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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國人與母親,寬恕哪個更難

        2019-03-14 01:34:38文|鐘
        讀者·原創(chuàng)版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賽爾明信片以色列

        文|鐘 磬

        特 別 報 道 策劃|本刊編輯部

        有時候我們會聽到一種說法:每一個老人,都是一座圖書館或博物館。這話初看上去雋永又溫存,可是細(xì)細(xì)想來,似乎對老人有些苛刻了。

        老人,只是老了的人們,絕不是一個驟然出現(xiàn)的族群。時光推移,世事在人們的身上流轉(zhuǎn)、埋藏、生長,其中有艱辛的困苦,也有甜蜜的幸福。但很多時候,這些對于人生時刻的定義并非是百世不易的。它們此消彼長,相互影響,即便是走到生命的終點,我們也很難將它們一一拿出來,真的如圖書館與博物館一樣,分揀歸類,貼標(biāo)定性。因為它們并非是可復(fù)制、可延伸的知識信息,我們能做的,也應(yīng)該只是去看見它們,理解它們,以及尊重它們。

        以色列導(dǎo)演賽爾文·比格雷森拍攝了三部紀(jì)錄片《赤裸的情感》《最后的明信片》和《暮光之年》,將自己和年邁的母親拍攝進(jìn)自己的鏡頭,也與母親一起,對她漫長又繁復(fù)的一生回望與理解。而對于觀看紀(jì)錄片的觀眾來說,他也以這樣獨特的方式,將一段獨有的、精彩的生命歷程呈現(xiàn)給了這個世界。

        ▌《暮年之光》宣傳畫

        在北京一家養(yǎng)老院,正在放映《暮年之光》—一部沒有太多故事情節(jié)的紀(jì)錄片。

        銀幕上,94歲的老母親臥病在床,一張刻滿歲月滄桑的臉;64歲的兒子坐在床前,他們談過去與未來、談生活、談生死;兒子彈起吉他,用充滿磁性的聲音唱著給母親寫的歌;窗外陽光照射進(jìn)來,溫暖而醉人……

        70分鐘的電影—黑白片、母與子、猶太人、大屠殺、生和死、心靈創(chuàng)傷、默契的眼神、無聲的笑……坐在前排的老人眼里泛起了淚光。

        電影結(jié)束,以色列導(dǎo)演賽爾文·比格雷森在掌聲中大步走上舞臺,片中的老者正是他的母親。賽爾文第一次來中國是2016年,在“iDocs國際紀(jì)錄片論壇”上獲得如潮的掌聲。2018年年底,他再次來到中國,在北京、上海、廣州、成都等幾大城市的養(yǎng)老院和藝術(shù)沙龍中舉辦《暮年之光》的觀影會。

        “有人告誡我:要是害怕,你就別去看了!所以我是帶著恐懼來的。但在影片中,我看到一位偉大的母親,老態(tài)龍鐘了仍然充滿生命力!我看到了幸福和愛!”一位老先生站起來激動地說。

        觀影前,老人們必須簽名保證自己有足夠的心理承受力?!拔沂怯X得自己內(nèi)心足夠強大才來的……影片非常感人、真實!影片記錄了人間珍貴的情感,這是對人類重要的貢獻(xiàn)!”另一位老者表示。

        一位老太太年輕時學(xué)過法語,賽爾文唱給母親的法語歌深深觸動了她。賽爾文邀她上臺演唱,《茉莉花》《夕陽紅》和幾首法語歌,臺上臺下,老人們一起唱得激情澎湃、精神煥發(fā)……

        背著吉他,如游吟詩人一般,賽爾文帶著他的紀(jì)錄片走過了許多國家,歐洲、美洲、大洋洲、亞洲,他渴望與不同的觀眾交流,傾聽更多人的故事。一次在比利時,一位觀眾對他說:“透過你的母親,我感受到了一種愛!可見,人類應(yīng)該能夠達(dá)到一種彼此和平的生活狀態(tài)?!?/p>

        如今年逾70歲的賽爾文是以色列的電影導(dǎo)演、制作人、攝影師、作家、畫家、主持人、歌手、戲劇治療師。他為什么要拍攝母親的暮年時光?這部電影何以有如此觸動人心的力量?母與子之間幽默而睿智、充滿關(guān)愛的對話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

