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智勇
摘要:作為東北流亡作家群的領軍人物,蕭紅以其代表作《生死場》《呼蘭河傳》等聞名于世。而其于1938—1939年間在重慶連續(xù)創(chuàng)作的一組短篇,即后來以《曠野的呼喊》為名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卻歷來為學界所忽視。鑒于此,以該小說集為研究對象,重點關注其對抗戰(zhàn)題材的特殊處理,對小人物心聲的體察,以及對常與變下世態(tài)人心的展現(xiàn),進而論證其在蕭紅創(chuàng)作史上的特殊意義。
關鍵詞:蕭紅;短篇小說集;《曠野的呼喊》
中圖分類號:1206.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9)02-0117-04
1938年9月,蕭紅離開武漢到達重慶?!笆捈t到了重慶后又恢復到她離滬至日本前一兩年時多產(chǎn)的寫作狀態(tài)。她這段時間總共完成了六個短篇,后來出了單行本?!边@個單行本即小說集《曠野的呼喊》。該書在1940年3月由上海雜志公司出版,署名蕭紅。包括《黃河》《朦朧的期待》《曠野的呼喊》《山下》《蓮花池》《孩子的講演》《逃難》共七部短篇小說。1946年5月,上海雜志公司再版時,刪去《黃河》一篇。然而該小說集自問世起就未曾享受過蕭紅其他作品那樣的熱度,無論是普通讀者、評論家,還是文學史家,似乎均對其頗為冷淡。而以該小說集或其中的某篇作品作為研究對象的學術論文更是寥寥可數(shù)。鑒于以上研究現(xiàn)狀,本文專門論述該集,對該集中所體現(xiàn)出的對抗戰(zhàn)題材的特殊處理,對小人物心聲的體察,以及對常與變下世態(tài)人心的展現(xiàn)等幾個方面予以關注,進而論證該集在蕭紅整個創(chuàng)作歷史上的獨特之處。
一、從“戰(zhàn)爭”到“個人”的焦點轉(zhuǎn)移——對抗戰(zhàn)題材的別樣處理
這組作品的第一個特點就在于作者對抗戰(zhàn)題材的獨特處理,使其成為抗戰(zhàn)初期“國防文學”中有別于大多數(shù)富有宣傳性和戰(zhàn)斗性作品的一朵“奇葩”。
一方面,這幾篇作品(因《黃河》在1946年版中被刪去,故在本文中不再討論)無一例外都和抗戰(zhàn)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系,并且具有“抗戰(zhàn)文學”所強調(diào)的宣傳性因素?!峨鼥V的期待》講的是女傭人李媽送戀人金立之上前線的故事,作者借即將奔赴前線的金立之之口,表達抗戰(zhàn)到底的決心:“這次,我們打仗全是為了國家,連長說,寧做戰(zhàn)死鬼,勿做亡國奴,我們?yōu)榱似拮樱彝?,兒女,我們必須抗?zhàn)到底……”《曠野的呼喊》則講述了身為兒子的年輕人,借著幫日本人修鐵路的機會,瞞著父母破壞日軍鐵路線的故事?!渡徎ǔ亍穭t更是直接表現(xiàn)了位于淪陷區(qū)的祖孫兩人在日本人壓迫下雙雙殞命的過程,讀后不免令人激憤?!逗⒆拥闹v演》說的是一個抗戰(zhàn)服務團中九歲小團員的故事,他有關抗戰(zhàn)的缺乏邏輯卻又樸實的“講演”讓人動容:“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家還剩三個人,父親、母親和妹妹,現(xiàn)在趙城被敵人占了,家里還有幾個人,我就不知道了。我跑到服務團來,父親還到服務團來找我回家,他說母親讓我回去,母親想我我不回去,我說日本鬼子來把我殺了,還想不想?我就在服務團里當了勤務。我太小,打日本鬼子不分男女老幼。我當勤務在宣傳的時候我也上臺唱蓮花落……”以上四篇作品都直接表現(xiàn)了侵略或反抗的主題和題材。另外兩篇作品《逃難》和《山下》對于抗戰(zhàn)這一話題雖不像上述作品般直接觸及,但同樣以抗戰(zhàn)作為背景。不難發(fā)現(xiàn),以上摘引的片段與當時一些帶有鼓動色彩的抗戰(zhàn)宣傳作品類似,明顯具有“抗戰(zhàn)文學”的特點。從這個角度上說,這部小說集屬于“抗戰(zhàn)文學”和“國防文學”的一部分。
