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系,上海 200082)
北宋中后期,以蘇軾為師,以黃庭堅、秦觀、張耒和晁補之并稱的“蘇門四學士”為核心,形成了一個唱和贈答、品書論畫的文學群體,在宋代文壇上頗有影響。其中,黃庭堅在蘇門之中成就最高,他在詩學、繪畫、書法等方面學習借鑒蘇軾處頗多。人們提到黃庭堅的師承,自然而然會想到蘇軾。但事實上,黃庭堅在元豐元年(1078)與蘇軾訂交之前就已頗有詩名,蘇黃訂交時黃庭堅34歲,其時蘇軾已提出“黃魯直體”,故莫礪鋒在《論黃庭堅詩歌創(chuàng)作的三個階段》中認為:“‘黃庭堅體’一定在元祐初之前就已形成了”〔1〕,即黃庭堅詩的獨特風格形成于他青年時期至元豐八年(1085)五月,即41歲之前,并在這一時期基本定型。
目前學界在研究黃庭堅師承問題時多將目光集中在蘇軾身上,或言其宗法杜甫,也有少數(shù)論著注意到了黃庭堅對王安石詩歌的學習和模仿。劉乃昌對黃庭堅與王安石在詩歌技巧上的相似性作了比較,指出黃庭堅在立意、句法和藝術(shù)手法上受到了王安石的影響〔2〕。日本學者內(nèi)山精也提出黃庭堅與王安石二人之間存在師承關(guān)系,并從黃庭堅對王安石的態(tài)度、詩文中的暗合與模仿、后人對二者的比較等方面對這種關(guān)系進行了論證〔3〕,邏輯頗為嚴密。張福清在對蘇軾、黃庭堅的集句詩研究中,從集句詩、詞作品的角度切入,認為黃庭堅對王安石有多處模仿的傾向〔4〕。可見,青年時期的黃庭堅除了宗法杜甫之外,還深受王安石的影響。
不過據(jù)筆者所見,在二人之間這種特殊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形成以及王安石對黃庭堅產(chǎn)生的影響等方面,似仍有分析討論的余地,如王安石是如何成為黃庭堅學習模仿的對象的?這種學習是否影響了“山谷體”的形成?本文擬從文本角度論證黃庭堅與王安石之間內(nèi)在師承關(guān)系這一“暗流”形成的原因及影響。
黃庭堅在治平年間(1064~1067)登上詩壇,此時王安石已取代歐陽修成為文壇領(lǐng)袖,當時“天下盛推王安石”〔5〕。司馬光曾言:“竊見介甫獨負天下大名三十余年,才高而學富,難進而易退,遠近之士,識與不識,咸謂介甫不起而已,起則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澤矣”〔6〕,足可見當時王安石聲名之盛。王安石比黃庭堅年長24歲,“山谷體”的形成時間正當王安石的創(chuàng)作前期(1076年退居江寧之前),“王荊公少以意氣自許,故詩語惟其所向,不復更為涵蓄”〔7〕。此時王安石的詩風以新奇工巧、深拗勁峭為主要特點,在詩藝方面多有鉆研。從黃庭堅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多處模仿王安石詩作的痕跡,例如《復齋漫錄》曾記載:“荊公詠淮陰侯詩:‘將軍北面師降虜,此事人間久寂寥?!焦纫嘣疲骸Τ汕Ы鹉冀堤?東面置座師廣武。雖云晚計太疏略,此事已足垂千古’。二詩意同”〔8〕。李璧在《王荊公詩注》中也認為山谷詩與荊公此首《韓信》“語意大相類?!薄?〕黃庭堅的這首詩在詩話中多次被提及,但并未見于詩集,不過發(fā)現(xiàn)兩首可以相印證的作品。治平三年(1066)黃庭堅第二次赴鄉(xiāng)舉并登首選,作《淮陰侯》詩:
韓生沈鷙非悍勇,笑出胯下良自重。滕公不斬世未知,蕭相自追王始用。成安書生自圣賢,左仁右圣兵在咽。萬人背水亦書意,獨驅(qū)市井收萬全。功成廣武坐東向,人言將軍真漢將。兔死狗烹姑置之,此事已足千年垂。君不見丞相商君用秦國,平生趙良頭雪白?!?0〕
詩中書寫了韓信傳奇的一生,高度贊揚了其才能與品格,詩中“功成廣武坐東向”“此事已足千年垂”與詩話中提及的“東面置座師廣武”“此事已足垂千古”用語幾乎一致,與王安石《韓信》“將軍北面師降虜,此事人間久寂寥”〔11〕意同,并且都用了廣武君的典故①,這或許是對詩話中提到的詩句的拓展。這一年,黃庭堅還作有同題詩《韓信》,詩云:
韓生高才跨一世,劉項存亡翻手耳。終然不忍負沛公,頗似從容得天意。成皋日夜望救兵,取齊自重身已輕。躡足封王能早寤,豈恨淮陰食千戶。雖知天下有所歸,獨憐身與噲等齊。蒯通狂說不足撼,陳豨孺子胡能為。予嘗貰酒淮陰市,韓信廟前木十圍。千年事與浮云去,想見留侯決是非。丈夫出身佐明主,用舍行藏可自知。功名邂逅軒天地,萬事當觀失意時?!?0〕
王安石在《韓信》詩中,曾發(fā)出“貧賤侵凌富貴驕,功名無復在芻蕘。將軍北面師降虜,此事人間久寂寥”的感慨,感嘆當今世道不再是“貧賤者驕人”②,反而是富貴的身份令人驕傲,割草打柴的人當中不會再有人得到建立功名的機會,而像廣武君受到韓信重用這樣的事已經(jīng)很少見了。而黃庭堅在這首同題七言古詩中,亦通過描寫韓信的經(jīng)歷,贊嘆韓信“高才跨一世”,進而反觀求取功名、人生際遇之事,發(fā)出“萬事當觀失意時”的慨嘆,表現(xiàn)了對功名、世道同樣消極、悲觀的態(tài)度。
元豐三年(1080)黃庭堅卸任北京教授的職務,赴京師吏部。在京盤桓期間,他與晏幾道多有唱和,其中有一首詩云:“春風馬上夢,樽酒故人持。猶作狂時語,鄰家乞侍兒”〔10〕,詩的第一句完全借用了王安石《發(fā)館陶》“促轡數(shù)殘更,似聞雞一鳴。春風馬上夢,沙路月中行。茄鼓遠多思,衣裘寒始輕。稍知田父穩(wěn),燈火閉柴荊”中的句子,王荊公詩注解釋道:“山谷詩‘春風馬上夢,樽酒故人持?!蹬c公合”〔9〕。黃庭堅套用“春風馬上夢”一語書寫了自己自咸平至太康途中思念晏幾道的心情,與王安石《發(fā)館陶》表現(xiàn)的旅途之思亦用法一致。這年秋天,黃庭堅自汴京赴吉州太和縣任,曾游訪三祖山石牛洞,并作《題山谷石牛洞》詩,云:“司命無心播物,祖師有記傳衣。白云橫而不度,高鳥倦而猶飛”,注曰:“荊公通守舒州,嘗題詩云‘水泠泠而北出,山靡靡以旁圍,欲窮原而不得,竟悵望以空歸?!噬焦纫鄶M作?!薄?0〕需要說明的是,皇祐三年(1051)時,王安石在赴舒州任后曾訪石牛洞,并題下了這首《留題三祖山谷寺石壁》。和王安石一樣,黃庭堅的擬作使用了當時唐宋詩人較少寫作的六言絕句體,而且耐人尋味的是,黃庭堅自此以“山谷道人”為號,世人遂皆以“山谷”稱之。
在赴太和縣上任的路上,黃庭堅還寫了《黃雀》詩:“牛大垂天且剖烹,細微黃雀莫貪生。頭顱須復行萬里,猶和鹽梅傅說羹”〔10〕,這一首詩與王安石《送呂望之赴臨江》“黃雀有頭顱,長行萬里余。想因君出守,暫得免包苴”暗合,“細微黃雀莫貪生”“頭顱須復行萬里”與“黃雀有頭顱”“長行萬里余”表述相似,并且都用了袁譚之事③。王安石在這首詩中表達了對朋友出守臨江施行廉政、以“免包苴”④的期許,黃庭堅的“牛大垂天且剖烹”“猶和鹽梅傅說羹”同樣借伊尹之事表現(xiàn)了對自己知吉州太和縣施行明政的信心。
《詩話總龜》中曾記載:“方時敏言,荊公言鷗鳥不驚之類,如何作語則好。故山谷有云‘入鷗同一波’。”〔12〕元豐六年(1083),黃庭堅在《題海首座壁》(“騎虎度諸嶺,入鷗同一波。香寒明鼻觀,日永稱頭陀”〔10〕)中以“入鷗同一波”描寫鷗鳥入水不驚、動作敏捷的樣子,回答了王安石的疑問。這一年,黃庭堅作《題學海寺》:“爐香滔滔水沉肥,水繞禪床竹繞溪。一段秋蟬思高柳,夕陽原在竹陰西”,詩注云:“王荊公詩‘芭蕉一枕西窗雨,復似當年水繞床”〔10〕,該句引自王安石《信州回車館中作二首其二》“山木漂搖臥弋陽,因思太白夜淋浪。芭蕉一枕西窗雨,復似當時水繞床”〔11〕,此詩乃王安石過太白山時所作,回憶遇太白山夜雨時的心情。黃庭堅套用“復似當時水繞床”一語,作“水繞禪床竹繞溪”,以富有禪理的對比,描寫了其訪學海寺時參悟《金剛經(jīng)》的閑淡心境。
從以上所舉的詩作中可以發(fā)現(xiàn)黃庭堅對王安石的作品十分熟悉,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他借鑒、仿作甚至直接套用了許多王安石的詩句以及句意,在言語表達以及詩文風格上都與王安石非常相似,足見其對王安石詩作的推崇之情。從史料中我們似乎會認為由于身份地位懸殊、政治立場相異、年齡差距較大等原因,黃庭堅與王安石二人關(guān)系頗遠,然而實際上,黃庭堅和王安石并不“陌生”,其之所以對王安石會有這種推崇心態(tài),我們或許可以通過追溯黃庭堅的早期經(jīng)歷、了解二人特殊的關(guān)系而窺知一二。
