,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是很要面子的。
于是,駱舟舟仰起頭,瞧著居高臨下站在她桌前的霍筠,故作淡然道:“我有些題要問李越。”
李越就是找駱舟舟問題的那個男孩子,戴著黑框厚眼鏡,膽子不大,被霍筠這么一嚇,怯怯得不敢接話。
一時間,偌大的教室變得寂靜無聲。
霍筠沉著臉,定定地看了駱舟舟許久,而后將手里的籃球往教室后面堆雜物的地方狠狠一砸,語氣冰冷到了極點:“既然你想在這兒坐,那就別換回來了?!?/p>
可事實上,第二天駱舟舟就坐回了自己本來的位置。
畢竟李越的同桌一下課就跑了回來,抱著自己的桌子一副寧愿與這張木桌同生共死,也不要和霍筠一起坐的樣子。
“太恐怖了,駱舟舟,霍筠生氣的樣子太恐怖了!”
他不說話,也不學習,就是抱臂斜倚著墻,眼簾半垂,神情陰鷙,仿佛誰敢靠近他就敢一拳揮過去。
“沒有這么夸張吧……”駱舟舟忍不住小聲辯解了一句。
霍筠確實長相偏冷,讓人感覺有些不好接近,不過只要跟他接觸過,就會發(fā)現(xiàn)他還是挺好相處的。
起碼對駱舟舟來說,和霍筠做了一個多學期的同桌,她并沒有什么討厭他的地方。
至于這次的吵架風波,也怪她自己小氣……
他都給了她這么多糖了,少了那一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駱舟舟將臉埋在臂彎里,悄悄地嘆了一口氣。
可既然他都給了她這么多糖了,那么,這一顆又為什么不能給她?
人生來貪婪,當我們擁有了其中的一部分,便會漸漸開始渴望完整。
盡管駱舟舟不想承認,可她心底有個聲音越來越清晰——
她希望,以后霍筠所有的糖,都只給她一個人。
四
霍筠第二天的早讀課遲到了很久,久到下課鈴都快打了,他才姍姍而來。
老師板著臉領(lǐng)著他去辦公室教訓了好一陣兒,直到第一節(jié)正課開始時,才把他放了回來。
駱舟舟有些擔心,見他回來,下意識地想開口問他一句,可霍筠像是沒看見一樣,拎著書包就往最后一排走了。
后排是霍筠的上一任同桌,叫江淶。江淶愛鬧騰,加上班里的人數(shù)又是單數(shù),所以霍筠和駱舟舟坐一起后,班主任為了敲打江淶,就讓他一個人坐了。
不過,他和霍筠的關(guān)系倒是不錯,見到霍筠朝他走來,一邊去騰桌子上的東西,一邊故意怪腔怪調(diào)道:“好好的同桌,怎么說吵架就吵架了呢?”
江淶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這個時候預備鈴剛響,教室里正安靜,他突然這么一嗓子,不止班上的同學,連剛踏進教室的班主任都聽了一耳朵。
“什么吵架,誰吵架了?”
駱舟舟不敢接話,腦袋低垂著,露出一段纖細的頸。
可班主任的眼睛也不是白長的,瞧著駱舟舟身邊空出來的位置,當即便把臉拉了下來:“你們怎么回事?”
班主任姓閻,平時比較嚴厲,學生都很怕他,私底下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閻羅”。
“閻羅”對待男女生向來是一視同仁,所以絕不存在因為駱舟舟是女孩子就對她優(yōu)待幾分,反而對她逃避的態(tài)度感到不高興:“駱舟舟,你——”
班主任話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霍筠站起來,身量頎長,背脊挺拔。他臉上沒什么情緒地往駱舟舟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不緊不慢地道:“閻老師,是我跟江淶吵架了。昨天他跟我打球輸了不高興,所以我今天換位置來維系一下兄弟情?!?/p>
有理有據(jù),像模像樣,江淶都瞠目結(jié)舌了。
“閻羅”一時也沒了話說,狐疑地將他和駱舟舟看了兩眼,最后只得兇道:“給我站著,下節(jié)課調(diào)回來!”
