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玲 張 雪

一、中美知識產權糾紛對中國知識產權立法的影響

中國的知識產權立法伴隨著中美正式建交而產生。1979年1月，作為中美科技合作交流的開端，中美雙方簽訂了《高能物理協(xié)議》。在談判過程中，中方為了服務于已經開始的改革開放的大局，同意了美方提出的在協(xié)議中加入相互保護知識產權的內容，并將其定為原則性條款。同年7月，中美雙方在北京簽訂了《中美貿易關系協(xié)定》，相互給予最惠國待遇，并規(guī)定雙方互相保護包括版權在內的知識產權，并將其列為貿易協(xié)定的正式條款。之后在1982年和1984年，中國又分別通過了《商標法》和《專利法》?？傮w來看，20世紀70～80年代中國有關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立法進程，一方面是為了兌現中方在《中美貿易關系協(xié)定》中所做出的對包括版權在內的知識產權進行保護的承諾，另一方面隨著改革開放進程的逐步加快，中國的社會經濟和科學技術得以快速發(fā)展，本身也開始出現了保護知識產權的內在要求。外在壓力和內在要求這兩者是并行不悖、相互促進的關系。伴隨著中國進一步擴大開放，營造國際一流營商環(huán)境步伐的逐漸加快，當代中國的知識產權制度對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也起到了越來越重要的助推作用。

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美知識產權關系出現了新的發(fā)展動向，由從前的基本以法律關系為主體，逐步向法律關系、經貿關系和政治關系相互交織的復雜關系形態(tài)轉變。美國認為，作為重要的服務貿易產品，知識產權不僅為美國帶來了豐厚利潤，使其在國際貿易領域搶占先機，而且對于知識產權的有效保護也為促進美國科技和社會發(fā)展提供了制度方面的有力保障。從充分維護國家利益出發(fā)，美國在國內立法、國際雙邊和多邊談判等領域都將有關知識產權保護的內容放在重要地位。為了進一步強化美國在知識產權談判方面的單邊地位，1988年美國出臺了《綜合貿易法》，其中規(guī)定對于美國所認為的“未對知識產權給予充分保護”的國家都被列入“重點國家”名單中，并且可以對其訴諸貿易報復措施。這就是著名的“特別301條款”?；仡?0世紀90年代，中美兩國分別在1991年、1994年和1996年就知識產權保護方面有過三次激烈的爭端，并且都是圍繞著“特別301條款”對中國發(fā)起“特別301調查”，并實施了貿易制裁而展開。盡管這三次談判過程都非常激烈，雙方甚至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但最后都是以簽訂協(xié)議而告終。此后，中國的知識產權狀況就一直處在美國“特別301條款”的監(jiān)督之下。

2001年伴隨著中國加入WTO，中美經貿關系向縱深方向發(fā)展，特別是在貨物貿易領域更是呈現井噴式增長。而中美之間的知識產權摩擦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呈現日益增多的趨勢，并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即美國由20世紀90年代動用“特別301條款”對中國進行貿易報復，轉變?yōu)楦嗟貏佑谩?37條款”對中國企業(yè)和公司進行起訴。隨著中國企業(yè)“走出去”步伐的加快，2002—2017年，中國已經連續(xù)16年成為美國“337調查”的最大受害國，涉案企業(yè)年均占比高達33.25%(見表1)。

表1 美國“337調查”案件數量及比重

數據來源：中國貿促會，http://www.ccpit.org。

迄今為止，在與美國進行知識產權博弈的近40年里，中國在涉及版權、專利和商業(yè)秘密保護等方面的知識產權立法取得了重大進展。這種法治化進程固然有自身科技和社會發(fā)展所產生的對于知識產權保護的內在需要，但是外來的經濟和政治壓力即中國與美國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的摩擦和博弈過程也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推動作用(2009，沈國兵)。中國在“入世”后，實施TRIPS(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xié)定)的基本方式是首先根據國際慣例的要求進行國內法的轉化，由法院或行政執(zhí)法機構執(zhí)行。由于先前在與美國進行知識產權保護的沖突與合作中，我國已經就知識產權的立法和執(zhí)法工作做了大量的努力，因此從2000年起中國對《專利法》《商標法》《著作權法》的修改和實施都比較順利，使其成為與WTO銜接最快最好的法律制度體系。可見，外在因素，即使是壓力，只要能夠正確認識并充分利用，是會對中國融入全球化進程起到積極的正面作用的。正是因為沒有回避困難，而是選擇直面問題，我國才能在較短時間內建立起一套比較完備且高標準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走過了發(fā)達國家通常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完成的立法路程。

