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青

中華民國以前，太極拳的傳授主要依賴身體展示的人際傳播模式。這種人際傳播以師徒關系為依托，以在宗親范圍內的傳授為典型。到了清末民初，新式體育組織的興起創(chuàng)新了太極拳傳統(tǒng)傳授的方式和途徑，民眾生活方式的變革則為太極拳提供了新的生存空間。新式的出版機構和報刊雜志的出現(xiàn)為太極拳的傳播提供了新型的傳播載體。太極拳是身體技藝，一向以身體傳播為主，但非身體傳播形態(tài)則別開生面，將太極拳的傳播推向一個新高度。西方體育文化的傳入改變了傳統(tǒng)武術的生態(tài)。太極拳通過書刊傳播的話語實踐形塑了“科學化的國術”概念，具有典型性、歷史性、開拓性。太極拳傳播模式的發(fā)展可謂一種近代中國傳統(tǒng)性遭遇現(xiàn)代性的典型隱喻。

1 近代太極拳書刊傳播的歷史分段及其文化定位

1918年至1926年是太極拳書刊傳播的萌芽期。與同期的其他刊物相比，體育期刊出版數(shù)量不多，生存時間較短，如：《體育》月刊自1909年出版了10期便?？敝?918年復刊；上海師范講習所主辦的《新體師范講義》（月刊）1917年3月創(chuàng)辦，同年12月?？?；上海的《體育周報》于1918年12月創(chuàng)刊，1919年2月?？?；精武體育會先后發(fā)行了《精武》《精武特刊》《精武雜志》等，發(fā)行周期都不長。但時人已意識到印刷業(yè)于武術傳播的價值，如1918年京師體育研究社《體育季刊》序言三所言：“然猶以為不普及而周知也。同人等思有以傳播之，集成書冊?！盵1]雖然《體育季刊》僅出一期，卻是太極拳非身體傳播的一種嘗試，首期《體育季刊》刊有許禹生所著《太極拳經詳注》文章。1920年后，牛春明在當時上海哈同路68號首設太極拳館，但未形成較大影響[2]。第一個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太極拳組織是1925年成立于上海的致柔拳社。這一時期，太極拳專著開始零星出現(xiàn)，如許禹生的《太極拳勢圖解》（體育研究社1921年12月第一版）、孫祿堂的《太極拳學》（中華書局1924年3月第一版）以及陳微明的《太極拳術》（致柔拳社1925年6月第一版）。

1927年至1931年是近代太極拳書刊傳播的探索期。這一時期的武術得到了來自政府和社會力量的推動。當時《國民體育法》的頒布從法律上為武術的留存提供了保障。為提倡武術，國術館系統(tǒng)組織了國術考試、國術比賽、學術研究等活動。傳統(tǒng)武術的教育性、健身性、娛樂性得到挖掘。隨著現(xiàn)代社會變遷和傳播方式變革，太極拳引入現(xiàn)代教學方式，通過國術館系統(tǒng)、學校體育、民眾社團3種途徑進行傳授。同時，各出版機構的記述使太極拳得以進入民眾的閱讀視野。太極拳的研究內容也有所擴展，如徐震和唐豪對太極拳起源的考證。這一時期太極拳的表演性、非技擊性得到了強調，進而融入了文藝舞臺：“大同樂會經半年之心力，翻新霓裳古調……葉君本太極拳專家，擬即就拳法中取各種姿勢之美觀而有特別精彩者，簡練以成”；（1927年8月2日《申報》“新霓裳舞之組織”）“春曉社今日舉行歌舞會……蕭格清君之太極拳”。（《申報》1927年12月4日“劇場消息”）太極拳的女性學員形象也得到了關注：“聞有中興煤礦公司經理周業(yè)勤之女公子，年十七八，本月精神漸好。此可見太極拳術之有益于身體而于女子尤為相宜云?！保ā渡陥蟆?927年4月26日“致柔拳社近訊”）

