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外甥女小朱是一家影樓的經理，一天來串門，正趕上我老婆要過生日，非逼著我去給她買禮物。我說都老夫老妻了，就別跟年輕人學浪漫了。老婆頓時就不樂意，外甥女竟也在一旁幫腔，為了教育我，她還給我說了她們店里發(fā)生的一件事——

去年有段時間，每天都有位老爺子來他們店里，也不照相，就看化妝師給來拍婚紗照的姑娘化妝。他倒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就站在一邊看，從不影響化妝師工作。

”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問他：“大爺，貴姓？您這是？”

?“我，姓李”老頭“我，我，我”了半天，竟跟我說，“我，想學化妝！”

“什么？您想學化妝？”我盯著他骨結粗大的手指，吃驚是問。

“是，我想學！”他聲音低得幾乎讓我聽不見。

原來，這老頭84了，老伴83，再過半年，就是他們的金婚紀念日了。他說他老伴和他是中學同學，他從見她第一眼，就愛上了她。但他老伴的爸媽都是大學教授，他爸媽都是工人，兩家的經濟條件差得實在太遠了。所以，他從沒有告訴過她，他愛她。后來，她考上了大學，畢業(yè)后進了一家研究所，而他高中畢業(yè)后，就進了一家國營廠。

本以為這就是一段沒結果的暗戀，可沒想到，“文革”來了，她爸媽都被打成了反動學術權威，下放去了干校，家里的房子也被收了。她自然也受到牽連，在單位也沒少受人欺負。

后來，老頭聽說了她的情況，有一年過春節(jié)，就把她請到家里來過年。再后來，兩人就好上了。當時，也有人勸他，你一“根正苗紅”工人子弟和這么一個“黑五類”的子女處對象，會影響前途的?？伤拖牒退谝黄稹２痪?，他們就結婚了。

外甥女說那老頭在跟她講這個事時，那叫一個動情，比如他說：“那些年，也真苦了她了，她原來是多么美麗、優(yōu)雅的一個女人，竟被逼著每天天不亮就去掃院子。冬天，十根手指頭凍得都跟胡蘿卜似的;夏天，一天工作下來，衣服上都是一道一道的白印子。漸漸地，她的臉變黑了，手也變糙了，不到40歲，就有了白頭發(fā)。我是看到眼里，疼在心上?！?/p>

再后來，就改革開放了，他老伴家落實了政策，他老伴也被調回到了資料室工作。據他講，他老伴回到資料室上班的第一天晚上，突然對著鏡子大哭起來，他怎么勸都沒用，竟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她就去買回了一大堆化妝品。然后，把自己關在臥室里，足足用了三個小時，給自己化妝。用老頭的話講，“當她從屋里走出來的那一刻，我覺得十幾年前的那個她又回來了”。

從此，他老伴每天都要給自己化妝，妝不化好，絕不出門?？墒乾F在，她老了，手抖得已經沒辦法再給自己化妝了，所以非萬不得已，根本不肯邁出房間一步。老頭說再過半年就是他們的金婚紀念日了，孩子們要到外面找個酒店熱鬧一下，可她老伴說什么也不肯去。所謂知妻莫若夫，老頭猜她不肯去的原因就是沒法化妝。于是，就想學化妝，到那天好給她化個精致的妝容，這樣她就肯出門了。

外甥女說她當時聽了老頭的話，感動莫名，馬上就叫店里的化妝師務必在半年內，教會老頭化妝。接下來的半年，老頭學得很認真，很快就掌握了化妝的要領······

“那后來呢？”我問。

“后來呀，有一天，老頭帶著他的老伴，捧著一個大蛋糕又來到了我們店里，說要感謝我們讓他們過了個特別美好的金婚紀念日。”

老婆聽了這個故事，更不干了。得，沒法子，當天我就去給老婆買回了一件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