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貴平 路小路
蘆葦灘救險
沒有誰不知道蘆葦灘救險的事件。蘆葦灘救險對每一個沙運二隊的人來說,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1989年7月,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在塔北輪南地區(qū)新布的一批探井正在加緊鉆進,沙漠腹地的塔中1井也已開鉆兩個月之久。塔東1井鉆前籌備工作開始以后,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建立一塊根據(jù)地(輪南地區(qū)),打出兩個拳頭(塔中、塔東)”的勘探部署,就進入全面實施了。
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把塔東1井的設備、物資運輸任務,交給沙運二隊,要求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將鉆機、井架、泥漿設備、動力設備、野營房、鋪設沙漠飛機跑道的鋼板……全部運往塔東1井的井場,以便保證按期安裝,按期開鉆。
形勢嚴峻,任務重大,時間緊迫。沙運二隊責任如山。
塔東地區(qū)沙山高峻,地貌復雜。在這里打出塔東1井這一拳頭,最艱難的就是運輸。
這是沙運二隊剛剛進入塔克拉瑪干沙漠以后,遇到困難最多,拼搏奮斗最苦的一段時間。
幾乎天天都有可歌可泣的悲壯故事。
7月22日,嵇全友駕駛的德國奔馳沙漠車陷在了蘆葦灘。
那天,嵇全友單車向塔東1井挺進。在羅布莊支撐點到塔東1井的130公里距離之間,他和全隊的司機們已經來回跑了幾趟。他知道這段路程中間有七座茫茫高大的沙山,其間被他們稱作“蘆葦灘”的路段,就處在車爾臣河下游地區(qū)。沙漠跑車,一路枯燥,一路寂寞,除了滿目黃沙,還是黃沙滿目。臨近蘆葦灘的時候,因為漫黃的沙地上有了搖曳著綠色的蘆葦,他的心情就有了一點振奮。盡管蘆葦?shù)桶∈?,他仍然感覺出一種生命的氛圍。他循著沙漠便道上隱約可見的輪胎印子,駕著他的奔馳前進著,不時掃視著便道旁的蘆葦叢,覺得那蘆葦挺直的桿子和濃綠的葉子與蒼白的沙漠地表對比得竟那么鮮明。他在心里默默地感嘆著蘆葦頑強的生命力。
這趟單車,嵇全友拉著整整18噸鋪設沙漠飛機跑道的鋼板。在沙漠鉆井,打一口井就要鋪一條飛機跑道。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租用民航的雙水獺飛機,承擔沙漠鉆井人員進出沙漠的接送、新鮮蔬菜等食品的運送和緊急情況的處置,鋪設可裝可拆的鋼板飛機跑道,是與安裝鉆機等工作同時進行的鉆前工程。一口井打完了,鉆機等設備、設施要搬遷到新的井位,飛機跑道鋼板也要拆下來,同時搬運到新的井位。塔東1井的跑道鋼板,嵇全友已經拉了幾趟,每一趟,他都是大清早從羅布莊支撐點出發(fā),傍晚時分就能趕到塔東1井。
奔馳沙漠車主車長達8米。車箱上裝載著的鋼板塊,用鐵鏈牢牢地捆扎著,高過駕駛室的棚子,像隆起的一座山包。車子自重就有20噸,加上18噸的載重量,嵇全友手腳驅動的分量總重達38噸之多。整個車體十分沉重,發(fā)動機震抖著巨雷般的呼吼。
嵇全友這天因為車子有點小小的故障需要修理,從羅布莊出發(fā)晚了一些時間。比他早啟程的龔玉飛和方宇開的兩輛30噸沙漠車已經不見蹤影。他心里盤算著,要是能趕上那兩輛車,三個人可以前前后后地打喇叭逗樂,今天的路途就不怎么寂寞了??墒牵莾奢v車不見影兒。
