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
喜歡上閱讀,緣于我知識并不豐厚的父母。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作為一名普通的工人,父親拿著微薄的工資,卻做出了一件令單位許多人十分不理解的事——每年年底,拿出一個月的工資為我和弟弟訂閱書報。要知道,那時的我們物質(zhì)生活都難以保障,又有誰愿去顧及精神家園?“老陳,是不是犯傻?。∮嗊@些書干什么?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當(dāng)廢品賣還賺不了幾個錢!哎,還不如割幾斤肉吃了實在!”父親并不作過多的辯解,只憨憨一笑:“我覺著值!”于是,各種雜志、圖畫本、小人書堆滿了我的房間,一個個美麗的童話把我的學(xué)生時代渲染得七彩斑斕;一個個現(xiàn)實的、虛幻的人物與我在夢境中相遇。我,一個普通工人家的女兒成了孩子王,我家也成為孩子們聚集的快樂天堂。那些飄著濃濃墨香的書籍,像磁鐵一樣緊緊地吸引了我們。我仍清晰地記得,那時,父親必會端一壺?zé)岵?,怡然地看著每一個專注的孩子。那份滿足直至今日我才真正體會。
身為下放知青的母親則是個地地道道的書迷。我印象中最美的事,莫過于偷看母親的書且每每得手。我剛上小學(xué)時,社會上流傳最廣的是一種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手抄本,《一雙繡花鞋》《葉飛三下江南》《十二張美人皮》《一縷金黃色的頭發(fā)》……一個個離奇恐怖的故事在暗地里經(jīng)過無數(shù)雙手的謹然相呈,字跡漸漸淡去、紙張慢慢破損,故事內(nèi)容卻益發(fā)地豐滿。冬休時,母親常常為了看這些集子而忘了做飯,下班鈴響過,才從故事里回過神,急急地遣我去食堂買現(xiàn)成的飯菜湊合一頓。父親下班歸來,見此情景,也不惱,只呵呵道:“如果這書能當(dāng)飯就好了!”
母親總有忙碌的時候,我便會想方設(shè)法把她的書弄到手,細細研讀。不太工整的字跡,磨爛的紙張,以及曲折跳躍的情節(jié),常常令我的閱讀舉步為艱。但我哪愿放棄,似懂非懂地咬文嚼字,一種偷閱的新奇和攻壘的快感令我激動不已,同時也換來噩夢連連。最恐怖的是一次次看見云中落下繡花鞋,或是自己成了第十三張美人皮。從夢中驚醒,發(fā)覺大汗淋漓,濕透衣襟,但我依舊樂此不疲!
之后,母親結(jié)識了一個當(dāng)老師的病友 ,她用自己靈巧的雙手幫老師編織出各種圖案的毛衣,從老師那里交換得來的是《鐘山》《十月》《收獲》《花城》之類的大部頭文學(xué)刊物。書多了,母親也沒數(shù),我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寬大的書包里捎上一本,躲在老師的眼皮底下搞起“地下活動”,以致身為班長的我一次小考竟掛起了紅燈。母親被請到了學(xué)校,接過老師遞過來的試卷和課堂上沒收的《十月》,她羞愧得連連說對不起,并保證看牢自己這些書。果真,接下來,母親把那些她看作寶貝的書鎖了起來,不僅我看不到半個字,她也強忍著不再涉獵。好在不久我又奪回了年級第一的寶座,我們創(chuàng)辦的學(xué)生文學(xué)社團還在全國獲獎,咱湖南也才僅僅六個呢!老師不再提起禁令,我自然有機會再和媽媽一同開啟那些封存的故事。
每每回憶起清貧歲月里那些閱讀的事兒,倍感溫馨。是我的父親母親為我在懵懂歲月里亮起了一盞明亮的燈,讓我在物欲橫流、紅塵滾滾的今朝,依然能沉浸在書的海洋中,保持著內(nèi)心那份永遠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