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翠翠
(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吉林長春 130012)
改革開放以來,經過不懈努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中國發(fā)展的新的歷史契機。為解決人類發(fā)展和全球問題,中國逐步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本方案。黨的十八大提出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2013年3月習近平在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發(fā)表的演講中首次對人類文明走向做出中國判斷:世界各國之間的聯(lián)系空前加深,人類生活在一個地球村,同呼吸、共命運,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2017年1月在聯(lián)合國日內瓦總部的“共商共筑人類命運共同體”高級別會議中,習近平闡釋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黨的十九大以來,“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一種新型理念已經獲得廣泛認同,并作為一種嶄新實踐不斷被推動和積極構建?!叭祟惷\共同體”的理念蘊含著增進中國人民與世界人民福祉統(tǒng)一、國家利益與人類利益的深刻內涵,其實質是一種新的生存方式和發(fā)展理念,“一般而言,當世界文明的歷史進程中出現(xiàn)新的生存方式,同時也出現(xiàn)領頭羊發(fā)展方式轉向的時候,文明重心轉移便會自然地產生”[1]。新時代呼喚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塑造和引領了文明新形態(tài)。
針對國際關系、全球治理、世界發(fā)展等議題,人類命運共同體已經成為一種現(xiàn)實方案,并在處理國際事務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然而如果我們只著眼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功能性和實效性,無疑會遮蔽其深層的真實內涵和內在的價值旨趣。人類命運共同體之所以獲得一致認可,甚至成為時代最強音,本質上是因為它是一種著眼于實際生命生存和發(fā)展、關切人類命運和苦難的存在論意義上的哲學理念。只有在哲學理念的高度上把握人類命運共同體,才能深刻地理解“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何以能夠塑造和引領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何以能夠在國際舞臺上產生廣泛影響并具有普遍意義。
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在當代獨特的社會歷史維度中提出的一種理念?!叭祟惷\共同體”的理念離不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以下行文簡稱“新時代”)的背景框架。時代是“人類的全部‘生活活動’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生活世界’具有相對的質的區(qū)別的社會發(fā)展階段”[2],新時代與工業(yè)資本主義時代相比屬于已經實現(xiàn)了的世界歷史時代。這意味著當今世界已成為一個整體,國與國緊密相連,人類的生存與發(fā)展彼此相依。由此,對人類命運的深度關切就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重大現(xiàn)實議題。
對人類命運的關切屬于存在論(ontology)意義上的哲學的根本問題。所謂的存在論是與認識論相對立的,它并非認識論所指的那些不關涉實際生命的存在或單純追問“主體如何達到對所謂‘外部世界’的知識”[3],而是關涉實際生命的哲學問題。海德格爾指出的“哲學問題關涉那種在當下被稱呼存在和被解釋存在之方式中的實際生命存在”[4],他關涉的實際生命是人這個獨特的存在者即“此在”。其存在方式是“在世之在”和“與他人共在”,即人與世界、他人的同一與共在。“此在”意味著近代以來哲學主題的一種轉向:從知識論轉向“與人相關涉的存在論”。西美爾具體闡釋和進一步推進了這種存在論的哲學關切,“在西美爾的意義上,哲學對實際生命關涉就是要揭示人類所經受的深重苦難”[5],人類所經受的深重的苦難不僅是整個生活世界構成的核心內容,也是切中社會現(xiàn)實的關鍵問題。
馬克思鮮活而深刻地揭示了人類所深受的苦難。勞動力成為商品,工人“把自己的勞動力賣給資本家時所締結的契約,可以說像白紙黑字一樣表明了他可以自由支配自己。在成交以后卻發(fā)現(xiàn):他不是‘自由的當事人’,他自由出賣自己勞動力的時間,是他被迫出賣勞動力的時間;實際上,他‘只要還有一塊肉、一根筋、一滴血可供榨取’,吸血鬼就決不罷休。為了‘抵御’折磨他們的毒蛇,工人必須把他們的頭聚在一起,作為一個階級來強行爭得一項國家法律,一個強有力的社會屏障,使自己不致再通過自愿與資本締結的契約而把自己和后代賣出去送死和受奴役”[6]349,“吸血鬼”“毒蛇”的隱喻生動形象地展現(xiàn)出在工業(yè)資本主義時期工人被資本家剝削和壓迫而遭受的苦難。馬克思深刻揭示了這種苦難的根源在于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百Y本主義生產——實質上就是剩余價值的生產,就是剩余勞動的吮吸”[6],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不僅呈現(xiàn)為一種經濟上的剝削與被剝削關系,而且表征了一種政治上的奴役與被奴役的關系。馬克思指出“必須推翻使人成為被侮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7]11,這構成了“人的最高本質”的絕對命令,也是對人類深受苦難的現(xiàn)實關切。