前面又是一片較為叢密的蘆葦。嵇全友遠遠看見,那蘆葦叢和從蘆葦叢中穿過的沙漠便道浸泡在一抹混濁的水色之中。不好,肯定是車爾臣河發(fā)洪水了,洪水溢出河道,向這面的蘆葦灘漫過來了。他減了車速,想在便道側旁尋找前面的車輛繞開這片積水的轍印。找到了——兩道輪胎印子甩開便道徑直拐向右方,彎彎曲曲地向遠處延伸而去。
他決定沿著沙地上的這兩道輪胎印子走。
走了一段,他卻發(fā)現(xiàn),輪胎印子經過的幾處沙地表面,明顯地看出被水浸濕。他判斷,龔玉飛和方宇二位老兄,早已經繞開漫溢過來的水頭,安全地越過了這片蘆葦灘。他拿定主意:繼續(xù)繞道前行。
又繞一個大彎。停下車,仔細察看折向便道方向的一片蘆葦?shù)兀旱乇砣歉傻?。看來,水還沒有滲到這里。他拐來拐去,搜尋能夠行進的地表,加大油門,向前沖去。
突然,車子沒有了速度,車頭疾速向前面挺立著稀疏蘆葦桿子的沙地鉆了進去。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發(fā)動機已經熄滅。驚慌之中,他發(fā)現(xiàn),車頭劈開的沙地,沙子全是濕的。
“真見鬼!”他憤恨地咒罵著,趕快發(fā)動機子,想打倒車退出險境。
可是,輪胎在溫漉漉的沙子里空轉,不但沒有倒退出來,反而陷得越深。
嵇全友已經無能為力。他陷入了真正的絕境。
四野茫茫,除了起伏不平的沙丘,就是沙丘低洼處零零落落的蘆葦;除了沙丘和蘆葦,就是孤零零的車和孤零零的他。他想罵,可是罵有什么用?他想喊,可是喊不出車子來。只覺得渾身酥軟,滿心焦躁……
只有等,等候從塔東1井出來的車——他知道,昨天朱新華的奔馳沙漠車和盧耀強的五十鈴沙漠車已經到達塔東1井,今天,肯定要從塔東1井返回羅布莊,遲早會同他會面的。他們到了蘆葦灘,自己就有救了。想到這,他就有了信心。
可是,這一等,就等到了太陽西落時分。他坐在陷車近旁的一座沙包頂端,眼看著車子周圍先是沙子由干變濕,接著慢慢地顯現(xiàn)出積水,以至于后來,水面淹過了一半輪胎。他開始恐慌起來——萬一水面繼續(xù)上漲,淹了機器咋辦?他不時地站起身子,挺直脖子向塔東1井方向張望,急切地等待返回羅布莊的車子出現(xiàn)。
他終于看到塔東1井方向的一片漫黃里出現(xiàn)了兩個小黑點。他們來了!他頓時振作起來,脫下紅色信號服上衣,使勁地在空中搖晃。
兩個小黑點越來越大。他看清了,是一輛沙漠車和一臺推土機。有推土機!他更興奮了。有了推土機,拉拽他陷入水潭的奔馳車就好辦啦!
原來是謝培東開的推土機。同行的還有一輛沙漠車,車上坐著沙運二隊辦公室主任孫立政。
孫立政、謝培東等看見了搖晃信號服的嵇全友。兩輛車徑直向嵇全友開來了。沒料到,那輛沙漠車陷在了松軟的沙地里。嵇全友急急地趕過去。好在車子陷得不深,幾個人合力用推土機拉拽,很快脫險。
接著,他們又設法用推土機援救嵇全友的沙漠車。
推土機蹲在水潭外的沙丘上。拉開的鋼絲繩一頭掛在推土機的掛勾上,一頭挽在奔馳車的絞盤上。嵇全友發(fā)動著機器,試圖用絞盤的力量,借助推土機的穩(wěn)定牽拉進行自救。可是,鋼絲繩連斷兩次,沙漠車紋絲不動。謝培東又調轉推土機,嘩啦啦開進水潭,想用推土機巨大的鏟板頂出奔馳車。這一鏟還真頂用。推土機寬大的鏈軌卷著混濁的泥沙,支撐鏟板頂著奔馳車向后退去。嵇全友發(fā)動機子,掛上倒擋,借助推土機的力量,想一鼓作氣倒出水潭。可是,只倒退幾米,推土機又陷入泥沙,困住了。
真是禍不單行!