霍筠不置可否,單手撐著桌子,態(tài)度有些隨意,也不知道將這話聽沒聽進去。
應(yīng)該是不會聽的,駱舟舟摳著筆帽,想。
果然,后面的兩節(jié)課,霍筠站倒是站了,就是沒換回來。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體育課。
駱舟舟收拾好東西跟自己的小姐妹一起下樓,樓梯間里遇到了霍筠和江淶?;趔抟矝]和她打招呼,臂彎里卡著一個籃球,側(cè)身從她的身邊走過去了。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江淶嘻嘻哈哈地湊上來,安慰了一句:“霍筠就是這個脾氣,過兩天就好了,你別往心里去?!?/p>
駱舟舟輕輕摸了摸衣兜里的玻璃瓶,點點頭:“我知道?!?/p>
哄人嗎,她雖然沒有經(jīng)驗,但還是愿意試一試的……畢竟她和霍筠鬧成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她。
她一邊思索著,一邊護著口袋里的玻璃瓶穿過操場。
操場上有許多男生還在打籃球,不停奔跑著,汗水滑過鬢角,急切地想趕在上課鈴響之前投進一個三分球。
結(jié)果,球還沒挨著籃筐,就被另外的人跳起來狠狠一扣,緊接著便急速地朝駱舟舟所在的地方飛了過來。
駱舟舟也想跑,可不知道是不是視角的原因,她一時間覺得不管是往左跑還是往右跑,那球最后都會砸到她的身上。
慌亂之下,駱舟舟也只來得及把兜里的玻璃瓶掏出來護在懷里,然后轉(zhuǎn)身,打算讓自己的后背來接受這顆球的洗禮……
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駱舟舟只感覺身后有一陣熟悉的薄荷香,混雜著男生微微的汗味,順著風飄進了她的鼻腔中。
“霍筠?”
駱舟舟輕叫出聲。
少年的臉色并不好看,也不知道是在惱什么,瞪了操場上的始作俑者一眼,又擰眉瞥了眼駱舟舟,抬腳欲走。
可藍色校服的衣角被一雙手輕輕拉住。
“霍筠,你別生氣啦。”
女孩子的聲音細弱,卻足夠讓該聽見的人聽得清楚。
“我以前真的不喜歡吃糖……但是,后來你給我,我就喜歡吃了?!?/p>
懷中的玻璃瓶在明亮的光線下反射著斑斕的光,細細看去,里面是一只只用彩色塑料糖紙折成的千紙鶴。
五
霍筠就這么被駱舟舟用幾句話和一瓶手折千紙鶴給哄好了。
江淶嘖嘖稱奇:“我只見過霍筠自己消氣,從沒見過有人能在他的氣頭上哄好他。”
駱舟舟去后排幫霍筠拿書,聽到江淶的話后,忍不住紅了臉。
回到座位上,霍筠正將玻璃瓶里的千紙鶴倒出來數(shù),嘴里嘟囔著:“一、二、三、四……九十三?怎么這么少?”
駱舟舟悄悄捂住自己熱度未退的臉頰,裝作語氣平靜地回他:“我偶爾才折一個,大部分時間都會忘記,而且糖紙也不一定都能保存下來?!?/p>
霍筠將下巴抵在桌面上,瞧著有些小小的不開心,自顧自地嘀咕著:“那要不以后你把糖紙給我,我來保存,等你哪天想折千紙鶴了,我再給你?”
說完了,霍筠像是想起了什么,將手伸進課桌里掏啊掏,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波板糖,遞到駱舟舟的眼前。
駱舟舟愣了愣,心跳得有些快:“干嗎?”
霍筠低咳一聲,垂著眼瞼,也有些窘迫:“我是覺得這種糖不好吃,而且太大了,吃著也不方便,所以,當時就沒給你……你要是喜歡,那我以后就給你買這種糖,反正水果糖也快沒了……”
這一下,直接讓駱舟舟的臉漲紅,捂也捂不?。骸安?、不用了,水果糖就好?!?/p>
說完,她又頂著臉上幾乎要沸騰的溫度,小聲道:“周末我要帶著粥粥去打疫苗,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多說,霍筠肯定是會一起去的。
起先駱舟舟還默默地想著,就是和同桌一起帶貓去打針,沒什么大不了的,可等到了周末,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緊張,衣服扔了滿滿一床,愣是沒找出一件滿意的。
挑到后來,眼瞅著離約好的時間越來越近,駱舟舟索性套了校服就跑出去了。
反正……平時在學校她不也是天天穿校服嗎。她自我安慰著。
結(jié)果,等到了約定的地方,看著打扮得清爽俊秀的少年時,她簡直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霍筠倒是沒覺得有什么,神色平靜地接過駱舟舟挎著的寵物包,一邊還不忘給她遞了瓶水:“跑著來的?”