但另一方面,當我們進行文本細讀后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所有的抗戰(zhàn)因子都只是故事的背景而并非故事本身。因此,如果換一個角度,上述的一系列故事似乎用如下表述更為恰當:《朦朧的期待》講的是李媽得知戀人即將奔赴前線時的心理變化;《曠野的呼喊》則表現(xiàn)了陳公公老兩口因為兒子離家而又返家,以及兒子參與抗日與否等線索所引起的心態(tài)轉(zhuǎn)變;《蓮花池》則塑造了一個幻想著憑借自己能力養(yǎng)活小孫子的老人形象,老人為這唯一的愿望不惜與日本人合作充當漢奸,但這一并不過分的愿望最終仍因日本人而破滅;《孩子的講演》展現(xiàn)了一個抗戰(zhàn)服務團小團員在做一個關于抗戰(zhàn)的演講前后的心態(tài)變化;《山下》呈現(xiàn)的則是大后方,一對小鎮(zhèn)母女的平靜生活被前來逃難的“下江人”所打破的過程。由此可見,“抗戰(zhàn)”這一題材從臺前走到了幕后,成為了一個個被講述故事的幕布。作者的關注點不再是戰(zhàn)爭本身,而是戰(zhàn)爭背景下受戰(zhàn)爭影響,而又沒有直接參與戰(zhàn)爭的普通人的命運,如淪陷區(qū)人民的苦難生活,軍屬對親人的不舍和惦念,后勤人員的付出,大后方人民因為戰(zhàn)爭而受到的間接影響等等。作者以代入而非旁觀的態(tài)度去對待筆下的這些蕓蕓眾生:“她帶著自身強烈的生命體驗走向戰(zhàn)爭中的邊緣人物,關注人的命運,同情人的遭遇,從中發(fā)掘民族深層的文化心理,直達人類生存的某些本質(zhì)?!睉?zhàn)爭不再是直接被講述的對象,而成為了體察人心,檢驗人性最有效的工具。作者一方面借助這些故事的抗戰(zhàn)背景表達了渴望人民反抗侵略的希冀,另一方面則始終沒有把抗戰(zhàn)作為想要表述的核心母題。于是,上述的那些口號性宣傳因其融入了普通人的生命歷程,而不再成為單純的宣傳話語,使得讀者在閱讀后會自然接受而不覺絲毫的矯揉造作。
因此,《曠野的呼喊》這一問世于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時期的小說集無疑是“國防文學”中的一股“異流”,它既是“國防文學”的一部分,又與同時期那些熱心于抗戰(zhàn)宣傳的作品有著明顯的差異。其擴展抗戰(zhàn)題材的嘗試,以及將聚焦點由戰(zhàn)爭轉(zhuǎn)向個人的創(chuàng)作個性,在仍然處于抗戰(zhàn)初期的當時來說,難能而又可貴。正因如此,我們才要更加注重它的獨特之處,正如一位學者所言,“從這點來看,蕭紅抗戰(zhàn)題材的小說盡管沒有恢宏的戰(zhàn)斗場面,沒有‘宣傳民眾、鼓動民眾、教育民眾,把他們訓練成全民長久抗戰(zhàn)的戰(zhàn)斗員的積極意義,或許還顯得悲觀消極了一些。然而,相對熱鬧而貧瘠的抗戰(zhàn)文學,蕭紅的小說可能更有人情味,更富超越性與永久性?!?/p>
二、小人物的掙扎與心聲——對“五四”式啟蒙的反思
根據(jù)上文可以看出,對于蕭紅來說,抗戰(zhàn)更多的時候只是敘述背景,而不是核心母題。那么蕭紅想表現(xiàn)的母題又是什么呢?