二、中國實行知識產權戰(zhàn)略的理論依據

國內外有關知識產權的研究，主要沿襲的是法學研究框架和經濟學研究框架，前者基于法理研究，后者基于制度研究。中國學術界的研究傾向于前者，也就是將知識產權保護看作是一個狹義的法律問題，而非廣泛的經濟社會問題。法律根植于社會生活，特別是經濟生活，是代表一定群體的經濟利益并為經濟利益服務的。本文對目前有關知識產權保護是否有利于經濟發(fā)展的實證方面的研究結果進行梳理，以期為我國的知識產權戰(zhàn)略提供一定的理論依據。在實證研究方面，Sherwood對巴西的一項調查研究表明, 知識產權保護較弱的國家的企業(yè)很難吸引外國的高新技術企業(yè)的投資，因為后者擔心他們的最新技術在轉讓給前者的過程中會面臨很大的契約風險。此外, 在他的另一項對377個公司的調研中, 有近80%的企業(yè)認為，在有更好的法律保護的前提下, 他們會在R&D領域進行更多的投入, 為他們的雇員提供更多的技術培訓。這說明欠發(fā)達國家實施更大強度的知識產權保護有利于其發(fā)展。同時他還發(fā)現, 在更開放的國家里, 對知識產權的保護越強，企業(yè)越愿意采用新的技術。原因在于:首先, 采用最新技術的外國廠商更有可能進入本地市場，同本國企業(yè)開展激烈的競爭, 這就迫使后者加大R&D投入推動科技創(chuàng)新, 或者加快從國外引進新技術的步伐；其次，如果知識產權保護不力，當地企業(yè)出于機會主義的考慮，會減少從國外購買新技術。可見，隨著欠發(fā)達國家市場化進程的不斷深入和開放程度的不斷提高，適當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有利于其法制完善和經濟發(fā)展。

綜上所述，知識產權的保護和經濟增長之間存在著不容忽視的正向相關性，對于欠發(fā)達國家的不同產業(yè)，應實施差異性的知識產權戰(zhàn)略，而且較強的知識產權保護會為經濟增長提供更多的創(chuàng)新激勵。這些結論對中國都具有鮮明的政策含義, 特別是在當前中美貿易摩擦瞬息萬變的背景下, 存在著更強的推動知識產權保護的力量。中國正處在向完善的市場經濟體系的過渡中, 在加大新一輪對外開放的同時也要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的制度建設。由于在開放條件下知識產權保護和經濟增長的正向相關關系更加顯著，因此，伴隨著中國進一步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知識產權保護必將成為中國貿易和經濟增長的強勁動力。

Mansfield通過對涉及6個制造行業(yè)的美國100家企業(yè)的調查證明, 美國的企業(yè)不愿意對知識產權保護較弱的國家的企業(yè)進行直接投資或聯(lián)合投資, 特別在那些需要投入大量研發(fā)資金的企業(yè)和部門，比如化學工業(yè)和制藥業(yè)，情況更是如此。另外, Keith E.Maskus的實證研究則發(fā)現, 知識產權保護對于不同的產業(yè)所發(fā)揮的作用不同，而且對不同產業(yè)進行OFDI決策的影響也不盡相同。具體而言，像紡織服裝、簡單的電子產品加工、餐飲業(yè)等技術含量較低的商品和服務的投資與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之間的關系就不甚密切；而在醫(yī)藥、化工、軟件開發(fā)等技術和知識相對密集型的行業(yè)，由于其技術和產品更容易被仿制，而且被仿制后損失巨大，因此他們更加關心所投資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力度和執(zhí)法情況。由此可見，應寬嚴適度，區(qū)別對待不同的產業(yè)，針對具體的行業(yè)實行差別性的知識產權保護戰(zhàn)略。