        ◢修復(fù)與母親的關(guān)系,何時都不晚

        ▌賽爾文

        ▌《暮年之光》劇照

        猶太人的故事總是吸引人的,尤其是目睹《辛德勒的名單》等藝術(shù)作品所展現(xiàn)的猶太人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苦難,以及他們對整個世界文化的巨大貢獻(xiàn),特別是以色列建國短短60年便成為以創(chuàng)新力著稱的發(fā)達(dá)國家的奇跡。

        第一次見到高大帥氣、有著陽光般笑容的賽爾文,是在特拉維夫的海茲利亞一所大學(xué),他在為一些以色列心理學(xué)家舉行《暮年之光》的觀影會。

        影片一開始,醫(yī)生告知他,他的母親將不久于人世,他從以色列去了比利時,希望在母親彌留之際,能多一些共處的時光,傾聽她的心聲。老人臉上有著刀刻般的皺紋,視覺沖擊力很強。

        “十之八九你一分錢都賺不到!”得知兒子要拍電影,母親揶揄道。

        “拍電影的重點不在掙錢,而在于觸動人心。談及生死,就會觸動每一個人……”兒子不接招。

        “情感是什么?你居然利用它來賺錢……那么別剪輯了,直接賣!”老太太的笑里帶著一絲狡黠,仿佛能洞穿世事。

        “我活不了多久了……”母親說。

        “你能感覺到嗎?怎么感覺到的?”兒子問。

        “是的,有呼喚,更像是一種召喚……”母親回答。

        衰老、死亡是沉重的話題,對將逝之人總會有所避諱,但他們卻談得自然、直截了當(dāng),幽默中飽含詩意和哲理。

        “親愛的媽媽,你在談?wù)撍劳鰡幔俊?/p>

        “不!我在談?wù)摗皇恰馈?!難道大家在電視上看到的死還不夠多嗎?你瘋了吧!”她的眼中放出亮光,“我們應(yīng)該談‘生’!”

        兒子說:“把死亡當(dāng)作生命的一部分,會過得更好,更平靜地活著?!?/p>

        母親反駁:“我認(rèn)為我還沒老到可以說那樣的話!”

        ……

        難怪有人用《94歲的她只談生,不談死》作為影評的標(biāo)題?!澳阌肋h(yuǎn)預(yù)測不到這位頑皮、智慧、幽默的老人下一句話會把我們帶去哪里?!边@是iDocs發(fā)起人鄭瓊的評論。對話跌宕起伏,峰回路轉(zhuǎn)。母親偶爾也會認(rèn)不出兒子,令人忍俊不禁。

        ▌在北京泰康之家與觀眾合影

        ▌在北京泰康之家為觀眾唱歌

        “我多大了?”母親問。

        “心理年齡20歲?!眱鹤有χf。

        “實際年齡呢?”

        “加10歲?!?/p>

        “你在逗我開心嗎?”母親揶揄道。

        “那再加20歲?!?/p>

        “逗我開心呢,我要聽實話!”

        “你94歲了?!?/p>

        “咻!”老人輕吹口哨,“有點太多了吧!能減點兒嗎?就一點點兒……”

        溫情的音樂響起,母親緩緩伸出刻滿滄桑的手,與兒子的手在空中輕觸。

        母親說:“輕撫,是一種語言?!?/p>

        兒子說:“輕撫,是一種語言。”

        隨著旋律,母與子在空中的“手舞”,讓愛和溫柔在屏幕上流淌著,如此默契,如此親密,如此溫暖,時間仿佛停留,成為永恒。

        兒子說:“我的手在說,我愛你?!?/p>

        母親說:“是的,我愛你……”

        只有斗室、病床、對話,偶爾有窗外的天空、飛鳥、飛馳的車掠過樹林……這部“非主流”影片獲得了包括2015年比利時Docville國際紀(jì)錄片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2015年以色列特拉維夫國際紀(jì)錄片電影節(jié)以色列單元最佳紀(jì)錄片在內(nèi)的眾多國際獎項。

        電影放完,有人哭了。一位女士默默上前與賽爾文擁抱,說:“電影讓我想起了我和母親的關(guān)系。感謝你讓我理解,‘修復(fù)’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是太晚!”