首先,作者向讀者展現(xiàn)了小人物們戰(zhàn)前的普通生活。最為明顯的就是《蓮花池》和《山下》?!渡徎ǔ亍非?/3篇幅都是在訴說小豆和爺爺祖孫二人的戰(zhàn)前生活。小豆身世悲慘,從小父親去世,母親改嫁,爺爺為了養(yǎng)活他不惜去做為人所不齒的盜墓賊。而因為身材瘦弱怕被鄰家孩子欺負,小豆極少走出房門,那不大的房間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去屋外的蓮花池玩耍,然而即便如此小的奢求,也只有在睡夢中才能實現(xiàn)。爺爺因為晝伏夜出的工作屬性,沒有太多的時問陪小豆,也始終沒有滿足小豆去屋外看蓮花池的愿望。對祖孫二人來說,生活就是這樣單調(diào)、寂寞,卻又令人知足:爺爺唯一的愿望就是養(yǎng)活小豆,而小豆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有爺爺陪在自己的身邊。因此,祖孫倆的戰(zhàn)前生活一面是凄涼的,一面又是寧靜而幸福的。至于《山下》則是一篇典型的沈從文式的小說。林姑娘和母親林婆婆生活在大后方一個沿江的小鎮(zhèn)上,生活孤苦,吃的是沒有任何調(diào)料的麥粑,住的是沒有窗戶的黑屋子。但惡劣的物質(zhì)環(huán)境并沒有影響母女的心境,林姑娘無時無刻不處于J喻悅之中:“她洗衣裳時不用肥皂,也不用四川土產(chǎn)的皂莢。她就和玩似的把衣裳放在水里而后用手牽著一個角,仿佛在牽著一條活的東西似的,從左邊游到右邊,又從右邊游到左邊,母親選了頂容易洗的東西才叫她到河邊來洗,所以她很悠閑?!币蚨?,在小說的前半段,常常與主人公林姑娘相伴的字眼是“悠閑”“快活”和“好玩”,作者更是直接說明,“林姑娘和她母親的生活,安閑,平靜,簡單。”在這種敘述中,讀者感受到的非但不是她們的困苦,反而是一絲平淡而又綿長的寧靜與幸福。通過這兩篇文章可以看出,作者關注的就是這些小人物平淡的日常生活,盡管這種常態(tài)不是永恒的,但也足可以看出蕭紅對這種生活方式的態(tài)度。正如沈從文在《湘行書簡》中向妻子所坦露的:“我先前一時不還提到過這些人可憐的生,無所為的生嗎?不,三三,我錯了。這些人不需要我可憐,我們應當來尊敬來愛。他們那么莊嚴忠實的生,卻在自然上各擔負自己那份命運,為自己,為兒女而活下去。不管怎么活,卻從不逃避為了活而應有的一切努力?!?/p>
除了展現(xiàn)日常生活,該集還有意識地讓這些小人物們發(fā)出呼喊,表達他們的希望與心聲,正如集名“曠野的呼喊”所暗示的那樣?!峨鼥V的期待》中女傭李媽沒能趕上與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戀人的最后一次約會,但在結尾處卻以李媽的思想和夢境寫出這個25歲女性的心聲和希望:“把我的工錢都留著將來安排我們的家”,“夜里他夢見金立之從前線上回來了?!一貋戆布襾砹耍瑥慕裎覀円磺卸己昧?。他打勝了。”李媽作為一個普通的年輕婦女,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個愛人和一個家庭。幾年前,她希望在一個年輕紅軍身上實現(xiàn)愿望,但他因為當兵出走再也沒有回來,而現(xiàn)在,金立之成為了她新的希冀?!渡徎ǔ亍分校瑺敔斪畲蟮南M褪遣蛔寣O子餓死,為此,他不惜去做盜墓賊,去當漢奸。盡管這種行為不符合抗戰(zhàn)的宣傳,但這種血濃于水的祖孫情誼卻無法不令讀者動容。而小豆的愿望則更讓人唏噓,想看看屋旁的蓮花池競也成了夢里才能實現(xiàn)的奢望?!稌缫暗暮艉啊分校惞砼蝺鹤幽軌蚱桨?,因而他盡管也十分痛恨日本人,但出于兒子的安全考慮,只希望他娶個媳婦回家安穩(wěn)度日。因此,他在得知兒子沒有參加抗日義勇隊而是在為日本人修鐵路時,沒有一絲亡國奴的羞愧和悲憤,反而言行之間充滿了驕傲和自豪。這不是勢利,而是一個父親真實的心聲。通過這組作品,蕭紅讓我們聽到了這些底層小人物最真切的呼喊,也感受到了他們最為低級的人生愿望。