天色向晚。他們望著浸泡在水潭中的兩臺機子,心情格外沉重……
阿爾金山消融的雪水,漫向山腳下的大片沙漠,漫向羅布莊通往塔東1井必經的蘆葦灘,竟給沙漠運輸造成了如此大的困難。為了解救陷在泥水中的奔馳沙漠車和推土機,沙運二隊隊長徐西華在羅布莊支撐點召開了全體職工緊急動員大會,除了兩名炊事員,100多號人馬全部趕到蘆葦灘。
徐西華命令:一部分人下水卸鋼板,一部分人在沙丘上挖坑固定滑輪絞車,然后,拴上鋼絲繩,先救奔馳車。
沙漠車上的鋼板很快轉移到了沙丘,滑輪絞車也已安裝起來。徐西華拖著100多米長的鋼絲繩,親自下水,掛在奔馳車的拉鉤上。不料,滑輪絞車一啟動,鋼絲繩“蹦”的一聲,拉斷了,打著火花,迅速彈向沙丘。再接!接好了再掛!掛上了再拉!又被拉斷。40多人赤著雙腿,泡在齊腰深的泥水里,像拔河比賽一樣,拽拉著緊繃的鋼絲繩,為滑輪絞車增添力量。每個人都是泥水滿身,每個人都像英武的水勇。號子聲覆蓋了蘆葦灘,沙丘上、水面上一片悲壯。從早晨一直奮戰(zhàn)到下午4點,奔馳沙漠車終于被拉出了水面。
大家吃了點東西,又全力以赴解救推土機。
推土機不知道哪里壞了,已經發(fā)動不起來,斜斜地栽在水里,半邊鏈軌全部被水淹沒,只有另半邊鏈軌的一個角和駕駛室露在水面以上。大家決定,像解救奔馳沙漠車一樣,用鋼絲繩倒著拉。而這里水深足有兩米,掛鋼絲繩需要潛水作業(yè)。會水的人你潛一次水,掛不上,他潛一次水,還是掛不上。光掛鋼絲繩就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掛上了鋼絲繩,用滑輪絞車硬拖,推土機卻像釘在水里,動也不動。
推土機自重達38噸,滑輪絞車對它無可奈何??磥?,只有向它自身想辦法了。徐西華對技術員周安平說:“小周,還是設法把推土機發(fā)動起來,依靠它自身的動力,外加滑輪絞車,就有可能把它從泥水里拔出來。”
“再試試吧。”周安平靦腆地應了一聲。甩掉衣褲,再次下水游向推土機。
周安平20歲出頭,電大畢業(yè)不久,文靜得像個姑娘。當初,他是以工人身份,纏著徐西華來到沙漠的,3月份才獲得技術員的職稱。一到蘆葦灘,他就試著發(fā)動推土機,沒有發(fā)動起來。他琢磨,機器不能發(fā)動,首先是因為不打火,必須先檢查電路。要是電路沒有問題,就檢查油路。電路、油路都通了,就能發(fā)動起來。他光著白凈凈的身子,涉過幾十米寬的深水,爬上駕駛室,翻開英語說明書,找見了電路圖。機器上的電路結構并不像紙上的電路圖那么簡單,他又從來沒有接觸過這臺洋機子。這個滿臉還是娃娃氣的新任技術員,要“火線練兵、刺刀見紅”了,沙丘上,泥水里,幾十號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幾十顆焦急的心在等待著他。
一部分電路線泡在泥水里。周安平吸足一口氣,扎猛子鉆進水里在機體上摸索。扎了多少次猛子,他不知道。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記準機體上電路線的每一寸位置。水下的蘆葦杈子和堅硬的紅柳枝扎爛了他的腿腳,傷口刺心般地疼痛。10個小時過去了,他終于摸清了機體上整個電路線的結構走向,又重新?lián)Q接好新的電線。當他再次爬上駕駛臺,用帶血的光腳丫子踩踏油門的時候,“轟隆”一聲,推土機在泥水里劇烈地顫動起來!發(fā)動起來了!終于發(fā)動起來了!人們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
蘆葦灘救險,他們整整苦戰(zhàn)了三天三夜!