        “心理學(xué)家看這部電影,與其他觀眾的反饋有不同嗎?”我問賽爾文。

        賽爾文說,心理學(xué)家會從專業(yè)的角度,更關(guān)注情感的問題。但有意思的是,在不同國家的觀眾身上,常常有相同的反應(yīng)—電影結(jié)束后人們會過來與他擁抱、傾談。因為老齡化、死亡、生命的智慧等話題,與每一個人都休戚相關(guān),超越國籍、超越民族、超越宗教。

        人與母親本該是最親密的,但也往往最容易發(fā)生矛盾和剪不斷、理還亂的沖突。電影讓人重新思考自己與父母、與老人之間的關(guān)系。

        ▌《最后的明信片》

        “我的母親是特別強勢的人,但她老了之后,變得特別溫柔。很多年輕人無法理解老人多么有智慧。我覺得母親給了我們很多智慧的種子,每個人可以挑選適合自己的部分?!辟悹栁恼f。

        ◢ ◢我也是大屠殺的受害者

        能夠敞開心扉,談及生死,可見賽爾文與母親關(guān)系的親密。然而,這對母子之間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曾經(jīng)折磨了賽爾文40年之久!直到2007年拍攝《最后的明信片》—那是在《暮年之光》之前,賽爾文拍攝的關(guān)于母親的另一部紀(jì)錄片。

        拍攝《最后的明信片》時,母親87歲,賽爾文57歲。而在那之前,他并沒有覺得大屠殺與自己有直接的關(guān)系。之所以去與母親對話,是賽爾文在忍受了長時間的心理煎熬之后,終于鼓起勇氣回到母親面前,跟她說:“我所有的痛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母親同意對話和拍攝,因為她也想了解兒子的心聲,并解釋清楚:一張丟失的明信片,為何對她如此重要?隨著母子對話,這個猶太家庭沉藏多年的往事浮出水面。

        賽爾文出生于1948年,那時“二戰(zhàn)”已結(jié)束3年,以色列剛剛建國。他的家在比利時,父母雙全,還有兩位哥哥。

        小時候,賽爾文覺得父母更愛哥哥,總感到自己被冷落。10歲那年,賽爾文在學(xué)校聽到有人說:“你哥哥不是你的親哥哥,你爸爸不是你哥哥的親爸爸!”幼小的賽爾文猝不及防,驚駭不已。但面對他的疑問,母親并沒有解釋。

        得不到答案的賽爾文開始產(chǎn)生懷疑,回想自己5歲時,曾被送上飛機獨自去瑞士,寄養(yǎng)在非猶太裔保姆家整整一年,他認(rèn)為自己被父母遺棄了。

        深感受傷的賽爾文并不知道,“二戰(zhàn)”之前,母親曾有過一段幸福的婚姻,與第一位丈夫非常相愛,生活在比利時安特衛(wèi)普,有兩個兒子。“二戰(zhàn)”開始,在逃亡中,兩個兒子幸運逃脫,而她和丈夫都被送入納粹集中營。最終,她奇跡般地逃了出來,丈夫卻被送到德朗西集中營,沒能生還。

        “二戰(zhàn)”后,在集中營中幸存的丈夫的一位生前好友,找到母子三人,對他們倍加呵護(hù)。但對亡夫刻骨銘心的思念,使她對他的愛無心回應(yīng)??墒?,他對兩個孩子始終如一的愛終究打動了她。她嫁給了他,并生下賽爾文。

        母親一直珍藏著一張明信片,那是前夫留下的唯一信物,是從德朗西集中營寄出的。但有一天,明信片不見了!她以為是丈夫因為嫉妒前夫拿走了,心里一直埋怨他。

        直到拍《最后的明信片》前兩周,哥哥才說出真相:明信片是他拿走的,因為那是他們生父的信物。此時,賽爾文的父親已過世20多年。母親非常懊悔錯怪了這個無辜的、對她和孩子無比疼惜的男人。