宋仁宗嘉祐三年(1058)黃庭堅14歲時,其父黃庶病逝于康州任所,第二年,黃庭堅跟隨舅父李常游學淮南。游學途中,他曾論及王安石《明妃》詩,《王荊公詩注》引山谷跋此詩云:
荊公作此篇,可與李翰林王右丞并驅(qū)爭先矣。往歲道出穎陰,得見王深父先生,最承教愛。因語及荊公此詩,庭堅以為辭意深盡,無遺恨矣。深父獨曰:“不然!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松б鉄o南北’非是。”庭堅曰:“先生發(fā)此德言,可謂極忠孝矣。然孔子欲居九夷,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恐王先生未為失也?!泵魅?,深父見舅氏李公擇曰:“黃生宜擇名師畏友與居,年甚少而持論知古血脈,未可量也?!薄?〕
黃庭堅對王安石的《明妃》詩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認為他可以此詩與李白、王維并駕爭先。在《曲洧舊聞》中,與黃庭堅生活在同時代的朱弁(1085~1144)回憶道:“予在太學,同舍有誦《曾南豐集》者,或曰:‘子何獨喜此?’答云:‘吾愛其文似王臨川也。’時一生家世能古文,聞其言大笑曰:‘王臨川語派與南豐絕不相類,君豈見其議論時有合處耶?’予殊未曉其意,久之而疑焉。后二十年閑居洧上,所與吾游者,皆洛許故族大家子弟,頗皆好古文,因說黃魯直論晁無咎、秦少游、王介甫文章,座客曰:‘魯直不知前輩亦未深許介甫也”〔13〕,由此可見時人也認為黃庭堅對王安石的詩文極為推許,他對王安石的高度評價與仰慕之心幾乎是公開的。
除了青少年時期對王安石懷有崇慕心態(tài)之外,實際上,黃庭堅與王安石之間還頗有“家世淵源”。黃庭堅曾有過兩段婚姻,嘉祐六年(1061),黃庭堅在淮南結(jié)識孫覺,孫覺以女蘭溪許之。孫覺是宋初“三先生”胡瑗的高徒,王安石非常欣賞其學識,“王介甫頗與先生交好”〔14〕?;实v三年(1051)時,王安石以殿中丞通判舒州,與孫覺、常秩、丁寶臣、黃莘等人常?!拔木葡喑?,士民傳美,以為未有是時之人”⑤。
黃庭堅在第一任妻子蘭溪去世后,熙寧七年(1074)與介休縣君謝氏成婚。巧合的是,謝氏的父親謝師厚也與王安石關(guān)系頗好,二人常常往來和詩,關(guān)系甚密。王安石曾撰文《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謝公行狀》言其父與謝師厚父親謝絳的關(guān)系:“先人與公皆祥符八年進士。”〔11〕且王謝兩家為姻親關(guān)系,謝絳將女兒嫁給王安石的親弟王安禮為妻,謝師厚兄弟四人都與王安石為至交好友。慶歷六年(1046),謝師厚知余杭縣,他在任上主持興建云柯大堤工程。王安石此時知鄞縣,同樣重視興修水利。所以謝師厚此舉得到了王安石的認同,并為之作《余姚縣海塘記》:“其為縣,不以材自負而忽民之急?!悤r予嘗以事至余姚,而君過予,與予從容言天下之事”〔11〕,并引謝師厚的話表達了兩人以治績實效相砥礪的心志。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黃庭堅的父親黃庶與王安石為同鄉(xiāng)同年進士,皆在慶歷二年(1042)中榜、江南西路(今江西)出身。作為黃庭堅的同鄉(xiāng)前輩,王安石的成長經(jīng)歷也與黃庭堅十分相似,都少年喪父、肩負家庭重任,有著才高氣傲、不隨眾流的品性。治平年間(1064~1067)黃庭堅登上詩壇時,王安石正聲名大噪,為當時文壇領(lǐng)袖,被眾人追捧,宰相文彥博“薦安石恬退,乞不次進用,以激奔競之風”〔15〕,士大夫們更是對王安石一致好評。值得一提的是,在黃庭堅最初以詩文嶄露頭角時,王安石對其曾有知遇之恩,《垂虹詩話》載:“山谷尉葉縣日,作《新寨》詩,有‘俗學近知回首晚,病身全覺折腰難’之句,傳至都,半山老人見之,擊節(jié)稱嘆,謂‘黃某清才,非奔走俗吏’。遂除北都教授,即為璐公所知。”⑥對于王安石這位關(guān)系相近、成長經(jīng)歷相似、在文壇上正聲名大噪的“新興偶像”,受社會環(huán)境、個人身份的影響,黃庭堅對其抱有好感乃至崇敬之心自在情理之中。
