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
《流浪地球》不一定是部偉大的電影,但一定是一次偉大的科普。
上億的觀影人次,近四十五億元的票房,是什么樣的動力推起《流浪地球》上演科幻神話?
與沉默的電影圈人士形成對照的是,普通觀眾在掀起《流浪地球》的話題狂潮。據(jù)統(tǒng)計,有一半以上的話題是討論《流浪地球》里的科學知識。從這個景象可以得出一個結(jié)論,《流浪地球》不一定是部偉大的電影,但一定是一次偉大的科普。
科普這件事,電影人插不上嘴。
要弄清楚這個結(jié)論,就得把科幻電影這個概念先分割成電影和科幻,如果要去競爭一個電影獎,按照電影藝術的標準來看,《流浪地球》肯定是拿不到所有重要的獎項,比如最佳導演獎、最佳編劇獎、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這就說明它不是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好電影,但它肯定是一部好科幻,除了觀影的震撼,什么時候見過有那么多人在討論洛希極限、氫氧反應發(fā)生條件、重聚變、霍曼轉(zhuǎn)移軌道、氦閃這些很專業(yè)的知識……
劉慈欣懂這些,很多普通觀眾也懂這些,他們都不是專業(yè)科技工作者。能夠形成這樣科幻狂歡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個國家的科普已經(jīng)達到了一定的水平,既能夠產(chǎn)生劉慈欣這樣的作者,也能夠產(chǎn)生一大批有知識的觀眾和讀者,和海量的科幻愛好者。
劉慈欣有一次自嘲說,搞科技的說我不夠?qū)I(yè),搞文學的也說我不夠?qū)I(yè)。
也許現(xiàn)在又得加上一條,搞電影也不夠?qū)I(yè)。但他對科普科幻一定是專業(yè)的,這也正是大多數(shù)普通讀者最需要的。
湖南科技出版社副社長凌偉回憶到,有一次他想贈送劉慈欣一整套《第一推動叢書》,劉慈欣婉拒了:這套書我一直在買,一本都不缺,并且二十五年來一直在讀這套書。作為這件事情的另一個例證,是劉慈欣在央視《朗讀者》里面朗讀的書,正是《時間簡史》。
因此,作為《流浪地球》的間接獲益者,科普編輯完全不在意《流浪地球》是不是一部好電影,如果你想在以后科幻電影的討論中占據(jù)上風,你一定得看很多很多科普?!读骼说厍颉穼τ诳破兆x物來說,完全就是一件里程碑式的事件。因為劉慈欣是個很淵博的作者,一部《流浪地球》里面橫跨了大多數(shù)科普的熱點領域,天體物理、牛頓經(jīng)典物理、理論物理、熱力學、生命科學……
凌偉說,這樣的景象完全可以預料得到,在電影版《流浪地球》之前,本來科普讀物的發(fā)行近年來一直就是呈上升趨勢,從天體物理開始熱起,一直延伸到了生命科技,《流浪地球》只是剛好引爆了這個熱點。有一次,一個大學生來科技出版社應聘,凌偉一看簡歷是文科專業(yè)的碩士,他說他看了《時間簡史》,“這里面很多東西我都似懂非懂,但我會用讀文學的方式來讀這本書,我會分段分章地去理解霍金的思想,并且完全被他所征服”。還有一次是一個母親來請教凌偉,說孩子上了大學之后就變得神經(jīng)兮兮的,總是在家里畫一些莫名其妙的公式、數(shù)字和圖案,她懷疑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凌偉說聽了想笑,她大概是想起《美麗心靈》的納什教授了。
這些事情迫使人去思考科普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們總是在低估年輕人,這些年輕人遠比我們想象得更為高遠,浩渺的星空,無限的科學是一種最大的尺度的人生坐標,當大人們在向他們灌輸實用主義功利主義的時候,年輕人卻在向往著那個坐標。
這個趨勢經(jīng)常令成年人為之汗顏,有一次上海書展,湖南科技出版社的展臺突然涌來一大波小學生——雖然“第一推動”和湖南科技出版社都是科普領域的領先品牌,名聲在外,突然殺來這么多小孩還是把他們嚇了一跳,小學生有天生的好奇心,并認為知道量子和相對論是一件很炫酷的事情。
如果僅僅用求知欲來解釋科普熱肯定是不夠的,因為教材之類可以更深入更全面地滿足求知欲。那么大家為什么還那么愛科普,尤其是“第一推動”這樣的科普讀物?因為它很好看,這個好看是指里面除了知識之外還有大量的人文價值,它里面有人生理想,有文學和審美,有比小說還精彩的各種人生,霍金的演說天分,費曼的奔放,愛因斯坦的深刻和幽默幾乎都成了完美的文學形象,何況經(jīng)過實證的科學自有一套無法反駁的邏輯。
另外一個顯著的變化是國家科技戰(zhàn)略也在同步推動科普讀物的銷售,從科普圖書的銷售中幾乎可以印證國家科技的大事件。深空探測、量子衛(wèi)星、探月工程、基因編程,這些新聞熱點既是科學熱點也是科普熱點,甚至能成為茶余酒后的談資。如果一個人不知道點量子糾纏,不知道時間也是可以停止甚至倒流,他有可能被朋友納入鄙視鏈。
在1992年“第一推動”開山之作《時間簡史》出版的時候,這樣的盛況遠遠不可想象。當初這本書之所以引進了四年才出版,就是因為霍金的思想太超前,太大膽。出版之后又過了兩三年,《時間簡史》才開始大熱,一直延續(xù)到了今天,去年《時間簡史》的銷量仍然有80萬冊。
想一想,這件事情其實也挺正常,所有常識的前身,都是新銳,所有前沿的探索,也終將變成常識。
有很多科學家和湖南科技出版社員工交流的時候,都說起這一點,當他們還是學生的時候,就把《第一推動叢書》當做課外讀物來讀,這些書給了他們很多靈感和動力。
霍金不但是科學巨人,也是一個思想巨人,他把探索變成了常識,又將常識歸納為體系,終極的體系則是宇宙秩序、社會理想和人生理想。在他的《大設計》中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了這一點,而即將于三月面世的《十問》,則是霍金體系的終極之書。
這是最大尺度的人生坐標,也是最大的美。
另外一個由《流浪地球》引發(fā)的最激烈的問題是,科幻究竟需要尊重多少科學?凌偉認為只要有基本的依據(jù),有落腳點就可以,比如木星的大氣層主要成分是氫氣,這樣就可以設計為讓它燃燒,這就是一個落腳點。至于怎么讓它燃燒,燃燒到多大才有足夠的力量……如果這樣一步步推究下去,那就很難有窮盡的時候,一個問題解決了另外一個問題又來了,那么按照這個邏輯就沒有科幻了,科幻就是不能像科學那樣認真。
而湖南科技出版社營銷部管超平的答案也很有意思,他說很多科學家都是有一點依據(jù)就開始大膽設想,然后再想辦法證明他的設想,最終推動科學的進步。大膽設想,小心求證。如果任何依據(jù)都沒有那就是妄想,而不是幻想。
這實際也是牽扯到了一個理想和實際的統(tǒng)一問題,這可是一個所有人都必須面對的大問題,劉慈欣曾經(jīng)說過:“我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您要問我信什么宗教,我會把科學當成宗教來信仰,這不一定好,但是我是一個絕對的科學主義者,我相信科學能夠解決一切問題。雖然這個想法極端,但是我是這么想的。宗教我不信它,但可以欣賞它?!?/p>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流浪地球》所表達的科學信仰,實在值得為之起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