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毛雨
《詩經(jīng)》曰:“有女同車,顏如舜花?!睌D了多日的公交車,與余同車之女子多矣,但“顏如舜花”者還一個未見。不過,每日皆有一女子與余同車,其人之精彩程度勝于古詩中“妖姬臉似花含露”之美人多矣!
此人十六七歲,個子極矮小,長發(fā)于腦后扎成辮子,眼睛倒挺大,可惜缺乏“一雙瞳仁剪秋水”的風情。長辮又不是唐朝女子半偏的云髻,沒法滿足人的美學欲望??傊覍Υ巳说母杏X就像村上春樹在《且聽風吟》中寫的那個只有四根手指的小女孩,混入洶涌的人流中,失了蹤跡。
其人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在于她擠公交時的從容、自信。每日放學后,都是車少人多,因此,每輛車都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我國雖有“禮儀之邦”的美譽,但在擠公交車這件事上,大家都沒了風度??蛇@位同車女子卻是例外,彬彬有禮,面帶微笑,如同一只謙遜的貓。每個人的前世,說不定就是一種迷人的動物。
她每日攜帶一本包了粉色書皮的厚書,看得相當入迷。憑我的直覺,她不易接近。我喜歡觀察同車的人,猜測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靈魂。莫泊桑曾作一小說,名曰《隆多利姐妹》,講的是他從法國到意大利旅行,“有女同車”的浪漫故事。其實,這不是真實的生活,只存在于人們的想象之中。真實的生活,就像我和那個相貌平平又有幾分神秘的女生,每天坐在同一輛公交車里,卻互不相識。
終于有一天,她不小心把書掉在了地上,我禮貌地替她撿起。突然,一陣風吹了過來,翻開了書的扉頁。扉頁上只題有一行字:“看盡一簾紅雨,為誰親系花鈴?”這不是納蘭的詞嗎?
過了多日。我走進一家街角的小書店。那個女孩正在里面買書,沒有注意到我。我將要走出書店時,驀然看到書架的角落擺著一本書,封面上印著“看盡一簾紅雨,為誰親系花鈴?”人世還真的很神奇啊。我把那書拿起來翻看,原來是濫俗的小說,我失望地離開了。離開時,她似乎看到了我,卻沒說一句話。
這幾天,依然坐公交車離開學校,同車的女孩卻好久不見了。世間事不過如此。在花園中系滿了護花的鈴鐺,到底有什么意義呢?互不了解的兩個人,也許永遠不可能成為知己。