遠征安迪爾
侯秉仁一談起他抵達羅布莊支撐點之后的安迪爾之旅,總是感慨萬端。安迪爾之旅是他永遠難以忘卻的一段艱難經歷……
沙運一隊向沙運二隊移交過來的沙漠運載車輛中,有一輛載重能力達50噸的大平板車,只有車頭,沒有車箱——車箱在距離羅布莊六百多公里的沙漠南緣的安迪爾支撐點。
沙運二隊進駐羅布莊支撐點以后,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鉆探塔東1井的設備和物資的運送已經迫在眉睫。放置在安迪爾支撐點的50噸平板車的車箱,必須盡快拖到羅布莊,以便向塔東1井運送鉆機、井架、鉆井泵等。
拖拉50噸平板車車箱的使命,落在了侯秉仁、李剛、張印宗三個人肩上。
李剛和張印宗是駕駛經驗豐富,身體又棒的青年司機,而侯秉仁是技術強硬的汽車修理工程師。遠征安迪爾,他們除了開上50噸平板車的車頭以外,隊上還為他們配備一輛解放141載重車作保駕。
6月4日清早,他們備好食品、飲料和有關工具,從羅布莊支撐點出發(fā),向若羌、且末更遠處的民豐縣境內的安迪爾進發(fā)。
侯秉仁和李剛輪換駕駛“大平板”,張印宗開著他的解放141?!按笃桨濉币驗橹挥熊囶^,沒有車身,像一只缺了屁股的老虎,煞是難看。兩輛車告別了列車式野營房圍成的羅布莊支撐點,向西拐上314國道,輕輕快快地消失在空曠寥遠的大戈壁。
他們計劃,當日中午趕到若羌縣以西的瓦石峽,找餐館吃一頓拉面,傍晚趕到且末縣城,弄幾個菜,喝幾盅酒,然后,找旅館美美地睡上一覺,第二天,就可能早早趕到安迪爾。他們已經聽說,這一段國道,因為常年風沙襲擾,路況不佳。盡管如此,600多公里的路程,按兩天計劃,應當說時間是寬寬松松的。何況,他們開的是空車,“大平板”甚至連車箱都沒有。
從羅布莊到瓦石峽130多公里,他們走得還算順暢。只是因為全是石子路面,許多路段坑坑洼洼,凸凹不平,車子根本跑不起來。還有好多路段穿淺溝而過,明顯地看出,淺溝里有水流沖刷的痕跡:那是阿爾金山泄出的山洪沖淤的蹤跡。他們如愿在瓦石峽小鎮(zhèn)的路邊飯店里吃了新疆拉面,喝足了店家免費提供的濃而微苦的茶水,馬不停蹄地繼續(xù)趕路。
突然,“大平板”的車頭像重病的漢子,失去了奔跑的精神,速度明顯地減慢了。侯秉仁加大油門,發(fā)動機粗重地吼叫著,車速仍然加不上去。
“有問題了!”侯秉仁趕快熄火,把車靠在路邊停住。
經檢查,原來是前橋傳動軸斷了。
“大平板”是德國生產的載重量最大的沙漠運輸車,具有載重50噸的能力。它在設計上是四橋驅動,每一個橋都可以加力?,F(xiàn)在,前橋傳動軸斷了,機車便失去一重驅動的力量,奔跑的速度就大大降低。這還不是主要的——斷開的前橋向地面耷拉著,遇到地上的高坎,很容易碰著;因為它已經失去了傳動力量的作用,不如干脆拆掉。
可是,他們卻沒有拆卸前橋的工具,眼巴巴望著懸垂車底的前橋傳動軸,無能為力。侯秉仁蹲在車前,眨巴著眼睛,好像在想什么辦法。
李剛和張印宗也蹲在路邊,手里握著礦泉水瓶子,在喝。
李剛向剛剛走過的瓦石峽方向望去,早已經看不見瓦石峽小鎮(zhèn)一丁點兒綠樹和屋舍的蹤影。他甩掉手里的空瓶子,瓶子在干燥的地面砸起一股塵煙。他氣得詛咒:“這瓦石峽真是有鬼啦!”