1932年到1937年全面抗日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近代太極拳的書刊傳播進入了成熟期。1932年8月7日，天津《大公報》刊發(fā)了題為“今后國民體育問題”的社論：“請從此脫離洋體育，提倡土體育。中國人安于做中國人。請自中國文化之豐富遺產中，覓取中國獨有的體育之道?！盵3]從而引發(fā)了“土洋體育”之爭。隨著學術論戰(zhàn)不斷持續(xù)，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西方的現(xiàn)代理論相互碰撞和交融。太極拳的專業(yè)文章和專著數(shù)量較之前更多，涉及的領域更為寬泛。對現(xiàn)代科學理論的吸收有利于太極拳完善自身理論體系。當時的學者嘗試從心理學、生理學、物理學、化學、社會學等現(xiàn)代學科的視角來闡釋太極拳，如徐致一的《太極拳淺說》闡述了太極拳與心理學、生理學、力學的關系；沈維周的《世界體育標準之太極拳》有一萬多字，用西方體育的觀點考量太極拳的內涵，闡明了太極拳的功能。此時太極拳家也擁有一定社會影響力。1933年孫祿堂逝世后，《申報》《民國日報》《大公報》《益世報》《世界日報》等報刊均有報道。

這一期間，《偵探世界》《紅雜志》《紅玫瑰》等雜志也連載了不少武俠小說，這其中就有《近代俠義英雄傳》?！督鷤b義英雄傳》被認為“現(xiàn)代武俠小說的奠基之作與里程碑”[4]。從政治角度看，這是一部意識形態(tài)色彩濃烈的文學作品，從武術角度來看，這是各個門派的一次集體呈現(xiàn)。這篇小說刻畫了太極拳家孫祿堂、吳鑒泉、陳長興、楊露禪、楊澄甫的文學形象。在原書第四十八回中，有一段對話解讀了太極拳的技術特征：“你看它不是時時刻刻斂住翅膀，做出要飛的樣子嗎？不能就這么飛上去，兩腳必須借著后天的力一縱，兩個翅膀才展得開來。它腳沒有力的時候，我掌心在它腳下，它只一用力，我的掌心就虛了。掌心一虛，要它從何處著力呢？所借的這一點力，便謂之后天的力。何以謂之后天的力呢？因它先用力，然后才有力，所以是后天的力。這后天的力是沒有止境的，是練不到絕頂?shù)摹┯邢忍臁疅o力’，卻是無窮之力?！盵5]此時期涉及太極拳主題的民國小說還有佚名所著《金蟬盜技》以及宮白羽所著《偷拳》。

這一時期，太極拳書刊傳播的另外一部分內容是太極操。大東書局曾3次出版了褚民誼所著《太極操》《太極操及說明口令》，永祥印書館出版了顧舜華編的《太極操特刊》[6]。在行政力量的推動下，太極操被列為學校和軍隊的訓練科目。太極操的生命周期不長，卻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太極拳的影響。

2 《申報》對太極拳的傳播

報紙的受眾幾乎涵蓋了社會各個層面，是民眾在日常生活中了解、把握社會動態(tài)的介質。因此，報紙中的太極拳報道是民眾生發(fā)對太極拳的興趣、增加太極拳知識的主要途徑。《申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中國歷史最長、影響最大的一份報紙，其全稱為《申江新報》，1872年4月 30日創(chuàng)刊，1949年5月27日停刊，歷經77年，出版25 600號，發(fā)行量近20萬份。上海人將該報稱為“申報紙”是對《申報》影響力的直觀注解[7]?！渡陥蟆肥且环菥C合性日報，但對體育報道不曾偏廢，該報的報道可以作為當時體育發(fā)展情況的參考。1932年奧運會期間，《申報》每天以半個版面對奧運會進行持續(xù)報道，而與此同時《大公報》每日只刊登數(shù)條電訊，作為南京國民政府宣傳喉舌的《中央日報》，也只在第3版刊登零星的奧運消息[8]。

《申報》報道中首次出現(xiàn)太極拳是在1918年11月1日《中學校長會議紀事》一文中：“……講習所學員演習武技及太極拳，觀者頗為贊許。許君于太極拳功用鄭重稱道……”到1937年為止，《申報》共刊登了數(shù)百篇太極拳的相關文章，內容包括組織活動、人物行蹤和學術評述。

致柔拳社是近代太極拳團體中影響較大的組織之一，《申報》對致柔拳社的報道較其他組織為多。致柔拳社設立分社、舉行周年紀念、組織社會活動的消息都有報道。致柔拳社1925年由陳微明創(chuàng)辦于上海。陳微明曾隨孫祿堂學形意拳、八卦掌，1915年開始從楊澄甫學太極拳?！拔釃鴥燃胰瓰樘珮O、八卦、形意三種，而太極拳最為精妙。……鄂省陳慎先獨兼二家之長，融會貫通，實為當今內家拳拳術中難能可貴之人物?，F(xiàn)在滬創(chuàng)辦致柔拳社，暫寓哈同路南口福煦路民厚里六百零八號。日來陸續(xù)有人報名，業(yè)已開始教授，滬上有名人物如王一亭、聶云臺等均就陳君求學云。”（1925年5月2日《內家拳術名人來滬》）到了20世紀30年代，致柔拳社“廣事授徒，大有孔門之盛況”[9]。

