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琳悅
(大慶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 大慶市戲劇工作室,黑龍江 大慶 163000)
《飛越瘋人院》是美國導演米洛斯?福爾曼執(zhí)導的一部隱喻美國社會的電影,該片根據美國作家肯?克西同名小說改編,講述了擾亂社會、逃避苦役勞動的正常人麥克墨菲為了重獲自由而多次試圖逃離瘋人院的故事,揭示了癲狂者遠離人群、流離失所,在社會邊緣艱難存活這一現象。影片反映了美國社會、制度、文明、民主、人性等方方面面,處處體現著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的理論,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
理性是文明的基礎,穩(wěn)定的社會公共秩序需要通過理性來建立,而瘋癲作為破壞秩序的非理性的東西,是被理性排斥的對象。為了避免社會沖突、懲戒罪惡,針對非理性的監(jiān)禁體制應運而生了?!氨O(jiān)禁”隔離了瘋癲,使逃避秩序的肉體變得馴順。影片主人公麥克墨菲就是一個不服從秩序的窮人,在監(jiān)獄里,他工作態(tài)度很差,沒有經過許可就說話,喜歡打架鬧事,又非常懶惰,為了逃避強制勞動,他甚至假裝精神失常。拒絕監(jiān)禁的游手好閑之人更需要加以監(jiān)禁,因而麥克墨菲被送進了瘋人院。
就像為了防止疾病的傳播而被隔離的麻風病人一樣,窮人、罪犯和瘋人因其對社會和他人的危害性而被隔離在一個封閉的建筑物里。被禁閉的人如同籠中之鳥,處于一種隔絕狀態(tài)。窗外的遠山、土地、藍天、大海都不屬于他們,他們真正失去的不是家的溫暖,不是親人的關懷,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自由。從被幽禁的那一刻起,他們就被剝奪了人身自由權利,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約束和限制,每天重復著同樣的、毫無意義的生活。但是這種生活仍然要持續(xù)下去,他們學會了服從,而且不得不服從,因為在這個狹小的、有限的、被割裂的空間之內,他們隨時隨地都會受到監(jiān)視、控制和檢查。
在電影中,瘋人院具有完備的監(jiān)督體系,結實的鐵絲網用來限制病人的出入,護士室的大玻璃窗和小圓鏡能夠捕捉每一個病人的行蹤,走廊里的窗戶可以俯瞰整個操場,就連自由活動和戶外運動的時間病人都受到護士或警衛(wèi)的監(jiān)視,但是,這個瘋人院的建筑結構并不是最完美的。??略谥鳌兑?guī)訓與懲罰》中分析了邊沁的全景敞視建筑形象,提出了全景敞視主義理論。這種建筑的基本構造是: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建筑圍繞著一座中心瞭望塔,環(huán)形建筑內部被分割成許多小房間,房間的兩個窗戶一個向里對著瞭望塔的大窗戶,以便瞭望塔中的監(jiān)督者觀察被囚禁者的行動,另一個窗戶為了優(yōu)化室內采光效果而朝向外,整個建筑就像一個巨大的籠子。全景敞視機構雖然看似十分輕便、沒有那么壓抑,不需要鐵柵、高墻、腳鐐和大鎖,只需要合理建造門窗并安排一套健全的監(jiān)督體制,但是權力效能卻可以在里面得到更加充分地發(fā)揮,使被監(jiān)禁者時刻處于緊張、孤獨、恐懼的狀態(tài)。全景敞視建筑就像一座動物園,按照日常表現程度或者罪行、病情的輕重,人們被劃分成不同的等級,關在屬于自己的區(qū)域里,這樣既便于管理和安排工作,又能夠避免暴力行為的發(fā)生或疾病的傳染,有利于罪犯悔過和病人康復。