張印宗說:“等吧,有過路的車,咱們借工具拆。”
侯秉仁不急也不躁,扭過頭,望著李剛和張印宗,卻不說話。
張印宗又說:“侯工程師,咋辦嗎?你也得有個主意呀!”
侯秉仁才說:“急呀躁呀,有啥用?這是315國道,肯定會有車過來,咱們就耐著心等嘛。有了拆卸工具就好說。”他讓李剛和張印宗趁等車的機會,到“大平板”車頭里面趕快抓緊時間睡一會兒(沙漠運輸車在駕駛室里設計有一張單人鋪),自己背靠輪胎,坐在車頭遮擋的陰涼里,準備隨時擋車。
6月的正午,氣溫像火燒著一般。許是大半天的疾速趕路,李剛和張印宗確實累了,鉆進駕駛室,很快就睡著了。侯秉仁卻面對公路,不時地向左右遠眺,迫切希望左面或右面的地平線上,能有一輛或一隊車鉆出來。
10分鐘過去了,沒有。又一個10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
半個小時過去了,公路的遠處無動靜。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路兩頭的遠處依然靜悄悄。
侯秉仁也開始打盹了,可是他不敢睡著。他不由得急躁了,嘴里喃喃地嘀咕著:“怪了,怎么不來車呢?難道今天真的見鬼了?”
其實,李剛和張印宗并沒有睡實。他倆半睡半醒地迷糊著,實際上是睡在駕駛室里等……
直到傍晚時分,才有一輛地方上的貨運車從且末方向開來。開車的是一位維吾爾族司機,幸好他會說漢話,也幸好他帶著工具。得知侯秉仁他們困等半天,維吾爾司機熱情地拿出工具,和他們一起扭開了傳動軸上的螺絲帽。
為了不耽誤維吾爾司機的時間,侯秉仁熱情致謝后,催促他趕快趕路。那輛為他們帶來幫助的貨運車,拖著長長的塵霧,告別了他們,漸漸在遠方消失了。
侯秉仁他們用“大平板”的絞盤吊起前橋,卸了輪胎,又卸開傳動軸。一看,前二橋的軸承燒了——軸承一燒,傳動軸一頭被卡死,不被扭斷才怪哩。
斷了的傳動軸和燒壞的軸承眼下無法修復,他們只是卸下扭斷了的傳動軸。這樣,就可以放心安全地行路了,當然速度不如原先那樣快。
這時,夜幕已經從荒野籠罩下來。他們打開車燈,繼續(xù)向前趕路。因等過路車借工具,他們耽誤了半天時間,晚上無論如何不能按計劃趕到且末了;要幾個菜,喝幾盅酒的打算自然全部都落了空。這段路,路面上盡是雞蛋大小的鵝卵石和大大小小的深坑,車子搖晃顛簸得十分厲害。作為領隊,侯秉仁擔心車子又會顛出什么毛病來,就說:“今晚咱們三個只有在半路上過夜了,啃個干糧,喝點礦泉水算了,喝酒吃肉的事,明兒再說?!?/p>
李剛年齡最小,侯秉仁讓他睡駕駛室里的鋪。自己和張印宗分別坐在兩個駕駛室的座位上,靠著椅背打盹兒。
第二天,東方天空微微發(fā)亮,他們開動車子,繼續(xù)向前趕去。天上沒有一絲云,清晨也沒有一絲風。車子發(fā)動以后,他們三個人都在心里祝愿:但愿今日順利!