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年的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集中體現(xiàn)了新時代下中國對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深度關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對“實際生命”的關涉就是要以人民為中心,深度關切人民的需要和發(fā)展。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突出強調了“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這是當代對實際生命的真正關注、真實關切。
人類遭受何種苦難取決于具體社會階段中存在著的主要矛盾。二戰(zhàn)時期人類不得不通過暴力革命的極端方式獲得生命的拯救、獨立與解放。就中國而言,近代以來深受“弱肉強食”“落后就要挨打”的“叢林法則”和“強權邏輯”的侵害及侵略戰(zhàn)爭的荼毒,不得不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社會的主要矛盾呈現(xiàn)為資產階級、封建地主階級與無產階級之間尖銳對立的階級矛盾。因此,首要的戰(zhàn)略目標就是“站起來”。所謂“站起來”就是通過新民主主義革命取得最基本的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使人民脫離侵略戰(zhàn)爭和殖民奴役的苦海。改革開放以來,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的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成為社會的主要矛盾,由此,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主要矛盾的變化,首要戰(zhàn)略目標發(fā)生相應轉變,從“站起來”轉變?yōu)椤案黄饋怼?,讓人民過上富足小康的生活。新時代背景下,社會的主要矛盾呈現(xiàn)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中國迎來了從“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歷史機遇期。人民需要的是和諧美好的生存和發(fā)展環(huán)境。以中國的發(fā)展變化為典范的“人民的需求”不僅僅局限于中國人民,同時表達了世界各國各族人民的共同心聲。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正是中國立足于自身的發(fā)展,為世界各國各民族的生存與發(fā)展分享鮮活的中國經驗、貢獻厚重的中國智慧、提出有效的中國方案的表現(xiàn)。
中國方案能夠在國際舞臺上發(fā)揮重大作用與中國從“富起來”到“強起來”的變化緊密相關。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中國取得舉世矚目的輝煌成就:經濟持續(xù)增長、國內生產總值躍居世界第二,綜合國力顯著增強,國際影響力不斷擴大,這些變化意味著中國在國際舞臺上擁有了一定話語權。正基于此,“中國威脅論”不絕于耳,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指認中國爭霸是經濟迅猛發(fā)展的自然結果。甚至像大衛(wèi)·哈維這樣的新馬克思主義者也認為“中國是正在形成中的另一種類型的帝國主義”[8]。作出這種判斷的前提是以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評價標準來衡量中國的崛起,由此認為中國崛起必然爭霸,中國強大必然主宰世界文明體系。然而,這種隱憂存在一種判斷的錯位,把兩種文明、兩個標準、兩套體系相混淆。事實上,中國方案的衡量標準應在于是否有利于世界各國各族人民的生存和發(fā)展。
綜上可知,中國方案不論在國內發(fā)展還是全球治理上必然要構建一種“以人民為中心”的新型共同體,必然要塑造和引領一種以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為導向的新的文明形態(tài)。新時代的文明新形態(tài)與西方資本主義的文明形態(tài)雖然都處于現(xiàn)代性文明體系的框架中,但二者存在質的差異。新時代文明新形態(tài)蘊含著一種不同于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邏輯標準和價值旨趣。
資本主義時代具有任何前資本主義時代都無法比擬的優(yōu)越性,馬克思稱之為“資本的文明”。因為“它創(chuàng)造了這樣一個社會階段,與這個社會階段相比,以前的一切社會階段都只表現(xiàn)為人類的地方性發(fā)展和對自然的崇拜”[9]。首先,資產階級利用工業(yè)化的發(fā)展契機開拓了世界市場,拉開了世界歷史的帷幕,打破了各國以往的封閉狀態(tài),建立起了廣泛而普遍的聯(lián)系。其次,資本的文明進一步表現(xiàn)在與奴隸制和封建制的生產方式相比,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榨取剩余勞動的剝削方式,“都更有利于生產力的發(fā)展,有利于社會關系的發(fā)展,有利于更高級的新形態(tài)的各種因素的創(chuàng)造”[10]。新形態(tài)的各種要素就是《共產黨宣言》中指出的“龐大的生產資料”“交換手段”“巨大的生產力”,也是《資本論》開篇處提出的“社會財富”“龐大的商品堆積”。顯然這些都屬于“資本的文明”所取得的巨大成就。