元豐七年(1083)年初,黃庭堅過金陵時曾訪王安石于鐘山。在現(xiàn)存史料里,這是黃庭堅一生中唯一一次與王安石單獨見面,《雪浪齋日記》曾記載:“荊公問山谷云:‘作小詞曾看李后主詞否?’云:‘曾看。’荊公云:‘何處最好?’山谷以‘一江春水向東流’為對。荊公云:‘未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生笙寒,又細雨濕流光最好?!薄?6〕這一記載應當就發(fā)生在這次見面之時,二人交流了對李煜詞作的看法,黃庭堅還問及王安石近期詩作:“嘗見荊公于金陵,因問丞相近有何詩?荊公指壁上所題兩句云:‘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私饕??!薄?7〕此時王安石二次罷相居于金陵半山園。史料并未記載這次見面的其他細節(jié),但從以上兩則詩話中我們可以大概推測,二人此次見面談論的內(nèi)容可能多是詩詞創(chuàng)作。此次見面之后,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黃庭堅作品中學習、仿作王安石的詩文數(shù)量增多,在元祐年間新黨失勢、舊黨紛紛指責王安石時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
元祐元年(1086)舊黨得勢,新法皆廢,王安石多遭詆毀,最終在這一年的四月六日郁然病逝于鐘山。此前,王安石曾作《題西太一宮壁二首》:“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相見江南”、“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東西。今日重來白首,欲尋陳跡都迷”〔11〕。在這兩首絕句中,王安石追懷往事,感慨時間流逝,并思念江南故地。王安石去世后,黃庭堅有感而發(fā),作六言絕句《次韻王荊公題西太乙宮壁》:“風急啼烏未了,雨來戰(zhàn)蟻方酣。真是真非安在,人間北看成南”、“晚風池蓮香度,曉日宮槐影西。白下長干夢到,青門紫曲塵迷。”〔10〕在第一首次韻詩中,黃庭堅以莊子的“是非觀”——“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以及《楞嚴經(jīng)》中“如人以表,表為中時,東看則西,南觀成北。表體既混,心應雜亂”的辯證觀點,發(fā)出了是非、南北“安在”的感慨,認為從不同的角度看待一件事情,會得出不同的答案。此時王安石不僅因其新法受到非議,同時由于“勿使上知”⑦之事令其在眾人心中的人品形象大損,呂惠卿作為王安石的心腹,在自己代王安石掌權(quán)時將王安石寫給他的私人書信、手簡公開,其中有“勿使上知”之句,令王安石以“欺君”之由徹底失去了神宗的信任。黃庭堅的此番感嘆正是持客觀之言,為王安石受到的詆毀辯解;第二首次韻詩則寫王安石厭倦京洛風塵、懷歸金陵之事,在追憶中表達了真摯的感傷之情。
實際上,蘇軾也曾次韻王安石的這首題壁詩:“秋早川原凈麗,雨余風日清酣。從此歸耕劍外,何人送我池南”、“但有樽中若下,何須墓上征西。聞道烏衣巷口,而今煙草萋迷”〔18〕,其中,“劍外”即劍閣以南,指蜀地,蘇軾在此次“元祐更化”新舊黨交替之時的心境與當年“烏臺詩案”時已大不相同,他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表達了希望黨爭平息、歸耕故土、及時行樂的愿望。從蘇、黃二人的次韻詩中,我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們與王安石關(guān)系的親疏:蘇軾以《西太一見王荊公舊詩偶次其韻二首》為題,但表達的幾乎都是關(guān)于政治、生命的個人觀點;黃庭堅的兩首次韻中則多有為王安石辯駁、爭理之言,并滿懷追思之情。