這些人沒有被不齒,反而更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因為他們所表現(xiàn)出來的是普遍而又永恒的人性。同時,小說中對那些道德水平線以下,比如對抗戰(zhàn)持消極甚至是妥協(xié)態(tài)度的人物,也沒有完全予以批判和輕視,讀者閱讀時也不免對其心生同情。如《曠野的呼喊》中因擔心兒子安全而不愿兒子抗日的陳公公,又如《蓮花池》中為了養(yǎng)活孫子而充當漢奸的爺爺。這些人在抗戰(zhàn)面前沒有了是非,但又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的形象。作者寫作時的代入感使得自己無法再如一個旁觀者那樣,全憑理智去處理和評價筆下的這些小人物。
每當提及蕭紅,都讓人想起她在作品中表達的對國民性的批判,《生死場》如此,《馬伯樂》如此,《呼蘭河傳》亦是如此。然而綜上所述,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集《曠野的呼喊》在蕭紅所有創(chuàng)作中的價值正在于,不再完全以五四式的啟蒙眼光去對待筆下的蕓蕓眾生。正如蕭紅自己曾經(jīng)向朋友所說的那樣,“我開始也悲憫我的人物,他們都是自然的奴隸,一切主子的奴隸。但寫來寫去,我的感受變了。我覺得我不配悲憫他們,恐怕他們倒應該悲憫我咧!悲憫只能從上到下,不能從下到上,也不能施于同輩之間。我的人物比我高?!边@種說法和上文引用的沈從文的觀點不謀而合,是對五四傳統(tǒng)中自上而下的啟蒙視角的反思。
三、對常與變下的世態(tài)人心的展現(xiàn)
說起常與變,每每會讓人聯(lián)想到沈從文的《長河》。實際上,蕭紅這組短篇小說同樣為讀者展示了常與變下的世態(tài)人心,關于“常態(tài)”,上文已經(jīng)談過,此處則集中探討作者筆下的小人物在面對“巨變”時的何去何從。
這次不妨從《山下》說起。這篇不足30頁的短篇,足可躋身于蕭紅第一流的作品之中。小說的起始完全是沈從文式的田園牧歌。林姑娘和母親林婆婆過著安閑、平淡而簡單的生活。林姑娘作為11歲的孩子,原本無憂無慮,雖然生活清貧,即使是一根紅頭繩都不易得,卻單獨地接受了母親全部的愛。“母親嘴里的呼喚,從來不呼喚另外的名字,一開口就是林姑娘,再一開口又是林姑娘”,“林姑娘是非常乖的孩子,母親愛她,她也愛母親。是凡母親招呼她時,她沒有不聽從的。”然而如此和諧的生活畫面被突如其來的“下江人”打破了。這些因為逃難而來到重慶及其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外地人在當?shù)厝搜劾锸瞧嫣氐拇嬖冢骸皞髡f那下江人和他們不同,吃得好,穿得暖,錢多得很”“若是用傭人,無緣無故的,就賞錢,三角五角的。一塊八角的,都不算什么”“下江人,這就是下江人哪……”小說的敘述同林家母女二人的生活一樣,因為“下江人”的到來發(fā)生了急劇性的轉(zhuǎn)變。在開篇用了較大篇幅敘述二人寧靜而又貧苦的生活之后,話鋒突轉(zhuǎn),“但這都是十天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林姑娘晚飯和中飯,吃的都是白米飯,肉絲炒榨菜,雞絲豌豆湯”“這是多么幸福的生活,林姑娘和母親不但沒有吃過這樣的飯,就連見也不長見過?!睆亩隽松畎l(fā)生轉(zhuǎn)變的原因:林姑娘去給下江人幫忙做一些瑣碎的零活,每個月有四塊錢的報酬,并且三餐吃的都是雇主幾乎沒怎么動過的飯菜。然而正因如此,林姑娘的生活發(fā)生了巨大而又不可逆轉(zhuǎn)的變化。先是林姑娘因為幫工賺錢養(yǎng)家,而開始有些驕傲了,因為“在她一群小伙伴中,只有她一個月可以拿到四塊錢。連母親也是吃她的飯”繼而,林姑娘受到了小伙伴們的妒忌,彼此不再友善互助,即便是對那些仍然愿意跟隨自己的玩伴,林姑娘也時常報以嫌棄和輕視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她不再重視母親的話了,漸漸地把自己當成了一家之主。