車子的速度比昨日慢多了。而道路也越來越糟,多處路段壅著厚厚的細沙,有的路段細沙和細土混合著,凈是一個個土包和一個個土坑。車輪碾上去,軟綿綿的,壓出兩道土槽子。半天時間,好不容易趕到了一個名叫哈迪勒克的小村鎮(zhèn)。一打聽,才知道,僅僅走了100多公里。
他們在哈迪勒克的清真小餐館里又吃了一頓拉面,繼續(xù)向前趕路。
“大平板”的機器又出現(xiàn)了故障——車子不能熄火。問題是在一段小河溝的坡路上發(fā)現(xiàn)的,李剛駕駛車子,本想熄火滑行,車子卻不聽制動命令,熄不了火。停車檢查,原來是打氣泵管子漏氣。這個洋家伙,與國產車不同,要熄火,必須打起足夠的氣壓。氣泵管子漏氣,就不能達到足夠熄火的氣壓,修理工程師侯秉仁就有事干了。事情本來不算復雜:只要有膠帶緊緊纏住漏氣的地方,就可以暫時應急,到了安迪爾,拆開機件,換上新的,就徹底解決了問題??墒牵瑲獗霉茏犹稍陲L扇后面,因為不能熄火,風扇依然飛速旋轉著。侯秉仁右手拿著膠帶,從風扇旁邊的縫隙處小心翼翼地伸進去。沒料到,飛轉的風扇產生的巨大吸力,把他的手吸進葉輪。他疾速縮回右手,展開一看,滿手是血,三個指頭的皮肉全部翻卷開來,露出了骨頭。三個人傻了眼。李剛和張印宗抓著侯秉仁血肉模糊的手,緊張地直說:“媽呀,這咋辦呀!”侯秉仁在最初的一兩秒鐘里,并不覺得疼痛,猛烈的撞擊使得感覺暫時麻木,只看見自己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抖動著。隨之,鮮血一涌而出,他感覺到了劇烈的創(chuàng)痛,感覺到了一跳一跳的疼痛,傳遍了整個右臂,疼到了心肺,疼得幾乎喘不出氣來。他閉了眼睛,緊咬牙關,強忍著這難以承受的劇痛。李剛、張印宗趕緊用紙和手絹為他包扎。
有了侯秉仁的教訓。李剛和張印宗十分小心地終于用膠帶纏牢了氣泵管子,機器才熄了火。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駕駛著兩輛車,向且末縣城飛奔。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是趕快趕到且末縣醫(yī)院,為侯秉仁嚴重受創(chuàng)的右手上藥包扎。
兩個小時以后,侯秉仁被掀開皮肉的三個指頭都縫了針。李剛和張印宗一方面照料他輸液、飲食,一方面拆機件修復氣泵管子。他們在且末滯留了3天。
趕到安迪爾支撐點,已經是6天之后,侯秉仁在支撐點的醫(yī)務室里拆了線,又同李、張二人在沙運一隊的幫助下(沙運一隊承擔塔中1井的運輸支撐),對“大平板”做了一番修整,掛上車箱,抓緊時間返回羅布莊。
返回的旅程更為艱難……
掛了車箱的“大平板”沖不上距安迪爾支撐點一公里多的一段陡坡,又出現(xiàn)渦輪增壓軸裂斷的意外,“大平板”無法行走,只好叫來沙運一隊的推土機拖回支撐點。這天,氣溫高達40℃,張印宗中暑,頭痛欲裂,加上必須要修理裂斷的渦輪增壓軸,侯秉仁決定在支撐點停留一天。再次啟程以后,在一處胡楊林區(qū)又逢洪水擋道(阿爾金山發(fā)生山洪),“大平板”和解放141無法通過。他們打算把車停在高處,露宿一夜,等待洪水消退??墒?,胡楊林里草鱉子極多,聞到人身上的汗味,悄而沒聲地爬上身來,一咬一個大包,又痛又癢。草鱉子肉紅色的扁形身體,大似綠豆,甚至可以爬到駕駛室里咬人。他們無法抵御小小的草蟲的進攻。這里距支撐點不太遙遠,他們便決定卸下“大平板”拖掛的車箱,仍像來的時候一樣,侯秉仁開著車頭,與解放141返回支撐點。