駱舟舟喘著氣點頭。
“下次別跑了,遲到?jīng)]關(guān)系,我會等你的?!?/p>
瞧這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話家常一樣,駱舟舟平復了一下自己加速的心跳,也裝出一種平靜的語氣:“嗯……”
寵物包很狹小,粥粥被駱舟舟抱著狂奔,早就顛得七葷八素了,再加上天氣炎熱,所以駱舟舟先讓粥粥出來透透氣。
不想粥粥受了驚嚇,不大安分,寵物包一拉開,不等駱舟舟反應(yīng),便一個猛子跳了出去,瘋了似的直接就往馬路的對面沖。
駱舟舟眼看著綠燈閃了兩下,即將變紅,臉都被嚇白了??刹幌脒€有更刺激的,一眨眼的工夫,身邊的霍筠也跟著粥粥沖了出去,速度快得駱舟舟根本連他的衣角也沒碰到。
有輪胎在柏油馬路上狠狠摩擦的、刺耳的聲音,還有司機氣急敗壞的謾罵聲。等綠燈亮起后,煞白著一張臉的駱舟舟忙不迭地跑到路對面,看著略顯狼狽的一人一貓,不假思索地就罵了出來:“干什么!沒看到快紅燈了嗎!”
這罵聲帶著明顯的哭腔,聽得一向傲氣的少年也低頭服了軟,小聲辯解著:“我就是怕粥粥出事了,你會哭……”
“你出事了,我就不會哭嗎?!”駱舟舟咬牙,將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又憋了回去,“你以后記住了,橫裝燈,最右邊的那個是紅燈,豎裝燈,最下面那個是綠燈,如果還是不能確定,過馬路的時候就問一問旁邊的人!”
“你……知道了?”霍筠一愣,聲音低下去。
“猜到一點?!碑吘顾偸怯洸蛔☆伾⒉粣劭醇t綠燈,對于同學們都特別驚奇的雨后彩虹也無動于衷……
闖了禍的粥粥待在少年的懷里,仰頭用那雙琥珀般的眸子看著眼前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一刻氣氛的凝滯,安慰般地輕輕喵了一聲。
六
從小,霍筠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
他不能準確地分辨顏色,只要光線稍微暗淡一些,那么他的世界便也隨之暗淡下來,變成一幅黑白影像。
醫(yī)學界將這稱為——全色弱。
全色弱只比全色盲好一點點,起碼不會高度近視,不過霍筠的童年還是因為這個不同而成了一段不好的回憶。
印象中,在幼兒園有一個教美術(shù)的女老師,她非常不喜歡他,因為她始終認為霍筠用蠟筆把太陽涂成藍色,把草涂成黃色是在故意搗亂。
盡管后來霍筠的父母去解釋了,可不喜歡霍筠似乎成了這位女老師的習慣,她開始故意在課堂上指著一種顏色點名讓他起來回答。
霍筠答對的次數(shù)并不多,于是,“霍筠是一個病孩子”的話便逐漸在園里傳開了,往后三年,再沒有哪個小孩肯跟他一起玩。
“后來那位女老師被辭退了。只是后來我再也沒有上過哪怕一節(jié)美術(shù)課。”
他都逃掉了。
再后來即將升高中時,因為父母工作的變動,霍筠跟隨他們搬到了現(xiàn)在這個城市。不過,這個城市有一點不好,就是有些路口的紅綠燈是橫裝的,有些則是豎裝的,并不像之前他所居住的那個城市全是豎裝燈。
所以,第一次獨自上街買東西的霍筠站在街口時是很驚訝,也很茫然的。
“那是個傍晚,天是灰暗的,還下著雨,街頭行人很少,沒有誰要過馬路?!被趔奚焓州p輕撓著粥粥的下巴,看著小家伙窩在他的懷里舒服得直打呼嚕,彎唇笑起來,“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不管紅綠燈,只要沒有車輛駛過就穿過去的時候,粥粥出現(xiàn)了?!?/p>
“粥粥?”
“準確地說,是抱著粥粥的你。”霍筠偏頭瞟了眼駱舟舟,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場景,“就特別傻,你一只手撐著傘,一只手抱著貓,嘴里還在自言自語,說什么‘乖,現(xiàn)在是紅燈,還不能過之類的……”
平時沒事駱舟舟也會抱著粥粥出來逛,霍筠會遇到她也不稀奇,不過……
“喂,注意一下你的用詞啊!”