隨著現代科學技術的迅猛發(fā)展,用于監(jiān)視人群的最便捷、省力、有效的監(jiān)控設備:電子眼、攝像頭產生了?,F在的監(jiān)獄、精神病院等基本上每塊區(qū)域、各個房間都安裝并使用了這一裝置,通過這種方式,監(jiān)督者可以足不出戶觀察每一個人,防止他們制造混亂或企圖逃走,而且可以對病人的突發(fā)病癥予以及時治療。在監(jiān)控室里,監(jiān)督者不用每時每刻都緊盯著屏幕,因為監(jiān)控錄像可以重播任何一個容易被忽視或錯過的細節(jié)。在靜止凍結的空間內,監(jiān)控設備可以保證被囚禁者能被觀看,但是不能觀看,他們在失去自由的同時也喪失了自己的隱私。邊沁曾經提出過一個原則:權力應該是可見的但又是無法確知的。囚徒們可以看到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就像成千上萬只眼睛,鏡頭邊上紅色的光圈證明它們正在工作,這也意味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徹底被觀看,但是他們卻不能確定此刻屏幕前是否坐著一位監(jiān)督者,因此,囚徒們隨時都在警惕著。為了不觸犯規(guī)則,以免受到嚴厲的懲罰,他們盡量表現得馴服、安靜、和順。
監(jiān)獄和瘋人院正逐漸融合為一個“暴力化”的世界,這些機構收留了流浪者、破壞秩序的人和不勞動的人,將他們的身體制伏于嚴格的規(guī)范中,令其具有生產性,為社會創(chuàng)造簡單的、廉價的勞動。紀律需要封閉的空間,在一間陰冷、潮濕、擁擠、令人窒息的屋子里,身體要忍受寒冷和饑餓的煎熬,甚至還可能被毆打、虐待。僅僅如此還是不夠的,每一個禁閉的建筑物內都有一套牢房或病房守則和處罰條例,每一個被監(jiān)禁者都應該了解并遵守這些規(guī)則,每一個工作人員都必須按照工作準則來辦事,就連犯人和病人的配給品也是按照規(guī)定發(fā)放的,額外的需求是不允許的。例如,電影中契士威克先生因不滿自己的煙受到管制而與瑞秋護士發(fā)生爭執(zhí),引發(fā)了一連串的騷動,最后,醫(yī)院為了懲治鬧事者,對他們采用了恐怖的“電休克療法”。
監(jiān)獄和瘋人院還有一套自己的時間表,用于規(guī)定被囚禁者的生活節(jié)奏、安排活動和調節(jié)重復周期,以及最大限度地從肉體中榨取時間和力量。瘋人院里的時間是沒有數字概念的,取而代之的是虛妄、幻覺、記憶、夢和恐懼等東西。在那里,時間和地點都是沒有意義的,人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只能按照作息表的規(guī)定完成屬于自己的任務并配合檢查,比如工作、吃藥、討論、談話、訊問等。影片主人公麥克墨菲為了看球賽而要求更改時間表,最終沒有得到批準??梢?,人們已經習慣了的時間表是不能被輕易改變的,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抡f:“為了使人群變得有用,就必須用權力控制他們?!盵1]規(guī)訓權力的主要功能是訓練,把不順從的人集中起來,經過操練組織成為有紀律的、合一的整體。規(guī)訓的手段包括層級監(jiān)視、規(guī)范化裁決和檢查。
層級監(jiān)視的網絡既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橫向的。護士和看守在負責監(jiān)管被囚禁者的同時,也相互監(jiān)督,例如,影片中黑人看守玩忽職守,值班護士在聽到聲音后及時趕來詢問、查看情況。福柯認為,在一切規(guī)訓系統的內部都有一個小型的處罰機制,它擁有自己的法律、自己規(guī)定的罪行和特殊的判決形式。它有權力裁決、懲罰一些偏離準則的、犯錯誤的人,從輕微的體罰到剝奪權利和羞辱,懲罰的方式多種多樣。這種規(guī)訓不僅針對身體,而且針對靈魂,人們的思想、意志、欲求、心理、行為、性格等都受到權力的控制。在紀律中,為了縮小同一個機構之內的等級差距,有時會獎懲或賞罰體制并用,以便規(guī)范、比較、區(qū)分、同化和排斥不同等級的人群,對他們進行優(yōu)劣劃分。