1925年9月到10月，陳微明、陳志進在《申報》連續(xù)發(fā)表學術評述，這是《申報》的開創(chuàng)之舉。陳微明所著 《太極拳》（1925年 9月 21日、9月 23日）、《記廣平太極拳名家楊班侯軼事》（1925年9月30日、10月16日）具有口述史式的敘事特色，有很強的戲劇性、可讀性、玄幻性，如講述楊澄甫可以騰空：“吾師有一女，年十七八，聰慧絕倫。師甚鐘愛之，忽急病而死。時吾師他往，聞訊馳回，已蓋棺矣。不覺踴躍痛哭，忽騰起七八尺之高，如懸之空際者?！保?925年9月30日《記廣平太極拳名家楊班侯軼事》）陳志進所著《太極拳與各種運動之比較》（1925年9月24日、9月 27日、9月 30日）、《太極拳之品格功用》（1925年10月27日）較為詳盡地論述了太極拳的優(yōu)點功能等，并將太極拳和當時較為流行的西方體育項目如田徑、體操、柔術等進行了比較分析。

太極拳組織的生發(fā)和勃興從《申報》的報道中可以得到印證。上海的武當太極拳社成立之初并沒有引起《申報》的注意，它最初是以刊登廣告的方式，以“治病”的名義出現(xiàn)在《申報》上的：“本社為卻病延年、流傳國技二大目的，提倡內家拳術，專門教授張三豐祖師武當?shù)张商珮O拳……”（1926年12月17日、12月19日、12月21日廣告《武當太極拳社百齡婆羅那治病所》）而僅過了半年，武當太極拳社已經出現(xiàn)在《申報》“團體消息”的報道中了：“南永吉里武當太極拳社……近來就學者更形踴躍?！保?927年6月28日《武當太極拳社之近狀》）太極拳“武當?shù)諅鳌钡臍v史附會過程在報道中也清晰可見。1925年，陳微明僅是定論 “惟武當派太極拳張三豐所傳”（1925年9月21日《太極拳》），到了1927年“武當?shù)諅鳌钡膫髡f就多了細節(jié)描寫：“太極拳術乃元代張三豐傳授而來。三豐在武當山悟枯坐之或有流弊故傳此功以輔佐靜功之不及?！保?927年5月8日《致柔拳社公祝張三豐誕》）“張三豐祖師太極拳原書云‘欲天下豪杰延年益壽，不徒作技藝之末也’，證之現(xiàn)在事實，確非虛語。其拳術之原則，純與別種宗派不同。乃以心行氣，以氣運身。極柔軟，然后極堅剛；能呼吸，然后能靈活。信乎其可療疾也?！保?927年6月28日《武當太極拳社之近狀》）

舉行儀式更為武當?shù)諅鞯母綍f增添了真實感：“昨日為致柔拳社三周紀念年會，到會者男女新舊社員二百余人，先向武當派祖師張三豐神位行三鞠躬禮?！保?928年5月28日《致柔拳社昨開年會》）

太極拳在《申報》中的話語是活性的，隨時根據(jù)社會熱點進行調整，這在《申報》刊登的廣告文案中有生動體現(xiàn)?！渡陥蟆返奶珮O拳廣告始于1925年8月：“陳微明先生教授太極拳，有益身心，風聞遐邇。 ”（1925年 8月 12日、8月 14日、8月 16日、8月 23日、8月 25日、8月 27日廣告 《致柔拳社分?！罚┥陥笊系奶珮O拳的廣告詞一直以強調祛病健體為主：“拔除痼疾，益壽延年 ……百病不生，陸地神仙”（1926年 1月 1日、1月 3日、1月 4日廣告《教授太極拳術》），后又輔以科學性和娛樂性：“……百病自療，排泄良好，消化力足，丹田呼吸精神內斂，腦力增加，腰腿強健，關節(jié)柔軟。”（1927年12月1日、12月3日廣告 《武當太極拳社啟事》）“求娛樂者，反專在興樂所誤之場中去導煩惱……習武當太極拳，既可獲康健之利益，又可作高雅之娛樂。 ”（1928年 2月1日、2月 3日、2月 5日、2月7日、2月 9日、2月 11日、2月 13日、2月 15日、2月17日、2月19日廣告《武當太極拳社廣告》）