兩次啟程,兩次返回,雖然耽誤了幾天時間,但是,侯、李、張三個人并沒有吃苦。三別支撐點以后,他們遇到的艱難困苦,卻難以用語言述盡——
多處河溝的橋頭,立著“限重十噸”的標牌,“大平板,”光車箱就長19.5米,連同車頭自重達20多噸,怕壓壞橋梁,惹來麻煩,不敢通過。侯、李、張三個人就在橋邊整修便道,從橋下繞行。整修便道,并非易事,三個人挖得汗流浹背。更急人的是,有時挖上一天,也整不出一條便道來,這一天他們就連一寸的進程都沒有。如果一天能前進三五十公里,就算順利啦。他們行進的路途,都是無人區(qū),四野茫茫,一片荒涼,即使出錢,也找不到人力幫助。
過了且末縣城不久,他們又遇到一次特大的山洪。
那是一處比較低洼的溝槽地帶,公路向阿爾金山方向繞了一個大彎。他們到達這里時,洪水已經下來,白花花的太陽光下,渾濁的水流從眼前漫卷而過。因為地勢不甚平坦,眼前100多米地段,水流分幾股向公路左側地勢低洼的沙漠流去。公路在幾股水流之間,時隱時現(xiàn)。無疑,是阿爾金山里頭下了暴雨——阿爾金山就是這樣,每年夏季,只要山里頭下了雷雨,山外的洼地就會在大睛天之下出現(xiàn)洪流。侯、李、張三個人停車觀察,眼前攔路的水流雖然很寬,但,并不太深;又赤腳試探了水深,最深處過不了膝蓋,就決定開車趟水而過。
李剛卷起褲筒,在前面踩路,“大平板”和解放141便跟著李剛,慢慢地在水流里前進。輪胎壓著水流,水流沖著輪胎,車下面激蕩著嘩嘩翻卷的濁浪。
還算順利,他們安然地趟過兩股水道,走過兩處洪流淹沒不到的路段。
前面又是一段彎路,而水流更淺。李剛放心地導引著身后的兩輛車。突然,“大平板”車身傾斜,陷住了。侯秉仁加大油門,打滑的輪胎卷著泥沙,在水里空轉。后面的張印宗見此情景,立即把解放141倒出水流,停在水流淹沒不上的地方。原來,水流迷惑了李剛,李剛踏偏了方向,“大平板”陷在路邊松軟的沙土里。
陷得并不太深。要是有前橋驅動,這樣的情況算不了什么。可是,“大平板”在來的時候因為前橋傳動軸已斷,前輪無法加力,現(xiàn)在卻寸步難行。三個人在泥水里折騰了半天,前進不得,后退不能,根本無濟于事。
傍晚時分,在這里察看路況的道班工人告訴他們:且末縣氣象站通知,明天還會有特大洪水。他們立時緊張起來?!按笃桨濉眱r值上百萬元,是隊上拉運特重鉆機鉆具的寶貝,要是被山洪掀翻卷走,不僅會造成重大損失,還將耽誤從羅布莊向塔東1井搬運鉆井設備的時間,直接影響塔東1井按時開鉆,影響塔里木石油勘探開發(fā)指揮部的沙漠石油鉆探部署。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向他們壓來。眼下,必須采取措施,設法保護“大平板”!
整整一夜,他們在車前掏泥沙,墊木頭,“大平板”未能沖出陷坑。他們卻成了泥人。
天亮以后,他們又在車的迎水面堆泥擋水。一直干到中午,在“大平板”的右側筑起一條20多米長的壓著紅柳枝的堤壩。三個人累得精疲力竭。
本打算讓張印宗開上解放141返回且末縣,給庫爾勒基地打電話,請求庫爾勒基地向安迪爾支撐點的沙運一隊用電臺喊話求援,可是,人還沒走,山洪已經改道,夾雜著草屑、泥沙的大水,氣勢洶洶地呼嘯著向堤壩壓來。幾分鐘之內,一米高的堤壩被沖得無影無蹤,滔滔濁浪重新包圍了“大平板”!