他倆并肩坐在馬路旁邊的小花壇上,壇里開滿了波斯菊,紅的、紫的、白的,鮮艷熱鬧,勾得粥粥一直伸著它毛茸茸的爪子想去抓。
駱舟舟平時是不準粥粥破壞花草的,所以當下便條件反射似的抓住了那個爪子,板著臉批評道:“粥粥,不可以這樣哦!”
“對,就是這個傻樣?!?/p>
駱舟舟臉一熱,扭頭瞪他。
最后,她瞪得少年眼中的促狹消失,嘴角上揚的弧度也變得平緩溫柔起來:“可是,那個時候,是真的很感謝你?!?/p>
他來到一個新的城市,想開始新的生活,活成一個全新的自己,沒有別人的嘲諷和冷落,不用假裝兇狠來掩飾自己的脆弱,可真當自己茫然地站在街口的時候,那種無力感還是鋪天蓋地地襲來,甚至那一瞬間,他沮喪地覺得,他的人生也會像他所看到的這個世界一樣,永遠地灰暗下去。
“可能你覺得這并沒有什么,你沒有直接對我說什么,也不記得我,但是,剛好是那么一個時間點,那么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了……”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于無盡的時間中,正好遇到了他陷入苦難的那一刻。
自遠處有長風拂來,吹開天上的云彩,讓燦爛的陽光灑下。
很好的一天,駱舟舟靜默不語,垂著腦袋露出燒紅的耳根,心里卻這樣想著。
只是下一刻,霍筠卻又開了口:“舟舟。 ”
“嗯?叫我嗎?”粥粥窩在霍筠的懷里,一時間駱舟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叫貓還是在叫她。
“對,叫你?!?/p>
“怎么了?”
風吹動兩人的衣角,裹挾著淡淡花香,像這青春,馥郁而美好。
“我的水果糖全都給你了?!被趔薮故祝种皋糁陆?,不讓它隨意飄動,繼續(xù)輕聲道,“這些糖其實是我媽給我買的。有段時間,我極度厭學,一直想退學,后來我媽讓我每天吃一顆糖,說如果糖吃完了,我的主意還沒有改變,就尊重我的選擇?!?/p>
駱舟舟愣了愣:“所以,你的主意改變了嗎……”
七
霍筠的休學手續(xù)辦得很快,周一駱舟舟去上課的時候,他的位置就已經(jīng)空了。
霍筠一走,單獨坐的江淶被提了上來,成為了駱舟舟的新同桌。
江淶話多,纏著駱舟舟問個不停:“你怎么會不知道霍筠為什么走呢?你可是他的同桌??!”
駱舟舟被他纏得頭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那你以前也是他的同桌,你怎么不知道???”
江淶被噎得不行,偏偏還不肯放棄:“我和你能一樣嗎?我這個同桌是老師隨機排的,你這個同桌可是當初他自己找老師調(diào)的!”
看著駱舟舟明顯一愣的神色,江淶頗為得意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實你剛到班上的第一天,那小子就注意到了你,后來閻羅讓你們自我介紹,就他聽得最認真?!?/p>
駱舟舟低頭藏住充血的臉頰,小聲嘀咕:“就算你這么說,我也還是不知道啊……”
那天周末天氣很好,太陽是明亮的,風是干燥的,粥粥很乖,打疫苗時也沒有吵鬧,后來霍筠將她送回她家樓下,然后便站在樹蔭底下?lián)]手和她告別。
他身上有被樹葉篩過后灑下的光斑,像是萬千星辰都落到他身上為他加冕,矚目極了。
這是一次簡單的告別,無須盛大,因為駱舟舟知道,他會回來的。
霍筠離開的時候是初夏,也是高二最后一學期的結(jié)尾。
即將邁入高三,生活好像一下就變得忙碌起來。作為準高三黨,駱舟舟的假期只有兩周,兩周一完,便正式投身到備戰(zhàn)高考的大軍中。
江淶跟人做了約定,終于能安靜下來好好學習了。
駱舟舟還是不內(nèi)向,也沒有過分活躍,和許多普通的高中生一樣,沒什么存在感地努力著、奮斗著。
她買了一個新的玻璃瓶,偶爾也會用以前保存下來的糖紙折千紙鶴,大部分時間都是忘了的,所以許久過去,也沒有折幾只。
霍筠送給她的波板糖后來被親戚家的孩子打碎了,彩色的糖果散了一地,像是被弄翻的調(diào)色盤。