        拍攝期間,賽爾文去了集中營遺址?!拔覀儭笸罋⑹芎φ叩暮⒆?,不也是受害者嗎?”站在奪走兩個哥哥親生父親的德朗西集中營前,賽爾文用鏡頭和歌聲訴說著,“一座幽靈之城,樹空亦無鳥棲,仿若證明昔日已逝之人的存在。”

        “上帝在上面等著我呢。”母親說。

        “你一生都在戰(zhàn)斗,如今你還要戰(zhàn)斗嗎?”賽爾文問。

        “我還要戰(zhàn)斗?!边@位從大屠殺中幸存的猶太母親,帶著堅硬的外殼沉默地生活,“那時,我必須活下去!孩子們還小,我竭盡所能地維系家庭的完整。我做到了,我把薪火傳下去了!”

        直到老年,母子敞開心扉,賽爾文才知道自己幼年時被送到瑞士,是因為母親患肺結(jié)核,傳染給了他,不得已才隔離療養(yǎng)。而母親沒有交代兩個哥哥的父親是誰,是不想讓兩個哥哥難過,她說:“你們的親生父親死了,你們?nèi)郜F(xiàn)在的爸爸吧。”

        經(jīng)歷了“二戰(zhàn)”劫難的那代人,對大屠殺那段歷史有太多的沉默,賽爾文的家庭也是如此。他慢慢壓抑自己的想法,把一些事情保留在內(nèi)心,不說出來。

        “你為什么45年后才來問我?”母親問。

        “因為你從來沒對我說:我愛你!”賽爾文回答。

        終于,因那場大屠殺而橫亙在母子之間的冰雪,開始消融。面對兒子,母親變得柔軟。賽爾文問母親生活的感受、對兩位丈夫的情感,甚至問她與第一位丈夫的浪漫史。探戈音樂響起,兒子拉母親跳起了舞……

        《最后的明信片》獲得2008年華沙格蘭道夫電影節(jié)最佳紀(jì)錄片電影獎。

        ◢ ◢我接受了15年心理分析,才把你請出我的腦子

        與賽爾文接觸,很難想象眼前這位開朗熱情、善解人意、幽默深邃的“暖男”,曾經(jīng)如此憤怒、敏感、孤獨、脆弱。漫漫40多年,這是一個怎樣的心理療愈的歷程?

        “我接受了15年的心理分析,才把你請出我的腦子?!痹凇蹲詈蟮拿餍牌分?,他對母親說。

        整個青少年時期,賽爾文的內(nèi)心充滿憤怒。成長與生活的經(jīng)歷也讓他逐漸意識到,猶太人的身份,交織著歷史、民族、宗教、戰(zhàn)爭……20歲時,他離開比利時去了以色列,想追尋個人的自由,更想回歸祖先的土地。當(dāng)時以色列四面環(huán)敵,他想去當(dāng)兵保衛(wèi)以色列。但母親說:“只要我活著,沒門!”她曾失去丈夫,不想再失去兒子。

        ▌《最后的明信片》

        ▌《最后的明信片》

        ▌《最后的明信片》

        25歲、30歲、35歲……賽爾文開始問自己:等一等!到底是什么在困擾我?我為什么不開心?曾經(jīng)發(fā)生的大屠殺和戰(zhàn)爭,與我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心理上怨恨母親,又要面對猶太人經(jīng)歷大屠殺的事實,賽爾文感到了無法忍受的痛苦。為緩解疼痛,他去接受心理分析治療,與自己對話,寫文章宣泄情感。2003年,他獨自去瑞士的阿爾卑斯山,用相機記錄自己的身體,拍了紀(jì)錄片《赤裸的感情》。

        《赤裸的情感》(2003年)是賽爾文首次通過影像發(fā)出內(nèi)心痛苦的吶喊;而后來拍攝的《最后的明信片》(2007年)和《暮年之光》(2015年),3部影片記錄了他與母親從痛苦對峙到大膽傾訴的經(jīng)歷,也是他與自己“從戰(zhàn)爭到和平”的和解歷程,堪稱是自我心理療愈的“三部曲”。