其后,黃庭堅又作《有懷半山老人二首》:“短世風驚雨過,成功夢迷酒酣。草玄不妨準易,論詩終近周南”、“啜羹不如放麑,樂羊終愧巴西。欲問老翁歸處,帝鄉(xiāng)無路云迷”〔10〕,將王安石的經(jīng)學、詩學與《易》、《詩經(jīng)》相比,可謂評價極高,他又在詩句中用樂羊⑧、秦巴西⑨的典故為呂惠卿告發(fā)王安石之事作辯駁,認為呂惠卿背叛王安石是對皇帝的忠誠,如樂羊之忍正,王安石則如秦巴西之過仁,實際是“樂羊終愧巴西”,為他辯解不平。黃庭堅敢于在舊黨掌權(quán)之時發(fā)表這種言論,其對王安石不可謂沒有特殊的感情。
這一年秋天,黃庭堅作組詩《奉和文潛贈無咎篇末多見及以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為韻》,其中一首為“后生玩華藻,照影終沒世。安得八纮置,以道獵眾智”〔10〕,此詩以山雞為隱喻,比喻世人因炫耀華藻而累其身,表達的詩意以及“山雞”意象亦可見于王安石取材《博物志》所寫的《山雞》詩:“山雞照淥水,自愛一何愚!文彩為世用,適足累形軀”〔11〕。并且,在這組作品最后一首詩中,黃庭堅甚至直白地稱贊道:“荊公六藝學,妙處端不朽!”其對王安石的崇敬之情可見一斑。
元祐新黨失勢,與王安石有交集者唯恐被連累,紛紛撇清自己與王安石的關(guān)系,然而從黃庭堅的創(chuàng)作來看,這段時間其仿作王安石的數(shù)量反而增多了。元祐二年(1087),黃庭堅在秘書省兼史局,除著作佐書郎,此時王鞏于揚州作通判,黃庭堅仿王安石《促織》句“只向貧家促機杼,幾家能有一絇絲”〔11〕寄詩道:“日邊置論誠深矣,圣處時中乃得之。莫作秋蟲促機杼,貧家能有幾絇絲”〔10〕,向王鞏講述與皇帝交流要謹慎、對百姓施政要仁慈的為官之道,表達了與王安石相同的施行仁政、憐憫百姓的為官態(tài)度。
元祐三年(1088),黃庭堅與秦觀、張耒、晁補之等人同任館職,共游蘇軾之門。這一時期,黃庭堅詩文作品頗多,且佳作頻出,據(jù)傳“一文一詩出,人爭傳誦之,紙價為高”〔19〕,蘇門“四學士”之名即出于此時。該年三月,康國公韓絳去世,黃庭堅作《韓獻肅公挽詞三首》,其中一聯(lián)寫道:“冰枝憂木稼,食昴恨長庚。”詩注云:“荊公作魏公挽詩有曰‘木稼嘗聞達官怕,山頹果見哲人萎。’最為絕唱,今公詩亦曰‘冰枝憂木稼’,同記此事也”〔10〕。王安石此首挽詩乃為與范仲淹并稱“韓范”、與富弼齊名的三朝元老韓琦所作:“兩朝身與國安危,典策哀榮此一時。木稼嘗聞達官怕,山頹果見哲人萎。英姿爽氣歸圖畫,茂德元勛在鼎彝。幕府少年今白發(fā),傷心無路送靈輀”〔11〕。黃庭堅在《韓獻肅公挽詞三首》中與王安石皆用木稼之事⑩描述德高位重之人離世,并套用了王安石此“絕唱”之句。
此年黃庭堅還作有《次韻舍弟題牛氏園》:“春事欲了鸚催,主人雖貧燕來”〔10〕,此句點化自王安石《春日》“鶯猶求舊友,雁不背貧家”〔11〕,寫春日人與自然和諧之景,句意一致。是年九月,曹輔赴福建任轉(zhuǎn)運判官,蘇軾、黃庭堅皆作詩相送,黃庭堅詩“三十六陂浸煙水,想對西江彭蠡湖”〔10〕與王安石《題西太一宮壁》中的詩句“三十六陂春水,白頭想見江南”構(gòu)思、表達如出一轍,都表達了對江南風光的美好愿景。
元祐五年(1082),黃庭堅曾作《演雅》。這篇內(nèi)容奇特的七言古詩被日本學界認為是黃庭堅的重要代表作品之一,日本小川環(huán)樹曾提出其創(chuàng)作背景可能與陸佃所作的《埤雅》詩以及王安石的學說有關(guān)〔20〕,周裕鍇亦持此觀點〔21〕。黃庭堅既對王安石的學說非常熟悉,又與王氏經(jīng)學的忠實繼承者陸佃共事,《演雅》詩的創(chuàng)作確有可能受到來自王安石及其繼承者陸佃的影響。
哲宗紹圣年間,黃庭堅、蘇軾、蘇轍等舊黨屢遭貶謫,新黨蔡卞等人對黃庭堅與范祖禹等人撰寫的《神宗實錄》大為不滿,于是借此事以泄私憤。黃庭堅因數(shù)次貶官接連奔波,心情頗為沉郁。元符元年(1098),黃庭堅又避表外兄張向之嫌自黔州遷往戎州。第二年,黃庭堅自“槁木庵”遷往城南“任云堂”后,心情好轉(zhuǎn),與著名畫家文同之內(nèi)侄黃斌老交往,多有唱和,其中一首《次韻答斌老病起獨游東園》“萬事同一機,多慮乃禪病。排悶有新詩,忘蹄出兔徑。蓮花生淤泥,可見嗔喜性。小立近幽香,心與晚色靜”〔10〕,其中“小立近幽香”句出自王安石暮年所作《歲晚》“月映林塘淡,天涵笑語涼。俯窺憐綠凈,小立佇幽香。攜幼尋新的,扶衰坐野航。延緣久未已,歲晚惜流光”〔11〕。王安石晚年參禪,詩藝精深華妙,黃庭堅此時也好悟佛理,心境漸漸隨之坦然。從這兩首詩中,可見二人歸于自然、參悟佛境的相同心理。