西方資本主義文明以資本的文明作用取得的巨大勝利在世界文明格局中居于統(tǒng)治和支配地位。換言之,現(xiàn)代世界的文明體系是以歐洲為中心,以資本主義文明為軸心展開的。正如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的“資產階級使農村屈服于城市的統(tǒng)治……正像它使農村從屬于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11]。西方資本主義文明蘊含著一種支配與從屬的權力關系。這種“強權”的權力體系是以資本的全球邏輯和力量分布獲得基礎定向的?,F(xiàn)代社會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以資本的邏輯和物的標準為軸樞,使人類在“赤裸裸的利害關系”“冷冰冰的利己主義”“露骨的剝削”中自我異化。
西方資本主義文明在經濟上以個人利益為中心,在政治上強調維護個人權利,在價值理念上積極宣揚自由、平等、博愛等普世精神,個人利益、民主權利、自由平等構成了其現(xiàn)代性的文明景觀。西方資本主義認為在未來的社會發(fā)展中,西方民主制度是至今為止最好的制度,人類不可能找到比西方民主制度更優(yōu)越的社會制度,因此走向歷史的終結、意識形態(tài)的終結、文明的終結。然而,走向終結的文明并未給人類帶來真正的解放、自由、平等、博愛,卻使人類在獲取利益最大化的資本邏輯的支配下,陷入喪失自我的困境。實際上,政治上的民主權利與價值觀念上的自由平等的普世價值都是由以個人利益為核心的資本邏輯衍生出來的。正如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通過對“1791年人權和公民權宣言”進行分析與批判,揭示出自由、財產權、平等、安全等“任何一種所謂的人權都沒有超出利己的人,沒有超出作為市民社會成員的人,即沒有超出封閉于自身、封閉于自己的私人利益和自己的私人任意行為、脫離共同體的個體”[7]。政治權利和普世價值都是維護和保障個人利益的手段。由此可知,西方資本主義文明以資本邏輯為核心,突出強調了個人利益的重要性。
當代各國皆處于世界歷史的發(fā)展進程中,必然不能抽象掉資本的文明面,也不能陷入非歷史的終結論,因此問題轉向以何種方式利用這一文明面,發(fā)展出一種超越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新的文明形態(tài)。面對新時代的需要,針對新問題的解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應運而生。吳曉明教授認為中國道路的實踐展開,“一方面采取了現(xiàn)代化的基本方式,另一方面其進程又不可能僅僅局限于現(xiàn)代性的范疇之中。在這種情況下,它必定要經歷文化結合的鍛煉,而新文明類型的可能性只是從這種鍛煉中產生的”[12]。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是在歷經改革開放四十年的充分發(fā)展、歷經利己主義與集體主義沖突的洗禮和考驗之后逐漸提出的。中國逐漸扭轉以個人利益和資本邏輯為核心的發(fā)展模式,探索出一條以人民需要和生活邏輯為軸心的發(fā)展方式。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在邏輯是一種以人的尺度為衡量標準的生活邏輯。所謂生活邏輯是相對于資本邏輯而言,并非以個人利益和資本增值為目的,而是以人民為中心,著眼于人民所追求的美好生活的實現(xiàn)。生活邏輯主要通過馴服資本的方式,充分利用資本文明創(chuàng)造的巨大社會財富造福全人類。所謂馴服資本就是改變資本的社會性質,使資本變?yōu)樯鐣w成員的財產,為人民的美好生活和人類的自由發(fā)展服務。正如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闡明的“把資本變?yōu)楣驳?、屬于社會全體成員的財產,這并不是把個人財產變?yōu)樯鐣敭a。這里所改變的只是財產的社會性質。它將失掉它的階級性質”[11]。資本變成社會全體成員的財產改變的是所有制關系,即資本或財產屬于哪個階級所有之物。同時發(fā)生的根本改變是資本從為少數(shù)資本家服務到為全體社會成員造福。因此,中國方案不僅注重由資本增值帶來的經濟發(fā)展,更為重要的是把改革開放取得的豐碩成果轉化成人民的美好生活。
中國方案和中國模式通過馴服資本邏輯開啟生活邏輯,通過顛倒物的標準回歸人的尺度。以個體利益為中心的資本邏輯從屬于以人民幸福為中心的生活邏輯,這種對資本邏輯的顛倒使得社會發(fā)展從“物的標準”回歸到“人的尺度”,從資本邏輯為支撐轉變?yōu)橐陨钸壿嫗檩S心。以人民為中心的生活邏輯貫穿于改革開放以來發(fā)展過程的始終。從改革開放到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產方式發(fā)生了巨大變革:實現(xiàn)了從站起來到富起來的轉變,迎來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發(fā)展,從又快又好到又好又快,從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正義到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光輝;生活方式發(fā)生了重要轉向:從對物的依賴性的拜物教式的迷戀到對人的自由個性的追求和憧憬,從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的迫切需要到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的需要。