David M.Gould和Wilian C.Gruben利用專利保護、不同貿易制度的跨國數據，實證研究了知識產權保護在貿易和經濟增長中的作用。結果顯示，知識產權保護在促進經濟增長方面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知識產權保護體系比較健全的國家比那些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不完善的國家有著更高的增長率；而且市場競爭越充分，知識產權保護促進企業(yè)創(chuàng)新和經濟增長的作用就越強，反之，則越弱，也就是說，市場的完善程度能促進知識產權的保護，而后者又進一步促進了企業(yè)創(chuàng)新和經濟增長。原因在于，在開放的市場競爭環(huán)境下，一國的企業(yè)無論是自己開發(fā)還是從國外購買新技術，都不可避免地會面臨國外使用更先進技術的企業(yè)的競爭壓力，這樣企業(yè)為了保持技術壟斷優(yōu)勢，就不得不加快技術創(chuàng)新的步伐。因此，在市場發(fā)育更完善、貿易也更開放的情況下，知識產權的保護和新產品新技術的研發(fā)之間存在著更強的正向相關性，即更完善的知識產權保護會催生更強的創(chuàng)新激勵，進而促進整個經濟的發(fā)展。

綜上所述，知識產權的保護和經濟增長之間存在著不容忽視的正向相關性，對于欠發(fā)達國家的不同產業(yè)，應實施差異性的知識產權戰(zhàn)略，而且較強的知識產權保護會為經濟增長提供更多的創(chuàng)新激勵。這些結論對中國都具有鮮明的政策含義, 特別是在當前中美貿易摩擦瞬息萬變的背景下, 存在著更強的推動知識產權保護的力量。中國正處在向完善的市場經濟體系的過渡中, 在加大新一輪對外開放的同時也要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的制度建設。由于在開放條件下知識產權保護和經濟增長的正向相關關系更加顯著，因此，伴隨著中國進一步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知識產權保護必將成為中國貿易和經濟增長的強勁動力。

三、中國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的努力和成效

“入世”后，美國每年都圍繞中國遵守和執(zhí)行TRIPS協(xié)定的情況，對中國做出年度評估報告，摩擦和爭議的焦點也由原來的中國國內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建設情況，升級為目前中國國內知識產權保護的執(zhí)行情況。2016年以前美國政府的官方報告，也都從積極的角度肯定中國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所取得的不俗成績。而這次中美貿易摩擦有關知識產權方面的矛盾焦點集中在2017年8月18日美國USTR(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發(fā)布的針對中國的“301條款”調查所聚焦的四個問題，諸如：是否涉嫌使用政策工具控制或干預美國企業(yè)在中國的運作，要求將技術和知識產權轉移給中國企業(yè)；是否涉嫌逐漸削弱美國企業(yè)在中國對其自身技術的控制力；是否涉嫌推動中國企業(yè)“系統(tǒng)性”投資，并購美國企業(yè)和資產，以獲得前沿的技術、知識產權以及實現大范圍的技術轉移；是否涉嫌通過網絡竊取知識產權和商業(yè)秘密等。

不同于美國不斷的指控，事實上在過去的二十幾年里，中國一直致力于采取一系列措施強化知識產權的立法和執(zhí)法工作，目前已經建立起從立法到執(zhí)法，從規(guī)劃到政策的知識產權保護、運用及管理的完整體系。1996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專門建立了知識產權特別審判庭來處理知識產權問題，隨后，京、滬、津、粵等地也相繼建立了知識產權審判庭。2008年6月5日，國務院發(fā)布了《國家知識產權戰(zhàn)略綱要》，2010年又印發(fā)實施了《中國保護知識產權行動計劃》《國家知識產權戰(zhàn)略實施推進計劃》等，全面推進國家知識產權戰(zhàn)略，強化全民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2013年，中國修訂了《商標法》，增加了懲罰性賠償制度，2014年啟動了《專利法》第四次全面修改工作，在“大數據”背景下與時俱進地提出要加強網絡環(huán)境下的專利保護，2017年重新修訂了《反不正當競爭法》，進一步完善了對商業(yè)機密的保護。在加強知識產權的司法保護方面，2014年12月28日，京、穗、滬三地成立了知識產權法院，至2016年7月7日，由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統(tǒng)一審判知識產權民事、刑事和行政案件的知識產權審判“三合一”工作在全國法院全面展開。目前，全國共有6個高級人民法院、95個中級人民法院和104個基層人民法院先后開展了各具特色的知識產權審判的“三合一”試點工作，改革成效已經初步顯現。這標志著中國的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工作已經全面走上專業(yè)化的規(guī)范管理道路。2013—2017年，中國法院共新收各類知識產權案件813564件，審結781257件，審結率高達96.03%。2018年，中國重新組建了國家知識產權局，整合與加強了執(zhí)法力量，由市場監(jiān)管綜合執(zhí)法隊伍承擔商標和專利的執(zhí)法工作，為建設知識產權和科技強國提供了堅強有力的司法保障。

