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妮
電影《芳華》由馮小剛執(zhí)導,根據(jù)嚴歌苓同名小說改編,以1970至1980年代為背景,講述了在充滿青春激情和理想的軍隊文工團,一群風華正茂的青年人經歷的充滿變數(shù)的人生故事。
電影《芳華》自上映以來,便迅速掀起了一波“緬懷芳華”的熱潮。電影落幕前的最后一段旁白更是戳中了不少人的淚點:“……見到了那些失散多年的戰(zhàn)友,不由暗自感嘆:一代人的芳華已逝,面目全非,雖然他們談笑如故,但是不難看出歲月對每個人的改變和難掩的失落。倒是劉峰和小萍顯得更知足,話雖不多,卻待人溫和。原諒我不想讓你們看到我們老去的樣子,就讓熒幕留住我們芬芳的年華吧……”無論是60、70、80后,甚至是90后,被電影感動得一塌糊涂的不在少數(shù)。然而,我們是否追問過,電影《芳華》緬懷的,希望熒幕留住的芬芳年華何以讓我們淚流滿面?
拉斯韋爾曾在《傳播的結構和功能》一文中提出著名的“五W”傳播模式,即誰、說什么、通過什么渠道、對誰和取得什么效果。當我們沿著“五W”這個模式對電影《芳華》抽絲剝繭后發(fā)現(xiàn),我們很多時候都是在蕭穗子的旁白提醒下才淚流滿面。簡言之,電影真正想要讓觀眾聽到的、接收的“信息”都主要通過蕭穗子的旁白傳遞。
在影片一開頭,蕭穗子說“在這個故事里,我不是主角,主角應該是他們倆(劉峰和何小萍)。”然而,從整部電影來看,有許許多多的鏡頭都會不期然地響起蕭穗子的聲音或是跟隨她的目光進行切換,這難免讓人懷疑,蕭穗子才是整部電影的主角。另一方面,蕭穗子的旁白又像是跳出電影,從近似于“全知”的視角來敘述一群正值芳華的青春少年的愛恨糾葛。我們除了看到電影如何利用旁白講述故事,還需格外注意的是,這些旁白所起到的“消解”作用。
斯圖亞特·霍爾曾在《電視話語的編碼和解碼》一文中指出,在電視、廣播傳遞的信息產生效果、滿足一個“需要”或者被付諸“使用”之前,它首先必須被用作一個有意義的話語,從意義上被解碼。而后,在語言話語規(guī)則的制約下運轉,這組已解碼的“意義”才產生效果、發(fā)生影響、取悅于人、引導或者勸說他人,產生非常復雜的感知、認知、情感、意識形態(tài)或者行為結果。在電影《芳華》中,當導演與制片人設計的特定畫面不足以引起大眾的情感共鳴時,蕭穗子的旁白便起了作用。如電影中,有一個鏡頭是文工團的人圍在一起,吃著冰棍,一起笑鬧、調侃劉峰的“雷鋒”事跡,而很快,鏡頭轉向了受腰傷的劉峰托著何小萍練舞,最后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的場景。這兩個頗具對比、帶有嘲諷意味的場景切換是隨著蕭穗子的目光視線轉移完成的,蕭穗子可以說是“第一發(fā)現(xiàn)人”。而文工團的人對劉峰的“惡”這時也經由這個“第一發(fā)現(xiàn)人”消解:誰也沒有設想過,我們這個隊里沒了劉峰會是怎樣,他為我們做了那么多,我們卻覺得他對我們的好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沒有察覺到,我們的社會、我們這些人都變了……一句“他沒有察覺到”,一切行為、惡意仿佛都那樣被理所當然、輕而易舉地理解了、原諒了。與蕭穗子其他的旁白相似,在這里,旁白起到的不是深挖主題的作用,更多是被作為導演用來喚起觀眾情感共鳴的載體出現(xiàn)的。
影片中還有一個鏡頭可以體現(xiàn)“信息”如何被用作一個有意義的話語,又如何從意義上被解碼的。當劉峰不顧性命,孤身抗敵時,或是導演怕觀眾解讀不出劉峰身上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抑或是擔心觀眾沒有察覺到劉峰內心深處對林丁丁的一往情深,便又再次借助蕭穗子的旁白:他不想活了,他渴望犧牲,只有犧牲了,他平凡的生命,才可能被寫成一個英雄故事,他的英雄故事,可能會流傳的很廣,很遠,也可能被譜成曲,填上詞,寫成歌,流行到一個女歌手的歌本上。而后,大熒幕響起了林丁丁歌頌英雄的歌聲。我相信,在這頗有壯烈意味的歌曲和自我犧牲的愛情故事中,大多數(shù)觀眾很可能早已不自覺地留下了“感動”的淚水。
“事實上,自然化的符碼所證實的:一切就是適應性的程度,在意義交流的編碼和解碼雙方之間存在基本的相互聯(lián)合、相互依存的關系——一種既成的對等時,它才產生。在解碼一方,符碼的功能往往會假定自然化的感知狀態(tài)?!痹趯а莺椭破说木脑O計和引導下,臺詞背后隱藏的“信息”已經成功通過解碼而流入到社會實踐的結構當中,成為人們“自然感情”的流露。
此外,《芳華》的故事主角應是劉峰和何小萍,然而縱觀整部電影,劉峰和何小萍與其說是故事的主角,不如說是文工團的邊緣人。文工團里大家一起舞蹈、游泳、打鬧的畫面,所有這些與“青春”有關的表演,劉峰和何小萍無一例外,都是缺席的。他們身上背負的基本都是時代和周遭人給予他們的“慘”與“悲痛”,讓人唏噓不已,但是,電影仿佛也就僅僅在簡單的唏噓詠嘆中將這兩位時代受害者的命運一筆帶過。導演通過兩人的“慘”和“痛”究竟想說明什么,而最后又說明了什么,值得我們深思。
霍爾認為不存在完整的、真正的、自足的大眾文化,大眾文化必定是存在于文化權力和統(tǒng)治關系網之中,與商業(yè)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其實,從利用蕭穗子的旁白消解青春里的“惡”、沾滿水的肌膚呈現(xiàn)出的懷舊質感、過猶不及的悲情渲染、大段背景音樂的烘托,反映出的是導演、電影制作人的“賣慘”和“溫情”式的商業(yè)邏輯。人們所感動的、所追念的、所向往的青春,早已是導演和制片人在商業(yè)利益驅使下精心解碼過的有意義的話語,是被粉飾過的青春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