        他意識到,“過去”存在于他的身體、血液里。若是一直被“過去”占據(jù),就意味著成為“過去”的奴隸。他尋求療愈的目標(biāo),是變成“自由人”?!白杂伞本鸵馕吨c“過去”和解,不再受影響,能自由選擇未來的道路。

        “您進(jìn)行了15年的心理治療,與后來拍紀(jì)錄片,哪一個因素對于您與母親的和解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我問。

        賽爾文的答案是:心理治療給他提供了一個“工具”,讓他學(xué)會去聆聽、接受,而不是去論斷、譴責(zé)。在帶著同理心的傾聽和對話中,他從聚焦于自己的創(chuàng)傷,轉(zhuǎn)向去關(guān)注、體會、理解母親一生的情感與痛苦,母親不再成為他的怨恨對象。

        心理治療和影像藝術(shù)兩者相輔相成,終于幫助賽爾文“把自己印象中的母親請出腦子”,使他的心靈也變得柔軟,激活了他內(nèi)心積極的部分—“關(guān)懷他人”的核心動力—非凡的修復(fù)、療愈歷程悄悄發(fā)生了!“這是一個彼此接納、寬恕的過程,很不容易。”賽爾文說。

        ◢寬恕德國人與母親,哪個更難

        “40多年的歲月,15年的心理治療,您才與母親達(dá)成和解。作為大屠殺的受害者,相比于寬恕德國人,為何寬恕自己的家人反而要花更多的努力和更長的時間?”我問。

        “這是個好問題!”他沉吟了一下。

        之所以提這個問題,是因為猶太人的歷史。兩千多年的流浪史,猶太民族經(jīng)歷了太多的苦難,尤其是“二戰(zhàn)”。但是,“二戰(zhàn)”之后,以色列與德國的關(guān)系有點讓人看不懂: 一方面,猶太社群追捕納粹戰(zhàn)犯不遺余力,最著名的就是對潛逃的納粹高官艾希曼的全球追捕和審判。同時,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地區(qū)在“侵犯”與“報復(fù)”之間的循環(huán),幾乎令人絕望。另一方面,到了以色列你會發(fā)現(xiàn),以色列人并不恨德國人,甚至非常友好。生活和工作在以色列的吳維寧女士,為此專門寫過一篇文章。她奇怪地發(fā)現(xiàn),在以色列,是否仇恨德國人或要不要原諒德國人,根本不成為一個問題!

        對于“寬恕”的問題,賽爾文認(rèn)為,寬恕德國人,是理性上的問題;而寬恕家人,卻需要一個復(fù)雜、深刻的心理過程。

        首先,以色列人認(rèn)為,“二戰(zhàn)”勝利,將納粹繩之以法,正義已得到伸張;德國也為大屠殺一次次道歉、一次次賠償,通過經(jīng)濟(jì)上的合作以及旅游和文化的交流,人們有了一條渠道可以忘記傷痛?!袄弦淮诉^去了,新一代人成長起來。人們更多的是忘記了這段歷史?!辟悹栁恼f。

        而在家庭中,情感的糾纏,很難通過經(jīng)濟(jì)賠償來解決。家庭是最容易產(chǎn)生沖突的地方,尤其是孩子與父母,因為年代、觀點、個性不同。同時,人還難免犯錯,犯錯了怎么辦?必須要彼此接納,無條件去愛,才會有寬恕。

        也有觀眾對賽爾文說,自己的父母已經(jīng)去世,無法寬恕了。賽爾文說:“這的確很不容易,但需要意識到,寬恕是自己的事情。寬恕,不是讓‘過去’改變,也不是等著對方改變,而是要積極去‘連接’你所怨恨的人,即使對方不在眼前?!?/p>

        “你可以做一些象征性的事,比如給對方寫封信,表達(dá)感受。如果對方已逝,你可以去大自然中,把信埋在樹下,把你的憤怒、仇恨一起埋葬。你要找到生命的意義,去關(guān)懷更多受傷的人。放下了你的怨恨,你就自由了;愛上你所怨恨的,你就更自由了!”賽爾文說。

        受傷至深,為何依然如此胸懷世界?