綜觀《申報》的武術報道，有關太極拳的數(shù)量最多。但橫向來看，太極拳報道與當時西方體育項目足球、籃球的數(shù)量仍然差距甚遠，這也側面說明了當時西方體育傳播的強勢地位（圖1）。

圖1 《申報》1925—1937年間對太極拳、足球、籃球報道數(shù)量比較圖Figure 1 Comparison of the Number of Reports on Tai Chi,Football and Basketball between 1925-1937 in "Shun Pao "

3 近代太極拳其他類型的非身體傳播

報紙擴大了太極拳的傳播范圍，體育期刊和專業(yè)論著則梳理了太極拳圖文資料，探討了太極拳的內涵價值，使太極拳的現(xiàn)代性、科學性、文化性漸顯。

3.1 民國體育期刊中的太極拳傳播

民國時期體育期刊迎來了一個辦刊高潮。中國近代體育期刊數(shù)量達百種，存續(xù)時間長短不一[10]。民國體育期刊的主辦機構大多是各級政府機關、體育團體、學校、書局和編輯社等。民國體育期刊的出版體現(xiàn)了中國知識分子群體對中國體育發(fā)展的觀照。筆者對上海圖書館館藏的13種民國體育期刊中有關太極拳的文章進行了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24年到1937年期間，與太極拳相關的圖文共刊登有176篇（幅），其中，涉及太極拳拳譜、歌訣、技法的有44篇（幅）；對太極拳的拳理、哲學思想、運動理論進行闡述研究的有52篇（幅）；對太極拳起源和歷史研究考證的有16篇（幅）。這些文章較為集中地發(fā)表在《國術統(tǒng)一月刊》?！秶g統(tǒng)一月刊》于1934年7月創(chuàng)辦于上海，分為理論、研究、專著、調查、統(tǒng)計、史料、說苑、雜俎、器械、訊息等10個欄目?！秶g統(tǒng)一月刊》的第1卷第1期的攝影圖片就是全國運動會開幕式上的太極操表演。該期刊對太極拳理論的研究極為重視，文章也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如徐致一的《說太極拳之優(yōu)點》（第1卷第1期）、章乃器的《科學的內功拳》（1934年7月第 1卷第2期）、盧煒昌的《太極拳運用方式圖說》（1934年9月第 1卷第 2期）、黃文叔的 《楊家太極拳要義》（1934年11月第1卷第3、4合期）等文，力求用現(xiàn)代科學的邏輯闡明太極拳的技擊特點、健身功效等。

在中華民國時期體育期刊中撰文論述太極拳的作者的背景比較多樣，有的是太極拳名家，如陳微明、陳子明等；有的是研究學者，如徐震、唐豪等；也有一般太極拳習者，如潤志、張一善等。盡管他們對于太極拳的認識有所不同，但大體上都對太極拳的科學性、健身性予以積極肯定。沈家楨在《體育》雜志上接連刊登的16章篇幅的文章《太極拳學》，較為系統(tǒng)地對太極拳的拳理、技法、功用進行了介紹，影響較大。而沈維周在《體育》社論中用生理學、體育原理等方法對太極拳進行了考察，得出了太極拳作為國術典型，既符合國人鍛煉的需要，又和西方體育標準相一致的結論[11]。之后，太極拳便貼上了“科學化的國術”標簽。體育期刊積極肯定太極拳發(fā)展的同時，對其出現(xiàn)的問題也予以及時糾正，如許禹生就曾批判了“毀人譽己”“怪力亂神”的太極拳現(xiàn)狀，提出了太極拳要走合作競爭、良性循環(huán)的發(fā)展之路[12]。

3.2 專業(yè)論著中的太極拳傳播

據(jù)筆者不完全統(tǒng)計，近代太極拳專著達四十余種。內容涉及技術理論、拳法圖解、哲學闡釋、科學論證、歷史考證、功用價值等，初步形成了系統(tǒng)化的專著傳播集群。這一時期，專著中的太極拳傳播呈現(xiàn)出交融性、時代性、思辨性特征。