與以人民為中心的生活邏輯相適應的是“共同價值”的思想。2015年9月在聯(lián)合國大會上,習近平《攜手構建合作共贏新伙伴同心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講話,從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視角正式提出了“共同價值”的思想,指出“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也是聯(lián)合國的崇高目標”[13]。和平與發(fā)展既是當今時代的主題,也是曾經深刻體會了戰(zhàn)爭帶來的創(chuàng)傷的中國人民發(fā)出的真誠愿望。公平和正義既是主張國泰民安、天下為公的中國精神的體現(xiàn),也是倡導公道正義、共建共享的共同價值的展現(xiàn)。民主和自由既體現(xiàn)了和而不同、兼容并蓄的態(tài)度,也體現(xiàn)了和諧萬邦的國際理念。因此,共同價值是在新時代背景下產生的一種立足于世界各國各族人民共存共榮、共建共享、和諧包容的基本理念?!肮餐瑑r值”集中體現(xiàn)了全世界各國各族人民和平與發(fā)展的真誠愿望、公平與正義的基本理念、民主與平等的兼容態(tài)度三者的有機統(tǒng)一。因此不論中國自身的發(fā)展還是國際新秩序構建理應以“共同價值”為基本準則和行為規(guī)范。
以生活邏輯為軸心、以共同價值為準則的新的文明形態(tài)并非東方從屬于西方抑或西方從屬于東方的對立或沖突的文明,而是一種和而不同、兼容并蓄的文明。正如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上所講的“對人類社會創(chuàng)造的一切文明,都應該采取學習借鑒的態(tài)度,都應該積極吸納其中的有益成分,使人類創(chuàng)造的一切文明中的優(yōu)秀文化基因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xiàn)代社會相協(xié)調,把跨越時空、超越國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優(yōu)秀文化精神弘揚起來”[14]。新時代的文明理應形成一個“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新的世界文化體系。
人類命運共同體關涉的“實際生命”是“人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生活邏輯必然指向人民乃至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并非是固定不變的,它處在不斷生成、不斷完善的動態(tài)過程之中。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不僅是指向人類自由解放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一個階段,更是在其不斷的完善過程中對世界各國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共產主義是一種不懈追求人類解放的動態(tài)過程。羅素認為共產主義建立之后不會再發(fā)生什么革命,從而與黑格爾所敘述的“絕對觀念的完美體現(xiàn)”的普魯士國家并無二致,沒有階級沖突的共產主義社會將使人類“必然永遠都處于拜占庭式的靜止狀態(tài)中”[15]。把共產主義理解、闡釋為一種既定的、完滿的社會狀態(tài)的論斷存在一種根本的誤解。首先,馬克思并不是把共產主義當作一種完美的社會狀態(tài)作出具體的細節(jié)描繪或烏托邦式的預言,共產主義是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與反思,在批判舊世界中發(fā)現(xiàn)新世界。其次,羅素的論斷把共產主義社會懸設為一種既定的社會狀態(tài),并在認識論層面作出一種外在性的闡釋,遮蔽了人類解放的價值旨趣。事實上,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社會具體細節(jié)的描繪著墨甚少,并且對共產主義的論述并未停留于對資本主義進行批判的認識論層面,而是上升為更高階的關切人類解放和人類幸福的存在論層面。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直言共產主義社會究其實質而言是一種共產主義運動,是一種動態(tài)發(fā)展的過程;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明確指出,解放是全人類的解放,而非少數(shù)人的解放、資產階級的解放;在《共產黨宣言》的結尾處對全人類的解放提出強烈的呼吁:全世界無產者聯(lián)合起來;在《資本論》中也提出人類要從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不懈努力。由此可知,共產主義的價值旨趣呈現(xiàn)為對人類解放、人類幸福、人類自由發(fā)展的追求與探索。
人類命運共同體蘊含的價值旨趣正是基于這一基本理念:“歷史同認識一樣,永遠不會在人類的一種完美的理想狀態(tài)中最終結束;完美的社會、完美的‘國家’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存在的東西;相反,一切依次更替的歷史狀態(tài)都只是人類社會由低級到高級的無窮發(fā)展進程中的暫時階段。”[16]歷史的原則和過程性思想表明:“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智慧結晶,是人類追求美好社會理想的產物,體現(xiàn)了人類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真理力量,也體現(xiàn)了未來社會美好理想的道義力量。”[2]
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共產主義價值旨趣具有內在一致性。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 的關涉,在理念本性上,呈現(xiàn)為一種存在論意義上對人的自由、人的發(fā)展、人類解放、人類幸福的深度關切;在發(fā)展方式上,展現(xiàn)為一種免于奴役和實現(xiàn)自由的相互統(tǒng)一的過程。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是實現(xiàn)人類解放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暫時狀態(tài)、當代階段。追求美好生活應立足于當下、著眼于未來,不僅要解決人民的基本生存問題,還要面向人民的發(fā)展與幸福等多重維度。