        “我花了15年的時間接受心理治療,這非常重要。如今,我能用很快的方式處理心理上的麻煩?!痹诏熡约旱耐瑫r,賽爾文也在療愈他人。他去學(xué)習(xí)戲劇、電影課程,創(chuàng)建了一個非政府組織,幫助“處于危險中”的青少年,也包括輟學(xué)者、單身母親、新移民、少數(shù)群體等,多次獲得“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特別獎”在內(nèi)的國際獎項。

        他還作為“創(chuàng)造治療和表達(dá)治療以色列機構(gòu)”(ICET)的一員,在海法大學(xué)、奧拉尼姆教育學(xué)院、戈登教育學(xué)院和私人診所等處開展教育項目,通過電影、戲劇等,用獨特的創(chuàng)造性和表達(dá)治療,為情感受傷的人們和正在老去的進(jìn)行心理療愈和修復(fù),將導(dǎo)演、制片人、畫家、音樂家、戲劇治療師等不同身份集于一身。

        他認(rèn)為教育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很多重要的因素在影響著教育的過程。賽爾文所經(jīng)歷的傷痛,恰恰成為他療愈他人的精神資源;而在治愈他人的同時,自己的心靈也得到療愈。

        但令他傷心的是,如今的世界,人們過于依賴科技,忽視了人與人真正的交流,父母也沒有耐心陪伴孩子,造成許多人思想的沉睡,傲慢、急功近利、缺乏尊重和信任,崇尚權(quán)力和暴力。人們只管自己,不管他人。

        “人與人彼此不了解,彼此恐懼,就可能建起‘圍墻’,無法握手與合作。而消除恐懼最根本的核心是:發(fā)現(xiàn)共同點,知道我們共同屬于這個世界,并非世界屬于我們。我們需要打開自己的心,看到對方的內(nèi)心多么豐富,才能彼此消除恐懼,握手擁抱,攜手改善這個世界。”

        “每年有數(shù)百萬兒童死亡;95%的人努力工作,卻只得到一點兒食物。為什么?因為權(quán)貴人物并不在乎他人的生死,太多的商業(yè)廣告只是讓人去買買買,但并不能因此帶來和平?!?/p>

        賽爾文帶著紀(jì)錄片去不同的國家放映,他希望讓不同民族的人們看到,人類有共通的智慧,看到老人留下的關(guān)于人生幸福的金玉良言。

        猶太人有一個古老的觀念,叫“修復(fù)世界”。賽爾文與母親修復(fù)關(guān)系的過程,以及他的電影和他所做的,讓人強烈感受到他想要“修復(fù)世界”的使命感。他強調(diào),真正的重建、創(chuàng)新,必須產(chǎn)生于內(nèi)部和古老的智慧根源之上。

        在這一點上,家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家庭有這樣的潛力,幫助孩子變成一個強大的人?!霸凇赌耗曛狻分?,我們母子兩個人,不看手機,不談宗教,不談?wù)?,只是純粹的兩個人,允許自己的靈魂表達(dá)自己。此時,哪怕是一個94歲、記憶很少的人,她也不是可憐的人,而是豐富、有力量的人!這部電影證明,兩個靈魂可以真正相遇,產(chǎn)生充滿智慧的體驗,這種體驗是有共通性的,是屬于全世界的?!?/p>

        賽爾文特別提到,中國人需要連接古老的智慧,不能斬斷根源。他不僅帶著影片到中國各地放映,爭取電影在國內(nèi)網(wǎng)站上線,還積極探尋在中國開辦電影、戲劇療愈工作坊的可能性。

        痛苦,可以是靈魂吶喊的信號,而最終的療愈與修復(fù),是在吶喊之后,對更多痛苦靈魂的關(guān)愛。療愈與修復(fù)自己,是為了能去療愈與修復(fù)更多的人。

        智慧是一種獲得真正改變自我的力量。而只有真正地胸懷世界,才能獲得智慧的土壤。一次自我療愈的旅程,智慧的力量使之成為為更多人帶來療愈的精神資源。正如賽爾文94歲的母親所說:“我們是在構(gòu)建未來……不是關(guān)于過去,而是關(guān)于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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