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青
秋是“楓葉之國”最美麗的季節(jié),“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九月下旬楓葉又紅了:紫紅,深紅,火紅,間雜著桔黃,明黃,深綠,淺綠,百色交織,宛如一堆堆燃燒的篝火,蔚為壯觀。我和太太開著越野車,穿行在加拿大西海岸的山澗密林中,盡情享受大自然的厚賜。
我依約來到西溫哥華的一棟房子前,這是我?guī)讉€月前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到的一個住宿地。時間不早也不遲,我下車,整理一下衣襟,興致勃勃地按了一下門鈴,里面?zhèn)鞒龊寐牭亩_寺暎瑓s沒有主人應(yīng)門的聲音。
一首樂曲完了,沒人來開門。我對了一下地址,又看了一眼時間,六點半,都沒有錯。主人是一位女工程師,跟我在網(wǎng)上聊過幾句,挺友好的?;赝麃砺?,紅色的楓樹宛若一條飛舞在空中的火龍,心情還沉浸在一片美好中,可是閉門羹——我懷著一絲希望再按一次門鈴,門還是沒開。按門鈴一般只按一下,如果連續(xù)按兩三聲是很不禮貌的行為。等了一會兒,我決定上前敲敲門,萬一門鈴壞了呢。再接下來要決定是到鎮(zhèn)上找另一個住宿還是打開帳篷和睡袋?躊躇中身后響起一個聲音:你是澳大利亞來的戴維嗎?鄰居家的門開了,鄰居老太太知道我的名字?她兩眼含笑地接著我疑慮的目光說,露西今天加班,要晚點回來。但沒事,你進去,就當自己的家,該吃吃,該喝喝,想怎么休息就怎么休息,喏,這是鑰匙。
有點意外,主人不在家,來自遙遠國度的陌生的我們,要獨自進她的家,難免緊張。我把車開進她的車庫,打開房門,屋里整理得非常整齊,令人不禁放輕了腳步,調(diào)低了說話聲音。茶幾上有一封寫著我名字的信,打開信,信紙和信封一樣印著一片火紅的楓葉。信上也是這么說:抱歉,今晚加班。請把這里當成你自己的家,廚房、浴室和客房都準備好了。廚房里有我早上烤的面包,冰箱里有水果蔬菜和三文魚。還為你們準備了一些中國的面條和茶葉,不知能否合你的胃口?
她的家中裝飾了許多楓葉制作的工藝品,連廚房里的小小的蜂蜜瓶子都是楓葉形狀的。
廚房和浴室清潔如洗,臥室里是一色紫羅蘭的純棉床單、被子、枕頭。床前放著兩雙絨布拖鞋。太太不禁感嘆:比我自己家還講究。我想到的一個詞是“如歸”。
我倆舒舒服服地泡完澡,喝了綠茶,吃了面條,露西回家了,就是我想象中風風火火、精明強干的樣子。她笑聲爽朗,問我們,一切都可以嗎?
可以?簡直是太好了,真像到了自己家。
露西說:實在對不起,工作有點忙,這么晚才回來。更對不起的是,明天還要加班。你們還得自己做晚飯。
沒事,沒事。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的拘束。
露西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她在沙發(fā)上坐下,和我們聊了起來??Х葷庥舻南銡獬錆M了客廳。
她說起長年在外的鳥類攝影師丈夫和在多倫多上大學的女兒,問我們一天玩得怎么樣?喜歡楓樹嗎?她說,傳說能夠找到十一角楓葉的人就同時找到了幸福。第一角表示健康,第二角是快樂,第三角是愛情……
第二天早上,我太太特地把我們的臥室整理得妥妥帖帖,床單和被子鋪得平平整整,沒有一條皺褶。早餐后的廚房也收拾得一塵不染。我們說話和走路都輕輕的,千萬不要影響樓上的露西,她今天又要加班,真是辛苦。
然后我們駕車去了維多利亞島上的布切特花園,傍晚回家時已熟門熟路。晚飯后泡一杯綠茶,電話鈴響了,我以為露西有什么要關(guān)照的,趕快接起來。
電話里響起一個稚嫩的女孩的聲音:你好!我找露西姨媽。
我說:她在加班。我是澳大利亞來的戴維,你可以留言,我一定轉(zhuǎn)告。
可是女孩說:“哦,我知道你,從袋鼠的國家來。露西姨媽不是加班,她在我家給我做了蘋果餡餅。她剛開車走了,可是把手機落我家了,我想告訴她別著急——咦,露西姨媽又回來了?姨媽,你是來找手機的吧?”電話里沒有聲音了,過了一會,女孩才回來對我說:“好,沒事了,再見!”
電話是免提的,太太也聽見了,我們面面相覷——原來露西并沒有加班。
太太什么也沒說,輕輕依偎在我胸前。我突然有一種感動,在楓葉之國,在楓葉紅了的季節(jié),也許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就有一片十一角楓葉飄落在我們的腳下。
(選自2018年3月澳大利亞《大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