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忠民
我家的村莊很小,窩在大山之中。許多年用一條小路與外面世界保持著彎彎曲曲的聯(lián)系,其余的路不是通向更深大山之中的小村落,就是通向它自己。
我站在一座坍塌的老房子前,幾只鳥在長滿瓦松的屋頂鳴叫,發(fā)出悅耳的聲音。我不明白它們?yōu)槭裁催@么開心,難道鳥兒在嘲笑我的傷心?然而,我不懂鳥語,我聽不懂鳥說的話。
這是一座挺氣派的臺門,大概坍塌有好幾年了。天井里長滿了苔蘚和青草,屋頂?shù)拇竽玖阂呀?jīng)被蛀蟲雕刻成另一種落寞的藝術(shù)。墻角石板之間,一群螞蟻正在進行著它們的事業(yè)。似乎所有的東西在反復(fù)輪回,除了時間,沒有什么是永恒。房屋坍塌了,變成泥土,然后生長草木,繁衍另一些動物。于是,時間再也沒有時間,永恒再也沒有永恒。
一直以來我就不喜歡我的故鄉(xiāng)。我不希望長久地在這里生活下去,我討厭村莊里的每一間房子,都是這樣小小的窗,窄窄的門,低矮的屋檐。
那一年修路的時候,村里人曾經(jīng)想著這是百年大計、功德無量。因為想到子子孫孫都要走在這條路上,路修得平坦、寬闊、結(jié)實。拖拉機,甚至小包車、卡車都開進了村莊。這下放心了,村里人對生活充滿了憧憬,我覺得我可以幸福地活著,在這個山村,在這個被我不喜歡的故鄉(xiāng)??墒牵野l(fā)現(xiàn)村莊雖然有些改變,人卻越來越少。年輕的離開村莊去了外面闖世界,年老的走的走了,那些走不動的只能整日坐在家門口,瞇著眼睛曬太陽。我覺得我也該挪挪身,換一種生活的方式了。
我的離開是在父母走了以后。父母給我留下了一間低矮的木房子,那間高一點的人進門要低頭的木房子。這間房子朝南坐北,整個墻體凹進凸出,石灰粉刷的墻面已經(jīng)斑駁脫落,瓦片也已經(jīng)零落不堪。老房子后面有兩棵大樹,一棵是銀杏,另一棵也是銀杏。樹是鄰居一對老夫妻的,據(jù)說是他們爺爺?shù)臓敔敺N植。秋天一到,我的房子屋頂便滿是金黃。但春天雨季,屋頂由于樹葉腐爛,堵塞了瓦縫,家里經(jīng)常漏雨。房子不想修建,銀杏又砍不掉,又拿人家沒法子,我的心里憋屈著。樹挪死,人挪活。我離開了,新地方成了我的家。
一個人心中的家,似乎并不是僅僅有一間房子就可以。我所做的夢幾乎都是在老房子里,我常常在夢里看到一些老人。他們佝僂著身軀,露著真誠的笑容。我發(fā)覺自己潛意識,總是深陷于那些陳舊、荒蕪、偏僻,卻又寬厚、淳樸、善良的記憶里,那些雞鳴狗吠、蟲草相間,都會進入夢里。
這樣想著,我會情不自禁地去故鄉(xiāng)看看,去村莊走走。老房子又坍塌了好幾間,人又離開了好幾撥。曾經(jīng)同我一起生活過的許多生命,包括動物、植物,我不知道還剩多少。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