駱舟舟在打掃的時候偷偷嘗了一小塊,味道果然如霍筠說的那樣,甜到起膩,并不好吃。
她也趁著周末去逛了幾條街的超市,找到幾種包裝和霍筠給她的水果糖一樣的糖,她試了幾顆,都不是原來的味道,所以全都沒買。
后來,她又帶著粥粥去做了一次定期驅(qū)蟲,路過那個種滿了波斯菊的小花壇時,她摘下了其中的一朵,回去后將它制成書簽夾到了日記本里——
九月,開學,霍筠離開的第三個月。
他走的時候,對她說了一句話。他說:“舟舟,我想和你一起去上大學?!?/p>
八
中秋的時候,學校給高三黨放了一整天的假。
好不容易休息,駱舟舟在家躺了一天,傍晚的時候才被她媽強制攆出門,讓她帶著粥粥去溜溜。
粥粥最近日子過得太舒坦,體重已經(jīng)隱約有超標的趨勢,因此,駱家最近的一項飯后活動就是帶粥粥遛彎兒。
大家都遛膩了,駱舟舟難得放假,所以今天這個任務(wù)自然落到了她的頭上。
駱舟舟也懶得跑遠,牽著粥粥,打算在小區(qū)里逛幾圈便完事兒。
她家所在的小區(qū)是開放式的,建成了一個小花園的模樣,綠植做得好,加上占地面積又比較大,所以附近的人茶余飯后都喜歡來這里逛逛。
就駱舟舟帶著貓一圈都沒逛完的工夫,她已經(jīng)碰上兩撥拎著保溫杯過來打太極的老爺爺了。
粥粥在前頭昂首闊步地走,豎著尖尖的耳朵,琉璃般的眸子機警地勘測著周遭的環(huán)境。
駱舟舟又忍不住自言自語:“怎么,主子您這是怕有人刺殺?”
不想話音剛落,前方的綠化帶就滾出來一個“圓球”。
“圓球”萌得很,肉墊粉粉的,張嘴叫喚的時候露出嫩嫩的牙齦,一看連牙都沒長齊。
——一只小奶貓。
駱舟舟心都快化了,牽引繩一扯,死死地摁住想要沖上去的粥粥,然后在原地蹲下,沖那只奶貓招手,又犯了自言自語的毛病:“小朋友,到姐姐這兒來?!?/p>
小貓倒是不怕人,在粥粥虎視眈眈的注視下,竟然真的亦步亦趨地朝駱舟舟走過來了。
駱舟舟開心得不行,一只手按著粥粥,一只手上下左右掏自己的口袋,想給小貓一個禮物,不想自己沒掏出什么,倒是發(fā)現(xiàn)了小貓脖子上系著一個東西——一個小布袋子。
起先駱舟舟還以為是主人家留下的地址,不想打開一看,里面就只有一顆在黃昏余暉的折射下顯得亮晶晶的水果糖。
緊接著,她身后便有少年清潤的聲音響起,含著笑意——
“欸,駱舟舟,我回來跟你一起考大學了?!?/p>
九
霍筠的回歸讓不少人都特別激動,尤其是江淶。不過,就是有一點,江淶表示不理解:“那小子怎么跑去念文科了,而且還是從高二念起?”
駱舟舟咬著筆桿子算數(shù)學題,抽空回他:“他基礎(chǔ)不好,雖然花了三個月的時間補習,但還是從高二念起比較妥當。”
至于為什么去讀了文科?
駱舟舟又想起那日暮色昏黃,橘黃色的陽光攀爬上少年的眉眼,照出他眼中的羞澀和別扭,他說:“文科比較好選專業(yè),我才有更大的機會和你上同一所大學……”
重點不是考什么專業(yè),而是和你一起。
陷入回憶中的駱舟舟有些愣神,直到江淶咋咋呼呼地推了推她:“霍筠來找你了,門外邊,快去,別想題了,書呆子一樣!”
“哦?!瘪樦壑鄯畔鹿P,對江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發(fā)呆的真正原因感到慶幸。
霍筠卻是火眼金睛,將今日份的水果糖放到她的掌心后,倚著門框朝她挑了挑眉,問:“剛剛在想什么?”
駱舟舟紅了紅臉,心虛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道:“反正又不是想你!”
“哦——”霍筠拉長了音調(diào),故意逗她,“我知道了,那你就是在想霍州州唄。”
“才沒有!”
霍州州就是上次駱舟舟遇見的那只小貓的名字,還是他倆一起想的。
“什么時候帶著粥粥出來玩兒?”
駱舟舟紅著臉瞪他:“等你英語考及格了再說!”
“好,一言為定!”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