中國日益加強的知識產權保護也為外國企業(yè)在華創(chuàng)新提供了有效保障，美國的企業(yè)也從中受益頗豐。根據美國商務部經濟分析局的統(tǒng)計，2016年中國向美國支付知識產權使用費79.6億美元。中國國家版權局、商務部和國家市場監(jiān)督管理總局數據顯示，2012—2016年，中國自美國引進版權2.8萬項，2002—2016年，美國在華申請轉讓商標5.8萬余件，中國對美國支付的知識產權使用費從2011年的34.6億美元增加至2017年的72億美元，6年時間翻了一番，其中2017年中國對美支付的知識產權使用費占中國對外支付總額的1/4。在文化方面，中國國家廣播電視總局數據顯示，2017年中國進口美國影片31部，給美國帶來近6.5億美元的收入。同時，中國知識產權的保護成效還得到了國際社會的積極肯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前總干事鮑格胥曾評價“這在知識產權發(fā)展史上是獨一無二的”。2018年2月，美國商會全球知識產權中心發(fā)布的《2018年國際知識產權指數發(fā)展報告》顯示，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環(huán)境位居世界第25位，比2017年上升2位。

四、 中國實行知識產權戰(zhàn)略的現實依據

(一)特定領域自主知識產權匱乏, 仿制率高

比如我國生產的西藥有3000多種, 仿制率高達97%；現有農藥146個品種, 仿制率高達95%。除此之外，我國在軟件開發(fā)、機器設備、精細化工、電子和汽車制造等領域的仿制率也非常高。國內許多企業(yè)對知識產權保護的重視程度仍然不盡如人意, 對經濟發(fā)達城市的調查發(fā)現, 只有不足10%的中國企業(yè)進行了商標注冊和專利申請。過去被認為是簡單快捷的模仿復制, 現在已成為制約企業(yè)生存和發(fā)展的主要癥結。以專利為例, 隨著我國專利制度的建立和完善, 大批外國企業(yè)來華申請專利, 申請數量逐年快速上升, 在一些重要的高新技術如化工、醫(yī)藥、微電子、通訊、航空航天等行業(yè), 外企來華的申請數量在我國專利申請總量中已占80%，個別領域高達90%。與此同時，我國開展各類科技計劃所取得的科技成果，申請并取得專利的比例仍然很低。如“863計劃”實施的20年中, 共產生了1200多項高技術研究成果，但獲國內外專利的只有244項，僅占20%。這意味著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 外國大公司都將以合法有效的方式壟斷著中國的高新技術市場, 一個被控制了上游高附加值產業(yè)鏈條的市場, 只能在下游展開價格肉搏。這樣在造成全世界都為之恐慌的“中國價格”的同時，也導致了中國制造業(yè)產業(yè)集群的整體性衰退，不得不引起國人的深思和擔憂。

(二)盜版軟件猖獗，存在制度框架漏洞

經過近40年的發(fā)展，中國的知識產權制度經歷了從無到有、從羸弱到不斷壯大的發(fā)展歷程，知識產權立法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中國的法律環(huán)境無疑還不是盡善盡美, 特別是知識產權的執(zhí)法過程還存在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前文提到中國知識產權制度的發(fā)展伴隨著中美知識產權的摩擦和博弈，從1994年開始美國對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的要求, 已經從純粹的知識產權立法轉向了司法以及執(zhí)法情況，包括某些知識產權產品的市場準入問題。特別是最近這次就“301條款”和中國的爭端, 針對中方對計算機軟件的保護不力、強制美國企業(yè)技術轉讓、被迫與中方伙伴分享專利成果等問題成為雙方沖突的焦點, 同時美方還提出了加強執(zhí)法、嚴厲打擊盜版的要求。長期以來，中國知識產權法執(zhí)法力度不夠，導致各種計算機軟件、音像制品的盜版情況非常猖獗。商業(yè)軟件聯(lián)盟(BSA)發(fā)布了《2018 年全球軟件調查報告》，結果顯示2017 年中國有66%的軟件為盜版，2017年5月在中國爆發(fā)的比特幣勒索病毒事件，使用盜版軟件是造成病毒肆虐的根本原因。顯然，缺乏切實有效的制度框架和執(zhí)法體系仍然是中國面臨的主要挑戰(zhàn)。