作為規(guī)訓手段之一的檢查不僅使人置于監(jiān)視領域,而且也把個體寫入文件中,作為檔案永久保存下來。這種個體的建構使非正常人變成了異類、變得更加個人化,使他們成為可以與他人進行比較的個案。影片中,麥克墨菲的檔案上面記錄了個人工作時的表現、犯過的罪行等等,史貝菲醫(yī)生借助它來尋找麥克墨菲入院的原因,麥克墨菲因此被當作了可以被具體分析和詳細研究的對象,而不是一個有尊嚴的人。正如福柯所說的,“在一個規(guī)訓制度里,個人化是一種‘下降’?!盵2]
瘋人院既是治療機構,也是學習順從的地方。那里面禁閉著兩種人,一種是因為瘋了才被關進來,另一種是因為被關進來所以才瘋了。像麥克墨菲那樣不服從秩序的危險家伙并不是真正的瘋子,但是,在監(jiān)督者看來,他們比瘋子還可怕,必要的時候瘋人院會采取強制手段迫使他們服從。就如2018年播出的國內網劇《瘋人院》一樣,療養(yǎng)院里禁錮著的特殊病人到底是瘋子還是天才?
瘋人們喪失了思考能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知道什么是喜怒哀樂,也無所謂活著還是死去。當一個被幽禁在瘋人院里的正常人看到眼前的瘋人正上演著一出出悲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現在和未來,憂傷和恐懼就會填滿內心。每一個正常人都渴望自由,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像麥克墨菲那樣有勇氣逃走,因為他們毫無思想準備,在現實的世界里他們將什么都做不了。影片中的許多病人都自愿留在瘋人院,如果他們真的出院了,也會希望自己能夠回來。為了在瘋人院里面安穩(wěn)地存活,人們只能努力遵守規(guī)則,有些人甚至裝瘋賣傻,與這個壓抑的環(huán)境相協調。比如,電影里的酋長裝作又聾又啞又笨的傻子,卻以正常人的眼光觀察著瘋人院里的一切,不僅瞞過了其他病人,而且愚弄了所有的警衛(wèi)和醫(yī)護人員。他具備飛越瘋人院的能力,卻遲遲下不了決心,麥克墨菲逃離瘋人院的計劃失敗并受到懲罰后,他才醒悟到如果自己繼續(xù)留在瘋人院里,就只能做一輩子的囚徒,他必須逃走。最后,麥克墨菲變成了真正的傻子,酋長帶著麥克墨菲的靈魂離開了瘋人院。
電影《飛越瘋人院》通過典型人物、典型形象的塑造,隱喻社會中的不同群體,影片主人公麥克墨菲象征著對權威和制度的反叛。影片還隱喻了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美國出現的諸多社會問題,比如:“什么是瘋狂” “對劃一性的反抗”“性問題” “西方社會的現代性問題” “自由對抗專制” “群體力量” “道德問題——善與惡的界限” “女權主義”等,是美國20世紀70年代社會政治電影的代表作。
福柯的規(guī)訓權力理論認為,現代社會管理體系作為對個體進行監(jiān)督、規(guī)范的機制,在科學化、程序化、規(guī)范化運作的瘋人院中體現得尤為隱秘。??鹿P下的瘋癲與迷狂和米洛斯?福爾曼執(zhí)導的電影《飛越瘋人院》中的瘋狂都具有某種隱喻性。??峦ㄟ^隱喻重構了歷史,把現代與古典時代聯系起來,但是,他的書寫卻開始走向了偏執(z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