“總之林姑娘的家常生活,沒有幾天都變了,在鄰居們之中,她高貴了不知多少倍?!比欢瑳]過多久,又一次變化發(fā)生了:雇主因為請了廚子在自家做飯,不再需要林姑娘一日為他們送三餐,因為工作量的削減,也自然把她的工錢從四元減到了二元。此時林姑娘心中當然不樂,但面臨更大考驗的還是母親林婆婆。盡管她知道工錢的削減是合理的,也知道一個11歲的女孩子,每月能賺到兩塊錢已是幸事。然而她終究還是放不下被減掉的兩元錢,在內(nèi)心糾結和斗爭了許久后,在鄰居們的慫恿下,林婆婆瞞著女兒去和雇主談判。在林婆婆毫不讓步的情況下,談判破裂,主人最終決定辭退林姑娘。這也就是故事的第三個變化,而這時,對于林姑娘的考驗來了。她先是吃驚,繼而生了一場大病。愈后,林姑娘完全變了一個人,失掉了她以前那兒童獨有的天真和爛漫:“病后她完全像個大姑娘了。擔著擔子下河去擔水,寂寞地走了一路。寂寞的去,寂寞的來?!蔽哪髡咭砸痪洹傲止媚镒兂尚〈笕肆?,鄰居們和她的媽媽都說她”收尾,對“變”這一元素進行了有意識的交代。小說用林姑娘被雇傭,被削減工資,被辭退這三個連續(xù)的變化做線索,把林氏母女身上的人性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無論如何,林姑娘是變了,并且變得不可逆轉(zhuǎn),告別了從前的自己。我們無法證明孰是孰非,只能說,在變化面前,人性是經(jīng)不起檢驗的,或者說,面對“變化”的態(tài)度也是生命成長中的一部分。在這些變化中,作者讓讀者感受到了由嚴肅而又無法把握的生命所帶來的淡淡的悲傷。
除了《山下》,集子中其他幾篇作品同樣是以“變化”作為線索的?!峨鼥V的期待》展現(xiàn)的是李媽得知戀人要上前線后發(fā)生的心態(tài)變化;《曠野的呼喊》則表現(xiàn)了陳公公老兩口因為兒子離家而又返家,以及兒子參加抗日與否等線索所引起的心態(tài)轉(zhuǎn)變;《孩子的講演》展現(xiàn)了一個小孩子在做一個關于抗戰(zhàn)的演講前后的心態(tài)變化……
以上可以看出,在這些作品中,作者有意用“變化”來充當人性的舞臺和檢驗場。這些小人物們在種種變化面前的態(tài)度和情感的流露早已超出了作者的控制范圍,而成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我們無法對這些在變化面前流露出的人性和感情品頭論足,但僅僅是直觀的感受就已經(jīng)讓人難以忘懷。因而,常與變下的世態(tài)人心的展示,無疑是《曠野的呼喊》這部短篇小說集所做的努力之一,也是蕭紅創(chuàng)作史上的特殊所在。
四、結束語
作為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文學洛神”,蕭紅因早逝而沒能留給讀者太多作品。遺憾的是,在本就寥寥的作品中,仍然有一部分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如本文著重分析的短篇小說集《曠野的呼喊》。不得不說,該集因以下幾點使其在蕭紅的創(chuàng)作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首先,該集對于抗戰(zhàn)題材的處理,是蕭紅創(chuàng)作中的代表性示例??箲?zhàn)不是作者要表現(xiàn)的全部,而是借以展現(xiàn)那些戰(zhàn)爭邊緣人物的幕布。這種對戰(zhàn)爭本身不甚關注的戰(zhàn)爭書寫,在抗日洪流下同時代的作品中實屬罕見。其次,對小人物日常生活和內(nèi)心呼聲的關注,使得作者在本集中流露出對于以往作品中常見的啟蒙性思維的反思。最后,作者在該小說集中大量使用常與變的交替來考驗那些最底層的人們,以此展現(xiàn)出人性中最真摯的情感。
鑒于以上所述,小說集《曠野的呼喊》實不應被學界所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