(三)FDI集中于低端環(huán)節(jié)，高科技風險投資比重偏小

在2013—2017年的5年中, 中國吸引的FDI年均達1240.91億美元, 2018年1～3月份中國實際利用外資345.1億美元，同比增長2.1%。中國穩(wěn)定的國內環(huán)境、快速的經濟增長、大量的低成本勞動力、迅速擴張的國內市場以及對外商投資者的優(yōu)惠稅收政策，共同構成了中國吸引FDI的積極因素。但是長期以來，進入中國內地的FDI大多來自中國的香港和臺灣，而且主要投資于相對低端的勞動力密集型生產行業(yè), 或者是其他行業(yè)某些勞動密集型的生產環(huán)節(jié)上，如紡織品和服裝、制鞋、玩具以及消費性電子產品等。從投資來源看，2018年1-3月的主要投資來源地中，新加坡、韓國、日本、中國澳門、英國、法國實際投入金額同比分別增長了72.5%、65.7%、11.2%、115.1%、5.5%和18.2%。東盟地區(qū)實際投入外資金額同比增長79.1%，“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同比增長76%。來自西方和日本的跨國公司的投資盡管在增長, 但迄今為止，日、美、英、法、德對中國的OFDI只占中國吸納全部FDI的9.06%。從行業(yè)角度，高技術制造業(yè)實際利用外資224.9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66%，其中醫(yī)藥制造業(yè)、通信及電子設備制造業(yè)、計算機及辦公設備制造業(yè)同比分別增長54.8%、39.4%和35.2%。高技術服務業(yè)實際利用外資214.7億元人民幣，其中，研發(fā)與設計服務同比增長25.6%。盡管高技術產業(yè)實際利用外資同比增速較快，但占比也只達19.3%。目前，中國高科技產業(yè)發(fā)展需求強勁，規(guī)模龐大的國際風險資本也在四處尋覓商機，但外商風險投資和其他類型的私募基金投資與中國風險項目需要的資金數量相比卻明顯滯后。出現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就是高科技風險投資者對于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還心存顧慮，各種調查結果顯示出跨國公司對華投資的矛盾心態(tài)：一方面深受中國廣闊市場潛力的吸引, 另一方面又十分擔憂中國對知識產權保護不力會給自身帶來損失?？梢?，知識產權問題無疑已成為外商在華進行高科技風險投資的主要制約因素。

五、中國實行知識產權戰(zhàn)略的政策選擇

(一)完善立法，配套適合國情的政策法規(guī)

每個國家都處在自身特定的發(fā)展階段，因此應根據國情制定和實施不同的知識產權政策，以平衡國內和國際市場上的競爭需要。又由于各國R&D水平和經濟發(fā)展程度的差異, 因此不存在一個具有普世意義的全球通行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特別是對于欠發(fā)達國家而言，由于其自身所處的發(fā)展階段，需要對產業(yè)適度保護，享有差別和更優(yōu)惠待遇，以促進良性發(fā)展。這符合包括發(fā)達國家在內的各國各地區(qū)的長期利益，也是真正意義上能體現國際公平的制度安排。中國的國情是目前處于重工業(yè)發(fā)展時期，R&D水平低下伴隨著經濟發(fā)展落后, 這意味著短期內較短的專利期限和較弱的知識產權保護可能是更加契合中國國情的選擇。至于保護的具體程度, 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國政府在國際舞臺上的話語權和談判能力。作為一個發(fā)展中國家, 中國現階段的知識產權立法不必過于攀高, 應最大限度地協(xié)調好法律的本土化與國際化之間的最大公約數。具體而言，只要不違反國際公約，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可以遵循針對發(fā)展中國家規(guī)定的較低標準, 而非盲目追隨發(fā)達國家的高標準；要在知識產權的保護進程中加強國際合作與理解，在遵守相關國際公約規(guī)定義務的前提下, 反對知識產權的“超國際標準”和“超國民待遇”, 在堅持“階段論”和“范圍論”有機結合的情況下，靈活對待中國知識產權保護的具體情況，逐步擴大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