交融性是指太極拳的傳播既依托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又借鑒西方科學話語。如 《太極拳術》（陳微明著，1925年致柔拳社出版）沿襲道家思想，對太極拳理的解讀多用《老子》語句進行對照；《太極拳學》（孫祿堂著，1921年薄陽孫寓初版，1925年2版，1936年中華書局重新出版）試圖將儒道佛的思想全部納入拳理：“圣賢之所謂執(zhí)中，佛家之所謂圓覺，道家之所謂谷神?！盵13]此外，太極拳專著積極吸收西方科學和體育概念，典型的如《太極拳淺說》（徐致一著，1927年太極拳研究社出版）是最早從生理、心理和物理學角度對太極拳進行解讀?！犊茖W化的國術太極拳》（吳圖南著，1931年商務印書館初版，1933年 “國難”后第一版，直至1938年“國難”后第七版）提倡將傳統(tǒng)武術進行系統(tǒng)的科學化，在技術之外，還包括團體組織和面向大眾普及的科學化。在太極拳專著中該書再版次數(shù)最多，確立了太極拳“科學化的國術”地位。

時代性是指太極拳的傳播在體例形式上有所創(chuàng)新，書寫風格逐漸多樣化。《太極拳勢圖解》（許禹生著，1921年體育研究社出版）較早確立了太極拳的拳法技術專著的一般體例：題詞、序、肖像、目次、正文及跋。之后的太極拳專著大致遵循了這樣的體例。隨著照相技術的普及，“拳照”降低了太極拳專著中動作示范的難度。如最先刊印“拳照”的是《太極拳學》、《太極正宗》（吳志青著，1936年大東書局出版）還在“拳照”之上添加了表示運動軌跡的曲線，拳法展示更動態(tài)和精準。《太極答問》（陳微明著，1929年致柔拳社出版）是唯一一本楊氏太極拳的語錄體專著。《太極拳之優(yōu)點》（佚名編，年月不可考，香港精武社出版）是太極拳練習者的口述史集合?！短珮O拳練法的十二個基礎要則》（卞人杰著，1936年聯(lián)合編譯社出版）則采用了解釋學范式，從認識論角度對太極拳譜中的抽象概念進行具象化的解讀。

思辨性是指此時期太極拳傳播應用批判的史學方法，摒除玄學色彩和臆說歪曲。史學專著《太極拳與內家拳》（唐范生著，1930年上海武學會出版）、《王宗岳太極拳經王宗岳陰符槍譜》（唐豪著，1936年中國武術學會出版）、《太極拳考信錄》（徐震著，1937年正中書局出版）等都是以現(xiàn)代社會科學的視角進行的研究，駁斥了各種太極拳歷史中不符合事實的傳說。這些學術專著對太極拳歷史的考證旨在“把荒誕的，邪魔的，神秘的種種關于武藝的謬說……做一度‘清算’；同時還要把前代遺留下來‘武藝’上的東西——合理地使它存在，不合理的要無憐惜地剔除出來，揚棄了它”[14]。諸多的合理批評質疑促使了太極拳學者的研究日益客觀理性。

自晚清興學堂、廢科舉以來，教科書需求量成倍增長，教科書之爭愈演愈烈?！皳?jù)1906年上海書業(yè)商會出版的《圖書月報》第2期記載，當時加入書業(yè)商會的出版社有22家，其中絕大多數(shù)均以出版教科用書為業(yè)。此外當時未入會的出版社尚有二十余家，以及公立機關、學術團體、報社、社教會數(shù)十處，也多以出版教科書和各種實用書為主。”[15]教科書有利可圖，書局蜂擁而至，這為太極拳專業(yè)論著的大量涌現(xiàn)提供了良好的出版環(huán)境。太極拳專著的出版機構，既有中華書局這樣的綜合出版社，也有致柔拳社這樣的專業(yè)社團，還有中國武術學會這樣的學術組織。值得一提的是，大東書局的太極拳專著還嘗試了對外傳播。在褚民誼給胡適的信中提及，他的《太極操》除了中文版外，還翻譯了法文版本[16]，這也是太極拳專著首次以其他語言呈現(xiàn)。

4 結語

近代太極拳的非身體傳播形態(tài)不是簡單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二元對立，而是在特殊社會、文化、政治背景下的復雜互動。出版機構對太極拳的記述有諸多現(xiàn)代性話語呈現(xiàn)，這其中有自發(fā)融入，也有被動妥協(xié)。在近代變遷過程中，太極拳逐漸弱化技擊性，強化表演性，在身體傳播形態(tài)之外生發(fā)了新的傳播形態(tài)。在全球文化的沖擊下，該時期中國傳統(tǒng)武術依照西方體育框架進行揚棄，變革了組織形式及傳播形態(tài)。某種程度而言武術具備了現(xiàn)代性，但作為“一種植根于中華文化的身體語匯，其與現(xiàn)代體育有著迥異的價值及生發(fā)路徑”[17]，武術傳播形態(tài)之外的本體意義仍需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