美好生活是全方位的,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是動態(tài)發(fā)展的。新時代背景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廣泛,“不僅對物質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huán)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長”[17]。不斷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成為當前最偉大、最根本、最艱巨的任務?!白顐ゴ蟆笔且驗橐匀嗣裥枰獮橹行牡拿篮蒙畹膶崿F(xiàn)直接關系到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的實現(xiàn)?!白罡尽笔且驗槿嗣袷菦Q定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根本力量,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奮斗目標?!白钇D巨”是因為人民追求和向往的“美好生活”是全方位的,如明確“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的戰(zhàn)略布局、加強綠色發(fā)展的理念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強調“四個自信”、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構建“新型國際關系”等都是圍繞不同階段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多重向度的需要而提出的。以美好生活為旨趣的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并非一種抽象的完美的終極狀態(tài),而是一種不斷追求美好生活、為人類自由、解放而不懈努力的動態(tài)過程。
人類命運共同體以“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為現(xiàn)實關切的哲學意蘊、以生活邏輯和共同價值為基本前提的運思邏輯、以實現(xiàn)人類美好生活為目標的價值旨趣,在世界各國產生廣泛影響,并發(fā)揮重要作用。改革開放以來的四十年,中國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實質性變化不僅展現(xiàn)的是新時代中國道路的形成,而且其發(fā)展經驗和發(fā)展方向也為世界其他國家的治理和發(fā)展提供可借鑒的新的選擇。上海合作組織秘書長阿利莫夫指出中國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是關于全球治理的共商、共建、共享原則的核心理念;英國劍橋大學資深研究員馬丁·雅克稱贊中國方案、中國智慧開辟了合作共贏、共建共享的文明發(fā)展新道路;俄羅斯科學院盧嘉寧認為“一帶一路”體現(xiàn)了全球化進程的新的價值理念和思維方式;巴基斯坦前總理阿齊茲表示“一帶一路”既帶動各國經濟增長也推動了國際合作。除此之外,還有G20 峰會應對經濟危機,金磚領導人會晤共謀發(fā)展等。中國以積極的姿態(tài)帶動其他國家尤其是第三世界國家的發(fā)展。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同呼吸、共命運、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和諧共存、共生發(fā)展的理念。中國同世界各國人民一道和平發(fā)展、互利共贏,謀求開放創(chuàng)新、包容互惠的發(fā)展前景,促進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
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既非通過“富起來”“強起來” 與活躍在世界舞臺上的強國爭霸,亦非通過與第三世界國家建立外交關系實施人道主義國際援助或彰顯國力,而是基于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共同價值的精神,積極構建公道正義、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加強維護現(xiàn)存國際秩序,塑造和引領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一種以關切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自由與解放的存在論意義上的哲學理念,已然成為一種共識。之所以能夠形成有效共識,不僅僅源于中國方案所體現(xiàn)的主觀愿望有多真誠,更重要的在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破解了在資本邏輯支配和普世價值關照下的資本主義文明使人類文明走向終結的時代難題,提出了以人民為中心、以共同價值為準則追求人類美好生活的價值旨趣。如果說哲學表征了時代精神的精華,那么存在論意義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則表征了在新時代人類追求美好生活的不懈努力。因此,中國方案不僅是處理國際關系和構建新型世界秩序的建設性方案,而且還是塑造并引領新的文明形態(tài)的嶄新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