(二)適時調整和校正知識產權保護制度

從長期來看，隨著中國自身對外開放和市場化程度的不斷加深, 知識產權保護與時俱進，逐漸由松到緊也是一個必然的趨勢，如在《商標法》中增加懲罰性賠償制度，在《專利法》中加強互聯(lián)網環(huán)境下的專利保護，制定證據鏈條規(guī)則，完善行政保護措施等。跨國公司作為全球經濟一體化的重要載體，也是全球知識和技術創(chuàng)新的主要來源，其R&D支出占世界R&D支出總額的80%左右。健全完備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不僅可以保護本國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而且還可以作為市場信號吸引跨國公司的投資，助推其通過知識產權許可實現技術轉讓。鑒于現階段中國自主創(chuàng)新能力還比較疲弱, 目前追趕先進國家最好的技術路線是進一步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實現貿易的便利化和自由化, 特別在技術貿易領域, 應調整進口限制政策, 鼓勵技術引進, 利用中國(北京)國際服務貿易交易會的契機，促進技術交流與合作。缺乏健全而完備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 不僅會制約本國的技術創(chuàng)新，也會人為地阻礙吸引外國技術, 這表現在大量技術人才的流失和眾多專利被外國公司搶注。所以，可以對知識產權實行行政、司法的雙軌制保護，構建集“審查、確權、維權”于一體的快速協(xié)同保護體系，以便讓更多的地區(qū)重視自主創(chuàng)新，打造自身品牌，并能積極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最后以點成線、以線帶面，實現整個中國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全面提升。

(三)寬嚴適度，區(qū)別對待不同的行業(yè)

首先要寬嚴適度，善用調解。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一方面確實有利于提高維權效率，但另一方面若過度濫用反而會影響知識的傳播和運用，因此，要把握正確的司法理念，結合具體特點來確定知識產權保護的限度，并通過裁判達到對市場進行正確的引領和導向的目的?？筛鶕謾嗲楣?jié)、過錯程度、應訴態(tài)度等不同情況，確立不同的判賠標準。再者，知識產權制度不僅對于不同產業(yè)產生的保護效果存在很大差別, 而且，對于不同產業(yè)吸收FDI的影響也不盡相同。如前文所述, 在醫(yī)藥、化工、電子和通信設備等行業(yè), 更強的知識產權保護能夠吸引更多的跨國公司來華投資, 或者采取知識產權許可的方式進行技術轉讓, 因此這些領域的跨國公司更多地依賴當地知識產權保護的有效性，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是合適的。在審理這些行業(yè)部門知識產權糾紛案件的過程中，要善用調解手段，做好法律條文的解讀工作，力爭從源頭上解決糾紛，化解原、被告雙方的對立情緒，使其不致于影響今后的商業(yè)交流，促成合作共贏。相反, 對于那些濫用知識產權保護，意圖增強跨國公司的壟斷勢力, 抬高其價格水平, 對中國消費者福利水平產生消極影響的跨國公司, 也要據理力爭，反對任何國家的任何企業(yè)以“知識產權保護”之名，行“貿易保護主義”之實。