崇寧元年(1102),朝廷首次設(shè)立元祐黨人碑,黃庭堅以及蘇軾、司馬光等人名列于碑。此時蘇軾、秦觀、陳師道等人皆已離世,張耒責受黃州安置。黃庭堅自一江之隔的鄂州前往黃州與張耒會面,因蘇軾曾被貶此地,此次與張耒相見,黃庭堅不禁觸景生情,悲痛萬分。第二年,黃庭堅又接到宜州謫命,在赴宜州途中,黃庭堅路過長沙遇畫家龍眠李寅,見其《美人琴阮圖》,嘆愛彌日,作《題周昉畫美人琴阮圖》:“周昉富貴女,衣飾新舊兼。髻重發(fā)根急,妝薄無意添。琴阮想與娛,聽弦不停手。敷腴竹馬郎,跨馬要折柳”,任淵注:“‘紅嫩妖嬈臉薄妝’,見王荊公詩”〔10〕。黃庭堅詩中“髻重發(fā)根急,妝薄無意添”句出于王安石《海棠花》詩:“綠嬌隱約眉輕掃,紅嫩妖嬈臉薄妝。巧筆寫傳功未盡,清才吟詠與何長”〔11〕,詩以擬人手法描寫海棠的嬌艷之態(tài),黃庭堅則直接化用此句形容《美人琴阮圖》中美人雖“薄妝”卻更顯嫵媚之姿的樣子。途徑潭州衡山縣時,黃庭堅亦作有《勝業(yè)寺悅亭》:“苦雨已解嚴,諸峰來獻狀。不見白頭禪,空倚紫藤杖”〔10〕,“獻”字的這一擬人用法,是王安石點化司馬相如《好色賦》“花容自獻,玉體橫陳”句得來,王安石有“庵云作頂峭無鄰,衣月為衿靜稱身。木落岡巒因自獻,水歸洲渚得橫陳”〔11〕、“豚柵雞塒晻靄間,暮林搖落獻南山。豐年處處人家好,隨意飄然得往還”〔11〕,其中“木落岡巒因自獻”“暮林搖落獻南山”皆為名句,“獻”字傳神生動,歷來為人稱道。黃庭堅借“獻”字來寫峰巒聳起之狀,形象地描繪了勝業(yè)寺周圍的山勢,用法靈動貼切。
綜上可見,黃庭堅對王安石的作品十分熟悉,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借鑒、仿作甚至直接套用了許多王安石的詩句、句意。進言之,黃庭堅對王安石“工”“硬”“新”“奇”的風格技法也多有承繼,并在詩作中表現(xiàn)出一致的傾向。首先,在“工”的層面上,“宋詩講‘法度’,始于王安石”〔22〕。王安石的“尚法”精神除了體現(xiàn)在政治上,他的詩文也是法度精嚴、頓挫健煉,黃庭堅亦“凡作一文,皆須有宗有趣,終始關(guān)鍵,有開有合”〔10〕,“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長篇須曲折三致意乃可成章”〔16〕,在王、黃二人的詩文中皆可看出謹慎布置、苦心經(jīng)營的痕跡。其次,在“硬”的層面上,《王直方詩話》曾記:“山谷謂洪龜父云:‘甥最愛老舅詩中何等篇?’龜父舉‘蜂房各自開戶牖,蟻穴或夢封侯王’及‘黃流不解涴明月,碧樹為我生涼秋’,以為絕類工部。山谷云:‘得之矣。’”〔12〕黃庭堅極為擅長拗體詩,在其現(xiàn)存的300多首七律中,有153首都是拗體,占了七律總數(shù)的一半,其拗體詩雖如洪朋所說來自杜甫,但是在杜甫的159首七律中,拗體詩只有19首,可見杜甫對于這種“拗體詩”只是偶一為之。而實際在黃庭堅之前,王安石最先承習了杜甫的這種句法,他非常欣賞杜甫有“拗折”特點的詩句:“荊公每稱老杜‘鉤簾宿鷺起,丸藥流鶯囀’之句,以為用意高妙,五字之??薄?〕,同時也以拗體的“瘦硬拗折”為其詩歌審美的標準之一,《西清詩話》記載:“王仲至召試館中,試罷作一絕題于壁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長年來此試文章,日斜奏罷《長楊賦》,閑拂塵??串媺??!G公見之,甚嘆愛,為改作‘奏賦《長楊》罷’,且云:‘詩家語,如此乃健’?!薄?6〕陳善《捫虱新話》曰:“”公(荊公)嘗讀杜荀鶴《雪》詩云‘江湖不見飛禽影,巖谷惟聞折竹聲。’改云:宜作‘禽飛影’、‘竹折聲’……(荊公)云:‘如此語健?!薄?3〕《環(huán)溪詩話》評王安石道:“然詩才拗則健而多奇,入律則弱為難工。荊公之詩入律而能健,比山谷則為過之?!笨梢哉f,黃庭堅是在王安石學杜詩拗體后才繼而為之,并將“拗折生硬”的風格發(fā)展成“山谷體”特征之一的。