大半天的心血傾刻間化成泡影,失望和焦急撕咬著三個人的心。張印宗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侯秉仁、李剛也傷心地咬著嘴唇,直抹眼淚。
水,一個勁地往上漲?!按笃桨濉钡陌脒呡喬タ煲谎蜎]了。
“快堵排氣孔!”侯秉仁一聲呼喊,三個人抓起擦車布、毛布和衣物,撲騰、撲騰跳進濁流,鉆進車底,把車橋上的排氣孔扎死。
該使的辦法都使上了,此刻,他們只有望水興嘆。侯秉仁一看,紙箱里裝的干糧已被吃完,只有一箱咸味礦泉水了,就催促張印宗:“你和李剛一塊去且末吧,我在這里守著?!?/p>
張印宗說:“我一個人去,李剛留著,萬一有什么事,你們兩個人也好照應?!?/p>
侯秉仁說:“已經沒有吃的了,你們兩個一起去,吃飽肚子,趕快打電話求援??磥恚粫贊q了,還是我一個人留這?!?/p>
李剛對張印宗說:“張師傅,洪水已經平穩(wěn),現(xiàn)在最主要的是傳消息求援。你一個人去,萬一你的車子出了事,咋傳消息求援呀,走,咱們倆走!”
張印宗和李剛開著解放141走了。在十幾公里之外的道班,倆人買了十幾個馕餅,又返回“大平板”陷車的地方交給侯秉仁,才疾速向且末縣城趕去。
捧著張印宗和李剛買來的馕餅,望著再次消失在戈壁盡頭的解放141,侯秉仁心里酸酸的。他的眼眶涌出了淚花……
侯秉仁獨身一人看守“大平板”,一守就是三天三夜!
頭兩天,“大平板”像一座孤島,一直在洪水中浸泡。第三天中午,洪水才逐漸消退?!按笃桨濉甭冻隽苏麄€輪胎,斜斜地歪倒在淤泥里。
三天三夜里,焦慮和寂寞一直熬煎著侯秉仁。一望見遠處阿爾金山連綿重疊的山峰,他就感到心情沉重,一看見車下面滾滾流動的水流,就不由得詛咒。啃干馕啃得他牙齒發(fā)痛,咸味礦泉水喝得他喉嚨里發(fā)嘔。他爬在亂石灘里喝淀清的冷水,喝得肚子發(fā)脹發(fā)痛。
第四天上午,且末方向傳來轟隆隆的馬達聲,張印宗和李剛駕著解放141,拖著漫天揚起的塵土終于趕來了。侯秉仁一下子振奮起來,撲過去摟著張、李:“可把你倆盼來了!”
李剛望著侯秉仁蒼黑的面容,眼窩里溢著淚花,說:“侯工程師,你咋瘦成了這個樣子!”
張印宗捧過一個飯盒,說:“這里頭有肉有米飯,你先吃,吃了再說。”
飯盒打開,一股香噴噴的味道撲鼻而來。侯秉仁禁不住鼻子發(fā)酸。他咬著發(fā)干的嘴唇,幾滴淚水熱熱地掉在手臂上……
吃著久違了的飯菜,侯秉仁才得知,在臨近且末縣的車爾臣河岸邊,解放141也滑進洪流,陷了車,張印宗和李剛在那里也吃了不少苦頭,耽誤了一天時間。
與張印宗、李剛同來的還有沙運一隊的一輛沙漠車。依靠沙漠車上的絞盤,他們終于把“大平板”從淤泥里拔了出來。
被泥巴粘糊的機器需要清洗、保養(yǎng)。他們又返回且末縣城……
回到羅布莊支撐點的時候,已經是第31天……
(節(jié)選自長篇報告文學《大漠鐵駝》,本書由石油工業(yè)出版社于199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