(四) 政府應當在知識產權戰(zhàn)略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對于美國政府，無論是雙邊途徑還是多邊途徑, 都不可能使其完全修改相關法律, 所以中國企業(yè)要知曉相關法律程序、積極應訴以改變目前的被動局面。縱觀近些年來的中美知識產權爭端, 中國企業(yè)已從先前的疲于應對發(fā)展到現在的積極參與應訴, 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中國企業(yè)面對的是美國政府機構, 這顯然處于一個不對等的地位, 因此中國政府應當從頂層設計出發(fā)，加強與美國政府的雙邊磋商。如近年來號稱保護美國知識產權而被頻繁使用的“337條款”, 由于其發(fā)起調查的門檻低, 調查時間短, ITC(國際貿易委員會)裁決迅速, 因此深得美國國內廠商青睞。而對于中國單個企業(yè), 由于對“337條款”不甚了解, 而且辯護費用高昂, 因此在理性目標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背景下, “搭便車”便成為企業(yè)的普遍心理。結果造成對于單個企業(yè)而言, 參與應訴的機會成本往往要高于放棄應訴的機會成本, 這樣單個企業(yè)的理性選擇往往是坐等看別的企業(yè)如何應對，最后的結果往往是負擔不起時間成本而放棄抗辯, 轉而尋求其他出口市場。但這種理性的個體選擇加在一起卻形成了非理性的集體選擇, 因為這樣不僅會丟掉整個美國市場，還會導致在其他市場出口過于集中而形成激烈競爭的格局, 這就出現了個體理性和集體理性之間的矛盾。這時政府如果能降低單個企業(yè)參與應訴的機會成本，那么個體的理性選擇可能成為集體的理性選擇。例如，在政府的官方網站上建立更為便捷、翻譯精準的美國專利、商標等知識產權信息的查詢系統(tǒng), 讓企業(yè)在出口之前就做出判斷；定期處理和更新美國對我國侵權案件調查的數據和進展情況, 第一時間下發(fā)給相關企業(yè), 使其處于信息相對對稱的地位等?？傊? 中國要扭轉美國“特別301條款”和“337條款”的不利影響, 需要政府、行業(yè)協(xié)會以及企業(yè)的共同努力。

(五)充分發(fā)揮市場機制在知識產權資源配置中的主導作用

歷史經驗表明，知識產權保護政策歸根結底代表一定的經濟利益，并服務于經濟發(fā)展，因而在不同的經濟發(fā)展階段應當采用與之相適應的知識產權保護策略。發(fā)達國家的經驗告訴我們，在本國的技術積累時期，適用于較弱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當奠定了必要的經濟與技術基礎后，就適宜采用較強的保護以吸引外來技術，鼓勵本國創(chuàng)新，最終實現經濟發(fā)展。據此，每個國家都是根據自身國情和發(fā)展階段來選擇并實施與之相適應的知識產權保護戰(zhàn)略，這是一個內生的選擇問題。知識產權應被視為一種新型的生產要素，其配置也應遵循市場經濟的運作規(guī)律, 依靠市場發(fā)揮知識產權資源配置的主導作用。而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也應遵循市場運行的機制, 既包括一般的價格機制、供求機制、風險競爭機制, 也包括其特有的成果轉化機制和產權約束機制。政府有義務通過制定法律和政策, 實施“行政”和“司法”的雙軌制保護，建立和維護公正的知識產權市場秩序，使知識產權的生產、運行、轉化和訴訟維權等做到公正的市場化。應建設覆蓋全國的知識產權維權援助與舉報投訴網絡體系，嚴厲打擊假冒偽劣、非法仿制和一切違反知識產權法律法規(guī)的行為。

六、結 語

美國是世界上科技水平最高、實力最強的國家，知識產權已經成為其搶占世界市場、攫取世界財富的“新殖民工具”。從法律層面看, 中美知識產權之爭是一個有完善法律體系的發(fā)達國家與一個市場經濟過渡的新興發(fā)展中國家之間的矛盾沖突。從經濟層面看, 由于近年來中國在中美貿易中的順差地位和不斷增強的大國實力, 對于美國來說是一個極不愿意接受的事實，于是美國便認為中國工業(yè)經濟的發(fā)展在某種程度上是盜用外國先進技術、侵犯他們知識產權的結果。從更廣的層面來看, 因為兩國在社會制度、意識形態(tài)、法律制度等方面的客觀差異, 以及本能的防范心理, 今后中美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發(fā)展道路仍將會十分曲折。中國“入世”后的17年間, 知識產權保護是一個在法律和經濟發(fā)展過程中不斷被強化的問題，外有國際制度環(huán)境的壓力和引導，內有自身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動力和要求，二者相輔相成，共同促進了中國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的建立的和發(fā)展。隨著中國進一步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圍繞知識產權保護所進行的競爭, 將成為中國自身參與國際貿易競爭的重要形式。這樣制定適宜的知識產權戰(zhàn)略, 讓中國企業(yè)在日益激烈的國際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就成為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