最后,在“新”“奇”的層面上,王安石、黃庭堅皆以好造奇語、押險韻等特點著稱,隸事、下字、詩境、詩格追求處處獨到,清馬星翼《東泉詩話》云:“王介甫詩體格不一,其險韻諸篇,力摩韓退之,淺學固莫能效也?!蠹s介甫平生意氣自負,詩亦多戛戛獨造?!薄?4〕黃庭堅亦是“以驚創(chuàng)為奇,意、格、境、句、選字、隸事、音節(jié),著意與人遠,此即恪守韓公‘去陳言’、‘詞必己出’之教也。故不惟凡、近、淺、俗、氣骨輕浮,不涉毫端句下,凡前人勝境,世所程式效慕者,尤不許一毫近似之,所以避陳言,羞雷同也?!薄?5〕因此,如果說對單篇詩作的大量模仿體現(xiàn)了黃庭堅對王安石詩學的承傳的廣度,那么上述四點則更能見出其詩學承傳的深度。
按照莫礪鋒《論黃庭堅詩歌創(chuàng)作的三個階段》中對黃庭堅詩歌創(chuàng)作的分期方式,黃庭堅的早期詩歌創(chuàng)作階段以及“山谷體”形成的時期應在元豐八年(1085)五月以前,而從以上作品的時間來看,自1066年黃庭堅22歲直至病逝前一年的1104年,我們都可見到此類仿作,可以說這種學習貫穿了黃庭堅的一生?!队^林詩話》曾轉(zhuǎn)述黃庭堅的話說:“余從半山老人得古詩句法。”黃庭堅對于王安石的文字也多充滿仰慕、崇敬之情:“惠及荊公遺墨,入手喟然,想見風流余韻,昭慶、定林之間,無復私人矣!”〔10〕“余嘗熟觀其風度,真視富貴如浮云,不溺于財利酒色一世之偉人也!”〔10〕
除此以外,與王安石一樣,黃庭堅的詩作中也表現(xiàn)出了鮮明的翻案精神,誠如周裕鍇先生所說:“盡管杜甫被江西詩派視為詩家初祖,也曾有翻案為詩的實例,但是詩家翻案法的真正大規(guī)模使用卻是始自王安石、蘇軾、黃庭堅、陳師道等精通禪學的詩人”〔26〕。翻案法的使用是懷疑、開拓精神的反映,“拗相公”王安石在政治、文學等方面將翻案精神推向了極端,從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他處處和古人定論、世俗成見相對立,率先大量使用翻案法,其翻案代表作《明妃曲二首》寓意深刻、見解新穎,“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11〕等詩句都表現(xiàn)了王安石對歷史公案“昭君出塞”的新觀點,其《讀孟嘗君傳》《商鞅》《賈生》等作品也一反傳統(tǒng)觀點,使人耳目一新。黃庭堅提倡“以故為新”,亦多有翻案詩,如楊萬里在《誠齋詩話》中總結(jié)“翻案法”時,便以黃庭堅翻“古人語”舉例:“詩家用古人語,而不用其意,最為妙法。如山谷《猩猩毛筆》是也。猩猩喜著屐,故用阮孚事。其毛作筆,用之抄書,故用惠施事。二事皆借人事以詠物,初非猩猩毛筆事也。《左傳》云:‘深山大澤,實生龍蛇’,而山谷《中秋月》詩云:‘寒藤老木被光景,深山大澤皆龍蛇’”〔27〕。在王安石的《鐘山即事》“澗水無聲繞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后,詩注曾寫道:“荊公嘗語:‘山谷云,古稱鳥鳴山更幽,我謂不若不鳴山更幽,故今詩如此’”,可見二人翻案、疑古精神上的一致。
王安石前期創(chuàng)作已導宋調(diào)之先路,胡應麟云:“至介甫創(chuàng)撰新奇,唐人格調(diào),始一大變”〔28〕,而其后期詩風則有改變,“從‘逋峭雄直之氣’,轉(zhuǎn)入‘深婉不迫之趣’”〔29〕。上述黃庭堅與王安石之間這種以“暗流”形式存在的特殊的內(nèi)在關(guān)系對黃庭堅的個人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山谷體”的形成受到了許多來自王安石前期創(chuàng)作的啟發(fā),從風格、手法到具體的作品,我們都可以在其中尋見王安石的影子,王、黃二人在用事密集、語句精工、詩風拗硬等方面都有一致的傾向。另外更需要引起注意的是,除了詩文創(chuàng)作上詩句、技法的承襲之外,王安石身上那種勇于求新、注重法度、精心鉆研的精神也深深地影響了黃庭堅,黃庭堅的詩文中一直貫穿著這樣一種刻苦求精的態(tài)度,這不僅成就了他個人的創(chuàng)作風格、理論,更為宋詩的發(fā)展開辟出了一番新的境界,最終促成了有別于唐音的“宋調(diào)”的形成。
(感謝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張?zhí)岳蠋煂Ρ疚牡闹笇А?
注釋:
①《史記·淮陰侯列傳》云:“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者,購千金,于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xiāng)坐,西鄉(xiāng)對,師事之。”廣武君即趙國謀臣李左車,楚漢相爭時,趙國權(quán)臣成安君因為不聽廣武君的建議導致兵敗,韓信俘虜廣武君后,以師禮待之,廣武君遂為之籌策,取燕齊之地。事見司馬遷《史記》2617頁,中華書局1982年版。
②《史記·魏世家》載:“子擊逢文侯之師田子方于朝歌,引車避,下謁。田子方不為禮。子擊因問曰:‘富貴者驕人乎?且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亦貧賤者驕人耳。夫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屨然,奈何其同之哉!’子擊不懌而去”。事見司馬遷《史記》1838頁,中華書局1982年版。
③《后漢書·袁紹劉表列傳》載:“十二月,曹操討譚,軍其門。譚夜遁走南皮,臨清河而屯。明年正月,急攻之。譚欲出戰(zhàn),軍未合而破。譚被發(fā)驅(qū)馳,追者意非恒人,趨奔之。趨音促。譚墮馬,顧曰:‘咄,兒過我,我能富貴汝’。言未絕口,頭已斷地。于是斬郭圖等,戮其妻子。”事見范曄《后漢書》2417頁,中華書局1965年版。
④《南史·何敬容傳》載:“拙于草隸,淺于學術(shù),通包苴餉饋,無賄則略不交語?!笔乱娎钛訅邸赌鲜贰?96頁,中華書局1975年版。
⑤見呂南公《灌園集》,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⑦《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載:“先是,呂惠卿悉出安石前后私書、手筆奏之,其一云:‘勿令齊年知。’齊年者,謂京也,與安石同歲,在中書多異議,故云。又有一云:‘勿令上知。’由是上以安石為欺,故復用京,仍詔京撫定蕃部訖,乃赴闕?!笔乱娎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6804頁,中華書局2004年版。
⑧見《戰(zhàn)國策注釋》中引樂羊因功見疑之事:“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坐于幕下而啜之,盡一杯。文侯謂睹師贊曰:‘樂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贊對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誰不食!’樂羊既罷中山,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 見何建章注《戰(zhàn)國策注釋》809頁,中華書局1990年版。
⑨見《韓非子集解》所引秦巴西因過仁而獲罪之事:“孟孫獵得麑,使秦西巴載之持歸。其母隨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與之。孟孫歸,至而求麑。答曰:‘余弗忍,而與其母?!蠈O大怒,逐之。居三月,復以為其子傅,何也?孟孫曰:‘夫不忍麑,又且忍吾子乎?’”見韓非著、王先慎撰《韓非子集解》178-179頁,中華書局1998年版。
⑩ 《舊唐書》載:“二十九年冬,京城寒甚,凝霜封樹,時學者以為《春秋》‘雨木冰’即此是,亦名樹介,言其象介胄也。憲見而嘆曰:‘此俗謂樹稼者也。諺曰:樹稼,達官怕。必有大臣當之,吾其死矣?!辉罗?,時年六十三?!币妱d等《舊唐書》3012頁,中華書局197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